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天寶六載三月中旬。
李瑄沿着大非川古道,前往赤嶺。
路過公主佛堂的時候,李瑄帶人停下,對公主佛堂進行祭拜。
由於吐蕃不信佛教,佛堂已經破敗,不僅周圍雜草叢生,連牆體都已脫落,以後李瑄會讓人重新修葺公主佛堂。
使佛堂成爲唐、吐蕃古道上的一個重要景觀和座標。
石堡城。
一千唐軍士卒,就將他們堵在山上。
這些士卒都是赤嶺紅巖堡、鷹山堡等十幾個戍堡的士卒。
唐軍以後不需要在赤嶺上駐守戍堡,一個石堡城足矣!
因準備大戰,吐蕃儲存的糧食、柴火不少,收集雨水、雪水,在吃喝方面,吐蕃士兵倒也不愁。
隨着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焦慮充斥在每一個吐蕃士兵的心中。
守將悉諾羅時時眺望,再也看不到吐蕃的煙塵。
狼煙已經燒完,吐蕃似乎已經遺忘自己在赤嶺還有一座堅城——鐵刃城。
悉諾羅站在城上,還能望至大唐境內,許多百姓在河湟開墾土地……
那些荒廢已久的土地,大唐已經開始耕種了。
這意味着什麼,悉諾羅心裡明白。
唐人的春天來了……
石堡城守軍還陷入寒冬之中……
一千多人,半年時間都在光禿禿的山堡中,先不說生病,就是孤寂,也會讓一些士兵悶出病來。
之前石堡城的吐蕃士兵,經常下山騎馬去唐境打秋風。
現在只能面對堅城和赤色的岩石。
這一日,石堡城下的唐軍肅穆,全部出營寨。
一直在城牆上“望穿秋水”的悉諾羅還以爲唐軍要攻城,立刻呼喊士兵各就各位,準備將儲備已久的雷石滾木從坡上扔下去。
“拜見李帥!”
將士們見李瑄後,齊聲一喝。
驚空遏雲的聲音讓石堡城上的吐蕃士兵身體一震!
悉諾羅知漢語,面色更驚。
他果然看到大纛和衆多旌旗。
雖然看起來只有一千餘騎,但盡爲鐵甲。
李瑄讓將士們免禮後,詢問郎將:“石堡城守軍有無異常舉動?”
“啓稟李帥,吐蕃在石堡城上,並無異常。他們的狼煙似乎已經燒完,已經有一個多月,不見狼煙。”
唐軍郎將向李瑄回答道。
李瑄微微點頭,向廖崢嶸吩咐:“將尺帶珠丹帶下馬車……”
“遵命!”
廖崢嶸立刻將馬車上的尺帶珠丹拉下來。
尺帶珠丹的馬車是專門定製,不僅能躺下,還能避風雨。
每天得給尺帶珠丹好吃好喝哄着,生怕這傢伙沒到長安就一命嗚呼。
那樣就不好向李隆基交待了。
尺帶珠丹滿臉傷感地下車,他熟悉這個地方。
開元二十九年,他站在石堡城上,觀看河湟,指點江山。
世事無常,再次到石堡城竟是以如此屈辱的身份。
他之前想過絕食而死,但忍了兩天後,李瑄將香噴噴的烤羊腿放在他的面前,他還是不爭氣地啃了起來。
死是很可怕的事情,他終於明白自己沒有勇氣去死。
“贊普,你是想看着這一城人死去呢?還是想他們活着呢?”
李瑄走到尺帶珠丹面前說道。
“哼!石堡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攻擊此城,你們最少死一萬人。用一千換一萬,天下能有比這更值得的事情嗎?”
尺帶珠丹脖子一別,他很嘴硬。
“我半年未攻石堡城,難道我沒有再堅持半年的時間嗎?半年不夠,一年上面的人還不會被餓死嗎?”
李瑄反問一句,指着聳立的石堡城說道:“成與不成,不是你能做主的。將尺帶珠丹押送到石堡城下的小道旁。”
廖崢嶸聽後,立刻壓着尺帶珠丹到上山的小道。
城上的悉諾羅,突然看到這個身影有些熟悉。
但距離太遠,他又無法確定。
這時,一名唐軍隨軍,孤身登上山道,向石堡城而去。
之所以沒直接將尺帶珠丹押上去,是怕吐蕃守軍狗急跳牆,或者直接扔雷石滾木,把尺帶珠丹砸死。
悉諾羅見一人上來,沒有下令攻擊,而是要看看此人有什麼好說的。
“下方之人,爲爾等贊普。還不開城投降,更待何時?”
隨軍穿着鐵甲,用吐蕃語大聲向石堡城上喊道。
“敢在這裡妄言,你想死嗎?”
