對於李小象的牙尖嘴利,李世民也算是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這小子,話語輕飄飄的,總能整出一點歪理來。
“你啊。”老李的話語有些無奈。
李象笑了笑,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情,阿翁,登州自從推行攤丁入畝政策之後,生育率得到了長足的提升。”
“是嗎?”李世民面色一喜。
“當然。”李象笑着說道:“你想啊,登州地界的鹽田不再徵收人丁稅,並且其他亂七八糟的稅收,全都攤派到了土地當中,那百姓們滋丁的熱情,怎能不高漲?”
“你說得對。”李世民頷首對這句話表示肯定。
“當然也不止如此,還有孫真人發明的產鉗。”李象比劃了一下:“孫真人苦於婦人分娩的困難,於是便發明出了這種東西,用來幫助胎兒生產,協助生孩子。據不完全統計,產婦因爲難產的死亡率,因此下降了一大半。”
說着,李象把手舉高,又刷地落了下去。
“產鉗?”李世民眼睛睜大了:“那是什麼東西,竟然如此神奇?”
倒也不怪李世民震驚,自古以來,生孩子就是女性的鬼門關。
想當初長孫皇后生李承乾的時候,幾乎就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聽到李世民的疑問,李象便給李世民形容了一下產鉗的形狀,又對他說道:“就用這個東西,掐住嬰兒的頭,左右……給他拽出來。”
“這……”老李這回更震驚了:“新生兒如此脆弱,不會把頭給夾碎嗎?”
“這倒不會,這東西在形狀上很貼合嬰兒的頭顱。”李象笑着給李世民解釋道:“掌控好力度的話,是不會出現問題的。”
“既然有這麼好的東西,爲何不早點說?!”李世民一下就急了。
這種能夠大幅度降低產婦死亡率的東西,對於一個國家來說,簡直是國之重器也不爲過,尤其是大唐這種擴張性的帝國。
可以說,大唐就需要這樣的好東西!
“這不是已經和你說了嘛。”李象撓着頭,“之前產鉗也只是無可奈何之下的試驗,因爲這東西不用的話沒人知道到底好不好用,結果好多被穩婆斷定難逃一死的產婦,都被這東西給救了回來,經過多次反覆的實驗,才最終確定這東西在臨牀上好用。”
“原來如此。”老李頷首道,又在感慨:“若是當年你阿孃也能……”
說到這兒,老李就沒說下去了。
“唉。”李象也跟着嘆了口氣。
其實一直到科技發達的今天,用產鉗來助產仍舊是除了剖腹產以外最好的輔助助產技術。
在很多不具備剖宮產手術的欠發達地區或者國家,產鉗依然得到廣泛應用,從未退出過臨牀使用。
之所以今天依然使用這種三百年前誕生的落後的助產技術,原因無他,正是因爲有了產鉗,產婦難產死亡率直接下降了一個數量級,從此分娩不再被視爲女性的鬼門關。
這不僅僅是器械上的一個小進步,還是人類公共衛生醫療事業歷史上的一大步。
“既然已經驗證產鉗好用,那就在大唐推廣吧。”李世民沉聲說道。
“這件事倒也不能操之過急,畢竟如何使用產鉗,還需要一些專業培訓。”李象如是說道:“若是力度用得不對,可就不妙了。”
“嗯,這件事就交給京兆府,你牽頭去辦。”老李秉承着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士去做,於是便將任務甩給了李象。
李象當然不會拒絕,推廣產鉗這種事情可以說是功德無量。
當天下午,李象便找到了孫思邈。
老孫最近日子過得挺不錯,至少李象是認爲得給老頭找點活幹了。
出乎意料的是,盧照鄰這傢伙和孫思邈的關係處得挺好,大有要拜老孫爲師的意思。
李象也沒管太多,而是讓老孫組織人去學習產鉗的先進經驗。
這種功德無量的事情,孫思邈也是不會拒絕的,當即便來到太醫署,準備教人用產鉗。
李象又召集了長安城的穩婆們,一起進入太醫署,去學習如何使用產鉗。
二月三十日這天,盧照鄰也收到了駱賓王的來信,說是他已經到了京兆府的門外。
“殿下。”盧照鄰舞着信件,猶自憤憤不平:“您說這個觀光兄,竟然如此戲弄於臣,當真該罰!”
