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裴行儉已經做好記錄的準備,李象繼續下達命令:“以蘇定方所部爲先頭部隊,一、二、四營在其駐防峽谷之兩側設伏,強化我軍右翼防線;三、五、七、八、九五個營,加上張金樹所部步兵,前往攻取鳳凰山;張金樹所部騎軍配合鳳凰山方向步軍,隨時準備投入戰鬥;登州折衝府兵爲中軍,聽候本王調遣;吐蕃騎兵前往鴨綠水,阻止高句麗、百濟聯軍後續部隊渡河;劉仁軌並十三、十五營監視烏骨城援軍;薛仁貴引兩千五百騎軍做總預備隊,你複述一遍。”
裴行儉將筆記翻回之前那一頁,開始重複:“以蘇定方所部爲先頭部隊,一、二、四營在其駐防峽谷之兩側設伏,強化我軍右翼防線……薛仁貴引兩千五百騎軍做總預備隊!”
“郡王。”薛仁貴忽然出聲。
“怎麼了?仁貴。”李象轉頭。
“末將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是不是在右翼防線上,再加上兩個營的兵力,隱蔽在山谷當中?”薛仁貴試探性地問道。
李象頷首表示贊同:“好,就這樣定了!”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一直到天矇矇亮,才止住下雨的勢頭。
這年頭沒有什麼公路,大雨過後,道路總是會泥濘不堪,士兵們的靴子上至少沾了二三兩的泥巴。
好在李象闊氣得很,登州兵穿的都是牛皮靴,防水又舒適。
這還不是最困擾人的,潮溼而寒冷的清晨,最是讓人難受,很多人的衣服甚至還溼噠噠地粘在身上。
值得慶幸的是,李象屬於是以逸待勞,早就到達了預定的戰場位置,部隊在紮營休息的時候倒也不算是難受。
可山上到底還是霜寒露重,一夜的潮溼環境讓一些士兵染上了些許感冒的症狀。
由於天籠罩着濛濛的大霧,將算着時間差不多了,薛仁貴下令,讓司號員吹起牀號,催促士兵們起牀。
李象也起了一個大早,作爲這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他其實並沒有享用小竈,而是和普通的士兵們吃的都是一樣的食物。
軍營當中,炊煙四起,士兵們圍坐在一起,享受着這難得的安逸。
李象端着飯盒子,走到一處圍着篝火的士兵們身邊,低頭看到一個看起來沒比他大多少的戰士,手中端着一份煎鹹魚,還有一碗熱乎乎的蔬菜肉雜煮,一小段紅腸,還有一塊窩頭。
少年戰士正舔着嘴脣,直勾勾地盯着這餐美味。
在這驟雨初歇,又濃霧瀰漫的清晨,能夠吃上熱乎乎的飯菜,可是難得的享受。
畢竟李象本人就身在軍中,他又徵募了十萬民夫,來給大軍運輸給養。
所以物資嘛……還是不會短缺的。
一頓美味且豐盛的飯食,可以顯著提升部隊的士氣,尤其是在這冰冷潮溼的雨後,有篝火烤,還有豐盛的飯菜,最重要的是有熱氣騰騰的湯來暖暖身子。
少年戰士先是就着鹹魚還有蔬菜肉雜煮湯送下那塊窩頭,然後拿着紅腸,一點一點品嚐着這平時難得的美味。
畢竟紅腸可是稀缺貨,若不是因爲今天的決戰,李象也真沒辦法讓大家敞開去吃上這麼一頓。
少年戰士一點兒也不着急,暖呼呼的篝火烤得他十分舒服,現在又沒有長官的命令,他纔不願意起身呢。
意猶未盡地吃光這段紅腸,他舔舔手指,從篝火上取下掛着的熱水壺,在飯盒當中倒了三分之二的開水。
畢竟這水還是滾燙的,少年也不着急喝到熱水。由於篝火只能照顧四肢和臉,暖不到窩起來的肚子,於是他便把飯盒嚴絲合縫地扣上捧在懷裡,眉毛隨着暖意在肚皮上擴散,眉毛也逐漸舒展,露出一副十分滿足又懶洋洋的神情。
李象也覺得有點冷,便端着飯盒走到了薛仁貴所在的那處篝火邊上。
“這廚子手藝不錯,菜燉肉也能做的這麼好吃。”裴行儉感慨地說道。
“可不是嗎?”薛仁貴笑着說道:“積利城的百姓們被遷居到內地,也有相應的補償,又給咱們留了那麼多蔬菜,當真是不錯。”
“我覺得還是吃肉好。”裴行儉叨着肉,含混不清地說道。
“吔,孫神醫可是說過了,要營養均衡,不能光吃肉。”薛仁貴跟着李象這麼久,也學會了養生之道:“養生,一定要注重營養均衡。”
“真的?”裴行儉擡頭問道。
“不信你問郡王。”薛仁貴聳聳肩。
“老薛說的不錯。”李象笑着將飯盒中的肉叨給了裴行儉:“多吃一點,一會兒記得把糖都發下去。”
“發糖?”裴行儉撓撓頭:“爲什麼要發糖?”