悉諾羅拿起一柄強弩對準隨軍。
他以爲唐軍想靠這種下三濫的伎倆,令他們投降。
“我是否妄言,將領心裡清楚。我軍肆意圍困石堡城,你們的援軍在哪裡?我爲你們帶來一條生路,而我只是一個隨軍,你射死我,全城都要陪葬。”
隨軍根本不怕他的,還拍着胸口,底氣十足的模樣,他們這種文官立功的機會不多,一定要抓住。
石堡城守將悉諾羅被鎮住,一時間不敢開強弩。
吐蕃守軍也有些心慌,他們聽到贊普被唐軍擒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贊普可是天神下凡啊!
頓時,士兵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
隨軍見此,取出一柄七寸金箭,對城上喊道:“這是贊普金箭,爾等是否見過?”
隨軍距離城牆很近,距離悉諾羅城上城下只有三丈遠。
看到贊普金箭後,悉諾羅大驚失色:“好像真是贊普金箭!”
贊普金箭是吐蕃的兵符,一直由贊普隨身攜帶。
贊普金箭落到唐軍手中,說明小道口的人,很可能是尺帶珠丹。
悉諾羅有些頹廢,彷彿一直守護的信仰塌陷一樣。
其他士卒也六神無主,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
悉諾羅想了想,下令用吊籃將一名見過尺帶珠丹的百夫長放下去。
隨軍很有風度地帶着這百夫長下山。
隨着越來越近,百夫長看得清晰。
長鬍須是尺帶珠丹的標誌,因此尺帶珠丹又被稱爲梅阿迥。
雖精氣神不如往常,但他能確定這就是贊普。
他見過兩次贊普,皆是在盟會之時。
“贊普!”
百夫長跑到尺帶珠丹旁邊,納頭就拜。
尺帶珠丹又感受到久違的尊嚴。
他想說什麼的時候,見李瑄突然將手摸在劍柄上,頓時心驚肉跳,連忙道:“你回去吧!我這裡很好!”
尺帶珠丹知道李瑄猶如狼一樣有耐心。石堡城耗不過李瑄。
與其孤城防守,倒不如直接投降。也以免李瑄看他不順眼折磨他。
百夫長不是傻子,再次向尺帶珠丹磕了一個頭後,轉身到石堡城下,將事情告訴悉諾羅。
見士兵全無士氣,悉諾羅猶豫後一咬牙,下令開啓石堡城門。
一隊隊吐蕃士兵,卸掉盔甲,丟下兵器,來到山下。
李瑄揮手將尺帶珠丹帶上馬車。
吐蕃守將的投降,在李瑄意料之中。歷史上石堡城之戰,哥舒翰猛攻石堡城十幾日,在雷石滾木消耗殆盡,唐軍攻上城牆後,悉諾羅率領四百多名吐蕃士兵投降,並未戰至一兵一卒。
李瑄派三百跳蕩騎將除悉諾羅外的吐蕃士兵,押送至伏俟城一帶。
羅興帶着神策衛到石堡城探查一遍,確認沒問題後,李瑄登上石堡城。
站在城牆上,果然能眺望到河湟,那東北山口和東山口一覽無遺。
赤色的山峰巖石,連山突兀,在落日的餘暉下如同血染一樣。
“此關隘,將成歷史,今後永不用!”
李瑄又望向青海方向,雖然看不清,但說出的話如同誓言一樣。
今後石堡城的駐軍更多是作爲赤嶺東山口的巡查。
他要將疆域往雪域高原推進。
“赤嶺以土地皆赤,赤地無毛而得名,這個名字寓意不大好啊!”
高適突然來這麼一句。
“我聽百姓講過一個故事。文成公主遠嫁松贊干布,從赤嶺東山口路過。歇息的時候,公主登上一座山峰,向西眺望,涌出思鄉之情,她不禁取出長孫皇后賜予的日月寶鏡觀看,鏡子裡面竟然倒映長安一百零八坊和長安周邊的景色……”
“見此情景,公主悲喜交加,不慎失手,日月寶鏡摔成兩半。東邊的半塊朝西,映着落日的餘暉;西邊的半塊朝東,照着初升的月光….”
“有此故事點綴,以後就將赤嶺改名日月山吧!”
李瑄向高適等僚屬說道。
這肯定不是真實的事情,只是一個神話故事,但卻有美好的寓意。
“日月山爲上佳之名,借大夫之口流傳開,必會使人津津樂道。”
高適等僚屬都覺得改爲“日月山”更好。
青海、日月山,連起來有不凡的韻味。
唐軍剛納日月山爲版圖,改名也爲新的開始。
就這樣,改名之事被記錄下來,屆時呈給朝廷。
關於石堡城的佈局,李瑄觀看一遍,心裡有大致的瞭解。
石堡城的劣勢也挺明顯的,它沒有直接遏制住山口,導致下山的路被堵住,就會變成一座孤城。
優勢方能憑藉石堡城如虎添翼。
大劣勢卻無法藉助石堡城翻盤。
李瑄吩咐士兵將城中好好收拾一番,當天晚上他住在石堡城。
翌日,李瑄離開回湟水。
石堡城先由諸戍堡士兵鎮守,等綏和守捉到來後接替。
青海他肯定還要去,但在此之前,需回湟水一趟,處理一些事情。
一路上,能看到衆多忙碌的身影。
“拜見元帥……”
這些百姓見李瑄路過,紛紛拜見。
此時,李瑄封王的消息,還未傳至河湟。
但在百姓心中,李瑄就是神一樣的人物。
吐蕃被打跑,荒廢的土地,又可以重新啓用。
“諸位鄉親種得是什麼糧食?”