“既如此,今日就讓他自罰三杯。”李象笑着說道,“他不是已經到了門外嗎?那就快去把他請進來吧。”
對於人才,李象一直秉持着禮賢下士的態度。
既然禮賢下士,那就要用一個請字。
至於出門親自迎接……那還不至於。
不多時,盧照鄰便帶回來一位臉上有些紅撲撲,長得有些清癯的年輕人。
“草民駱賓王,見過太孫殿下。”駱賓王當即便叉手一禮。
“好了,觀光。”李象笑着頷首:“孤早就聽說過你的才名,只恨緣慳一面,聽說你這兩年一直在草原上奔波?”
“回殿下,草民只是響應殿下號召,去草原上宣教。”駱賓王正色說道。
“既如此,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觀光既然已讀萬卷書,更兼已行萬里路,不知可有所得?”李象問道。
想要在太孫府做官,不止要有文學上的才能,更要有政治上的才能。
而二者之間,明顯後者更爲重要。
其實這時候李象也挺能理解李三郎的,若是李白求官求到李世民或者他的頭上,或許看在李白的才名之上,肯定會予以重視,但若是他沒有政治上的才能的話,百分百也會和李三郎一樣,封他一個翰林學士一類的官職。
到時候有眼無珠的,指不定就是他和他阿翁了。
面對駱賓王,同樣是這個道理。
考校是一定要有的,得知道駱賓王是個什麼成分吶。
駱賓王心下一凜,當然知道李象的意思就是在考考他。
現在他的前程,就看回答的話能不能讓殿下滿意了。
想到這裡,駱賓王斟酌了一番語言,然後說道:“回殿下的話,依草民之見聞,草原上最核心的政治結構是家庭,這也構成了他們統治的結構。”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駱賓王的這句話一出口,李象就有了聽下去的興趣。
“繼續說。”
“是,在草原之上,和大唐其實差不太多,是由類似於家族的體系構成,以輩分高的年長男性作爲首領。草原上男性在成年結婚後,一般會向大家長索要一些牲畜,作爲自己的財產,也是養活自己的家庭的工具。與大唐相同的是,他仍然會在這個大家庭裡生活,並不會遠離自己的親人們。”
“但是與大唐不同的是,維繫他們之間的紐帶並不只是血緣,草原艱苦的自然環境與大唐不同,大唐一男一女的男耕女織生活便可以自食其力,而草原上的環境惡劣,遊牧者則需要更多的人來進行通力配合,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於是,許多有血緣關係的家庭組成部族或者說是部落,男人們共同放牧,做一個小家不能夠獨立完成的事情。”
“實際上草原上的可汗也是一個部族一個部族集合出來推舉出的共同首領,可汗的命令無法直接下達到具體某一個小部族,但是可以通過傳達到相對較大一點的部族來實現一層層的管理。”
說到這裡,駱賓王繼續說道:“但是由於草原氣候的特殊性,所以無論是大小部族,也只能逐水草而居,族羣總是在不斷的遷徙當中。”
“而中原則是依靠耕地,聚居點更爲固定,這也導致稅收容易收取上來,進而建立相應的管理體系,實現有效的控制。”駱賓王擡頭看了一眼李象,見他仍舊在聽,便壯着膽子繼續說道:“草民竊以爲,我中原自古以來,難以對草原實行有效的控制,便是因爲這個原因。”
“草原上的部落逐水草而居,生活高度流動,想要逃避徵稅實在是太過容易,中原無法在草原上建立類似的體系,將草原納入到治下。”
駱賓王這話說的已經很委婉了,翻譯一下就是農民田產固定,易於盤剝統治;而草原人又不靠土地活着,這塊兒待不下去自可以帶着牲畜跑到別的地方,根本沒有辦法拿捏。
而這些無法控制的遊牧民族家庭,組建成一個個的小部落;小部落集結起來再組成大部落,最終形成一個龐大的遊牧帝國,成爲南方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實際上這個問題並不是小問題,不光是漢人政權面臨這個問題,就算是南下的鮮卑,也要面對柔然的襲擾;遼國的邊患,同樣是來自北方的女真;而女真建立金國之後,邊患更是在草原上的蒙古;至於蒙古自立大元,實際上他北方的邊患還是蒙古,甚至中原世祖皇帝帶一羣漢軍世侯血洗一遍哈拉和林都沒能解決。
帶清?不是還有個沙俄收拾他呢麼?