“吃糖有助於……”
李象剛想說分泌多巴胺,又想到這年頭的人肯定是不知道什麼叫做多巴胺,於是便用了通俗易懂的方法解釋道:“吃糖會讓人感到快樂,你想一下,上陣廝殺之前,能夠吃上甜蜜的東西,會讓人多開心?”
“也是。”裴行儉想了一下,肯定了李象的說法。
唐軍後勤供給充足,但高句麗聯軍那邊的情況可就截然相反了。
想要供給二十多萬人的後勤,可是相當困難的事情,更何況還是高句麗這種彈丸之地。
淵蓋蘇文下令讓部隊在半夜開拔,早飯也只能吃一口硬邦邦的窩頭,喝上一些冰涼的生水。
那窩頭不知道放了多久,冰冷生硬得像石頭一樣,甚至還有些餿……
他騎在馬上,眼看着一隊隊啃着窩頭的士兵從身前經過。
半晌後,他驚奇地發現,在他面前經過的士兵,手上竟然沒有任何食物。
“你,站住!”淵蓋蘇文用馬鞭指着一名士兵說道。
那名士兵站出來,淵蓋蘇文也沒多說話,和他說道:“去,把你的上官叫來!”
不多時,這支部隊的長官解棟就來到了淵蓋蘇文的面前。
“大人!”
“我問你,部隊爲什麼不吃早飯?”淵蓋蘇文問道。
“報告大人!我已命令全營,擊破唐軍,再吃早飯!”解棟如是回答道。
“好!有股子士氣!”淵蓋蘇文讚許地說道:“等到擊破唐軍,活捉李象,我給你們發肉吃!”
距離高句麗發起正式進攻還有一小段時間,在右翼駐防的唐軍士兵們紛紛掏出飯缸子,由軍需處的人,或者是閒得無聊的隊正們端着酒罈子分酒,每個人都分到了小半缸子烈酒。
烈酒是最近纔在登州產出的東西,這東西雖然很香很香,但是根本不符合大唐人的口味,尤其是上層社會。
大家真正喜歡的,是西域的葡萄釀,要麼就是黃酒。
但是在現在這個潮溼陰冷的早上,能喝上這麼一口酒暖暖身子,可真是美事兒。
“弟兄們,來喝酒了!”部隊的長官們一邊在人羣中走動,一邊端着酒罈子喊道:“如果你們想暖暖身子的話,就把它喝掉。”
走到四營的時候,蘇定方看着手裡正拿着一串珠子祈禱的青年,拿着酒罈子站在他面前問道:“鐵柱?伱怎麼不喝?”
“將軍,俺不會。”鐵柱很拘謹地拒絕道。
“喝點吧。”蘇定方只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繼續往一邊走。
等到蘇定方離開這邊,他身旁的一個青年端着大飯缸子,用胳膊肘拐拐他:“喝點這登州酒吧,柱子,這可是郡王的問候。”
末了,還補充一句:“等到我們擊敗高句麗的時候,記得提醒提醒我謝謝他。”
鐵柱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精神恍惚地問道:“康哥,你說,他們人會很多嗎?”
康子喝上一口酒,被辛辣的味道刺激得“啊”了一聲,稍稍緩上一下才繼續回答鐵柱的問題:“我可沒有千里眼,柱子,山的那邊是什麼情況我可不會知曉,不如你過去問一下,你就說——嘿,你們這羣狗孃養的,你們到底來了多少人?你看看他們會不會回答你?”