李瑄下馬向這些百姓詢問。
“回元帥,我們種得是棉花。”
一名老者向李瑄回答道。
“漢地還未大規模種棉花,伱們敢用一年的汗水去拼搏一下嗎?”
李瑄鄭重地說道。
不久前劉晏已經向他彙報過,他之前大戰的時候,又有一些西域商隊,帶着棉花種子前來。
劉晏遵從李瑄的吩咐,將這些棉花種子全部高價買下。
由於戰鬥原因,軍屯無法耕種,只能將一部分棉花種子分給百姓。
讓百姓到日月山附近,翻新荒地,種植棉花。
“都說這是元帥從西域得到種子,能讓我們冬天不被凍着。我們相信元帥!”
老者如是說道。
其他百姓雖未說話,眼中也是這個意思。
他們相信元帥!
李瑄剷除豪強,分豪強土地,馬肉給百姓。
西平郡的百姓,皆視李瑄爲父母官。
種植棉花的注意事項,也已告訴他們。
“我是西平郡都督,不會害鄉親們。大家儘管按照吩咐種植。它一開出花,人間就有溫暖。”
李瑄上前握住老者粗糙的手,讓他們放心。
只要棉花種出,就能換得糧食。
他會製造彈棉花弓,教導士兵,讓士兵爲百姓彈棉花。
百姓們被李瑄的話感動,也被李瑄的平易近人動容。
誰能想到高高在上,戰無不勝的李瑄,能心平氣和地對待百姓。
“您是父母官,老朽一生未聞如元帥一樣的官吏。”
老人越說越激動,僅僅地握着李瑄。
“鄉親們纔是我衣食父母。爲官一任,造福一方。我雖是邊帥,但我從未忘記我是隴右採訪使,是西平郡都督,這是我的使命,大家也不必感激我。我等着看日月山下,遍地白花。我也祝賀鄉親們豐收。”
李瑄由衷地說道。
百姓們泣不成聲。
而李瑄關愛百姓的風格,影響着高適、岑參等僚屬。
他們也立志想成爲李瑄一樣,爲民做事的父母官。
鄉親們知道李瑄軍政繁忙,不多挽留。
他們對傳說中的棉花,更加自信。
李瑄與百姓告別後,回到湟水城,中途又遇到不少百姓,有的是種植棉花,有的種植粟米。
許多已經沒過腿的麥田,綠油油地一眼無盡。
河湟之地,百廢待興之象。
現在九曲、河湟的潛在耕地根本耕種不完,李瑄要規劃遷移百姓。
最好等他成爲宰相時進行遷移,更爲方便妥善。
回到湟水,李瑄令劉單迅速招兵,補足諸軍的空缺。
如果詔書到達,神策、綏戎、定戎三軍,也得儘快募全。
可以派人從蘇毗、党項、吐谷渾、通頰等軍中,選一批英勇者爲班底,再選一大批漢人充入,在高原訓練。
李瑄在節度使的府衙處理一些事宜後,讓人將霍邑令帶上來。
“據說你向聖人送一塊瑄玉,一面爲九,一面爲五。你這是想幹什麼?”
霍邑令被押送到李瑄面前後,李瑄質問道。
李瑄本以爲只會有一些歌謠,不曾想霍邑令直接上瑄玉,還揚言是天兆。
不當人啊!
幸虧他提前和楊玉環說過類似的事情,否則以李隆基的腦回路,難免會多想。
“大夫饒命,這都是誤會,是下官相信那些刁民,才把那玉璧送給聖人……”
霍邑令不是硬骨頭,被帶到湟水城之後,惶惶不可終日,無數次幻想與李瑄相遇後,該如何爲自己脫罪。
“這麼說你還挺冤枉的?”
李瑄笑了一聲:“就算你有眼無珠,不知玉的品質,但你拿到玉璧的時候,難道不知此玉的含義嗎?”
“下官確實不知……”
霍邑令硬着頭皮矢口否認。
“你能成爲縣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瑄看霍邑令嘴硬,不耐煩地下令道:“來人,將霍邑令拖出去砍了。”
皇帝把霍邑令送過來,代表李瑄可以隨意誅殺。
歷史上有人告安祿山謀反的時候,李隆基就是直接將告狀者綁到范陽,任由安祿山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