“伱的意思,孤聽明白了。”李象頷首道,又看向他問道:“不知觀光可有良策以對?”
“草民慚愧。”駱賓王低聲說道,他在草原上苦思冥想到現在,也沒想通到底應該怎麼去解決這個問題。
其實李象也沒指望駱賓王能提出什麼建議,畢竟能夠想這麼深,已經實屬不易了。
要真是能解決這問題,駱賓王早就成爲狄仁傑一樣的人物了,還用得着武則天擱那感慨野有遺賢嗎?
“嗯,孤欲徵辟你爲正七品的太孫府右書記,你可願意?”李象溫聲問道。
駱賓王霍然擡頭,他本來以爲面試被刷下去了,萬萬沒想到,竟然受到了李象的提拔。
“臣駱賓王,謝殿下拔擢之恩!”
他說不激動那是假的,其實盧照鄰並沒有和他說要徵辟他爲太孫府右書記的事兒,只是提了一嘴李象想見他。
來之前,本以爲按照自己的功勞,估摸着應該是撈個縣丞之類的官兒做,萬萬沒想到,竟然能得到太孫殿下的賞識,近乎於一步登天,來到太孫府做正七品的太孫府右書記!
這種親近第三代的機會,可不是很多啊……
駱賓王甚至看到了以後的日子,出任右僕射,迎娶大唐公主,走向人生巔峰。
想想就有點小激動呢。
然而駱賓王不知道的是,李象早就惦記他這個人了。
想當初四歲的時候,寫成了“紅掌波清波”,而被他姥爺在手上怒抽了兩下屁股;八歲的時候因爲背不出“無人信高潔,誰爲表予心”,被姥爺又抽兩下手板兒……
痛,太痛了!
每個人的童年,大抵是都有一個駱賓王!
老駱啊,咱們的路還長啊!
不止是駱賓王,什麼陳子昂,什麼賀知章,還有什麼孟浩然王維……
李象覺得自己有必要多活一些年,不爲別的,就爲等等李白,等等杜甫!
不止是爲了童年,也是爲了童年的那些個巴掌。
“既然已經入了太孫府,孤便交給你一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李象的笑容有些陰沉。
駱賓王本能感覺有些不妙,但又覺得不對勁。
我也沒惹太孫生氣啊,他怎麼可能收拾我?
“孤以爲,文武並重纔是長久之道,府中的幾位將軍,譬如薛仁貴、李欽陵等人,在文化課業上應當加強學習。”李象笑着說道:“這個任務,暫時就落在你和升之的身上,負責教授府中這些武將們的文化課,如何?”
“臣敢不從命!”駱賓王答應得很乾脆。
不就是教幾個大老粗嗎?在草原上又不是沒教過。
草原哪個部落我沒去過?那薛延陀部的大度設,比他們不知道粗魯到哪裡去了,見到我不還是一口一個駱先生?
熬油……
李象看着一副自信滿滿樣子的駱賓王,心裡也有點意外。
不是猛龍不過江啊,這老駱的確是個人物!
遠在外面拍球玩的薛仁貴和李欽陵齊齊地打了一個噴嚏。
二人對視一眼,盡皆不知道爲何會突發如此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