“說到底,我也不知道你爲什麼竟然那麼踊躍來參加敢死隊,明明你剛剛參軍沒多久,是可以和郡王一起在中軍的。”康子伸手又揉揉鐵柱的腦袋。
“郡王對俺有大恩德,俺爹孃窮了一輩子,臨老享了清福,家裡分了二十畝鹽田;俺哥、俺弟,託了郡王的福,都說上了婆娘;俺姐也嫁得很好,若是在郡王需要俺的時候不頂上去,那康子哥你說,俺還是人嗎?”鐵柱紅着眼眶說道。
“那你這念啥經呢?”康子樂了。
“俺在給郡王祈福。”鐵柱認真地說道:“這串珠還是俺出征之前,俺爹給俺送來的,說是從廟裡求來的。”
康子沒說話,感慨地揉揉柱子的腦袋,伸手把鐵柱缸子裡的酒折進了自己的飯缸子裡。
他還以爲鐵柱是怕死,萬萬沒想到,鐵柱是在給恆山郡王祈福。
祈福好啊,他也想給恆山郡王祈福,他的家裡也分了些鹽田,日子眼見着紅火起來,怎能不感念恆山郡王的恩德?
“我還是把它們都喝掉吧,你不喝也是浪費,免得一會倒進土裡,讓人怪心疼的——這可都是糧食釀造的啊。”
他剛把這口酒喝光,便聽到號聲響起。
“快,各自就位,準備戰鬥!”隊正的聲音響起,康子和鐵柱當即便歸到原定的位置當中,取下背後揹着的弓矢,準備先給予高句麗人一波箭雨。
沒多久,高句麗的前軍便已經抵達唐軍右翼佈防的山谷當中。
這段山谷的地勢是兩山夾一道,難以從山上越過,只能從峽谷中間進軍。
等到高句麗人接近到一百多步的時候,蘇定方便下令開始放箭。
唐軍的羽箭充足,足以支撐他們射個盡興。
漫天的箭雨從軍陣當中騰起,落在高句麗的陣中,帶起一道道血花,以及一聲聲的慘叫。
高句麗人當然也會阻止弓箭手進行反擊,然而登州軍的鎧甲厚實無比,更兼還有盾牌作爲防禦,他們的箭簇射在唐軍士兵的盾牌上,發出叮噹的響聲,根本無法穿過盾牌射上唐軍士兵。
間或有弓箭穿過盾牌的縫隙,紮在唐軍士兵的身上,也只是發出叮噹的響聲,被鎧甲彈開。
“哈哈哈,我感覺昨晚的雨還沒停!”康子高聲喊了一聲。
聽到他的話,周圍的人都在笑。
“哎喲!”忽然身邊有人叫了一聲,康子順着聲音看去,有個倒黴蛋被箭矢射中了盔甲連接的縫隙,雖說是卡在外面沒有徹底扎透,但還是傷到了皮肉。
“來喜,你他孃的也太倒黴了!”邊上的人幸災樂禍地嘲諷道。
來喜氣憤地將箭從盔甲裡拔出來,罵了一句:“他孃的,讓蚊子叮了一口,還好射進去的不深,不然可不敢亂拔!”
“射回去!”康子大吼一聲,張弓搭箭,四十五度角拋射。
箭法完全是隨緣,但是高句麗人比較多,這一箭雖說是有點盲射的意思,但總歸還是能射到倒黴蛋的。
高句麗人可不像唐軍一樣,還有重甲披着,身上都是些個皮甲。
皮甲雖說是能夠抵擋箭矢,但普通硬皮皮甲面對弓箭直射基本沒有防禦能力,穿上更多是求個心理安慰,更主要的則是防禦刀劍的劈砍。
就算是鐵甲,也未必能夠防禦住弓箭,更何況是皮甲。
更何況他們舉着的盾牌,也不是鐵盾,更多的則是蒙着獸皮的木質盾牌,很輕鬆就能被拋射的箭矢射穿。
很快,高句麗士兵就嘰哩哇啦地衝到了唐軍右翼軍陣的前方。
前排的唐軍士兵們拿着長矛嚴陣以待,他們並非只有長柄武器,腰間還彆着鐵骨朵,這種鈍器鑿人的效果還真挺不錯的。
等到高句麗士兵貼近時,長矛在隊正們的指揮之下一齊刺出,將敵軍的前排士兵捅了個對穿。
這種刺穿傷,瞬間就可以廢掉一個人的戰鬥力。
按照李象的計劃,戰鬥開始以後,就是要把聯軍的主力牽制在右翼,一旦出現機會,就直接派兵直搗中軍,給予決定性的一擊。
事情也的確如他預想一般,中軍佔據的也是一處高地,高句麗人也知道唐軍的實力,不仗着人多夾擊的話,根本無法從正面擊敗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