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王師範起兵之時聲勢不小,一舉攻陷兗州、沂州,將緇青的轄制範圍向西擴展了二、三百里。但等宣武軍大舉東進之後,立馬被打回了原形。兗州、沂州、密州得而復失,兗州只剩州治裡的劉鄩在苦苦支撐,濟州和淄州也丟了大半,宣武大軍在緇青縱橫捭闔,氣勢凌人!
王師範連續向北方的盧龍和南方的淮南告急求援,甚至派遣信使穿越戰場,趕赴河東、鳳翔,希望晉王和岐王在西邊出兵策應。王師範在東邊起兵的時候倒真是影響了天下大局,讓樑王灰頭土臉的撤兵東顧,真是幫了河東、鳳翔的大忙,可惜他危急的時候,河東、鳳翔卻幫不上忙了。
河東北部吐谷渾人作反,晉王正忙着平亂;西川王建和樑王達成了同盟,岐王阻擋王建的蠶食還來不及,哪有餘力再挑釁宣武?北面盧龍態度相當誠懇,可卻被擋在厭次城下;南面淮南也很積極,可王茂章卻駐兵海州不動分毫!
王師範可謂yù哭無淚,真有一種“我不負天下人而天下人負我的”悲哀。
當然,王師範還是對李誠中和楊行密很感jī的,畢竟人家可是真的出兵了,至於援軍現在還沒趕到緇青,確實不怪別人。盧龍軍這兩年相當悽慘,不是屢遭慘敗就是內部兵亂,能夠出兵牽制劉重霸所部已經出乎王師範的意料之外了,王師範也不指望盧龍軍短期內就能攻破厭次。
淮南大將王茂章屯在海州的大軍就成了王師範的救命稻草,緇青上下都知道王茂章被阻擋於海州的原因,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王師範對沂州的棄守,故此,王師範也是相當愧疚的。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通密州的北進之路,而比鄰密州的萊州守將王師誨就承擔了這一重任。
王師誨是節度使王師範的親兄弟,所謂兄弟上陣,骨肉連心。王家這一代兄弟幾個非常齊心,王師悅、王師克、王師魯、王師誨等都深深明白一個道理,王師範敗了,王家就敗了,王家敗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王師誨一直在積極籌謀奪取密州的方略,你王茂章不是擔心受阻於密州城下的時候被宣武軍楊師厚偷襲麼?我們緇青雖然同樣不知道楊師厚把兵藏在何處,但我們可以幫你把密州奪下來不是?只要給你把北進的開通了,有了密州堅城爲依託,就不怕楊師厚了不是?
現在,王師誨的籌謀終於建功了,他成功的說服了密州刺史劉康義的一名部將“反正”!這名部將本來就是緇青人,而且家住萊州,正是王師誨的轄地。王師誨經過多方打探,終於找到了他的家眷,然後逼着他的家眷寫了封密信,想辦法悄悄把信送進了密州。這名部將於是“很痛快”的答應攻城時起兵內應,於是王師誨連忙派了信使趕赴海州,約王茂章一起出兵。
王茂章大喜,他最怕的就是萬一在密州城下被擋個三兩天的,爲楊師厚所趁,現在沒了這個顧慮,當即答允下來。
王茂章一旦決定出兵,真可謂雷厲風行。他拋開一切顧慮,扔下所有會延誤行軍的輜重,只讓軍士們攜帶了三天口糧,於五月十八rì出海州,向北輕兵疾進二百餘里,五月二十一rì夜抵達密州城外,每rì行軍超過七十里!到密州城外的時候,全軍將士已經沒有吃食,只能依靠前來匯合的王師誨所部接濟,才吃上當天的戰飯。
當夜,緇青兵和淮北兵一舉攻破密州,殺刺史劉康義。等到登上密州城的南門城樓時,王茂章懸了好幾天的心纔算真正踏實來。
密州失陷的消息讓樑王震怒不已,他在帥帳中掀了好幾次桌子,不停大叫:“楊師厚呢?楊師厚怎麼打的?他怎麼能放淮南兵北進了?”
樑王想撤了楊師厚的領兵之權,卻被李振擋了下來,李振的理由也很簡單:大將在外,不可輕言換將!
樑王最終還是聽了李振的勸諫,沒有撤銷楊師厚的領兵之權,但要他想辦法奪回密州和海州,堵住王茂章的歸路。
這個時候楊師厚比樑王還鬱悶,他和李暉率領的曹陝兵就駐紮在密州西南七八十里外的莒縣附近,早就等着王茂章攻打密州了。前天的時候,淮南兵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過去的,可一夜之間,人家就攻破了密州。
“這個劉康義,怎麼打仗的?密州堅城,就算放一羣民夫來守,也能守個兩三天?這劉康義是頭豬?某家還親自去密州和他約好了的,到時候城下夾擊王茂章,可他怎麼能一夜就丟了密州呢?”楊師厚一臉不可思議兼帶極端憤怒的向李暉訴苦。
李暉也感到莫名其妙,但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應對樑王的怒火?
“如今之計,恐怕咱們得趕緊奪回密州,若是放任王茂章北進,空對緇青戰局有極大影響。”
“可王茂章不是劉康義,他只要在密州放上兩千兵,不,就算是一千兵,咱們也急切間拿不下密州。而且某估計,恐怕王茂章已經北進了,只要到了青、萊,他就能獲得輜重補給,咱們就算拿下密州也沒什麼大用。”楊師厚表示反對。
“可總能斷了王茂章的退路?”
“退路?王茂章敢輕兵北進,人家就沒打算留什麼退路,不在緇青打出個結果來,王茂章就不會回去的。”楊師厚搖頭。
“那怎麼辦?咱們就在這裡空等麼?恐怕撤去你我差遣的軍令已經從青州發出了。”李暉嘆息着說。
楊師厚也暫時想不出辦法來,這幾天兩人只能呆在莒縣,不停的對密州城進行探查。結果相當不妙,守衛密州的緇青兵而不是淮南兵。這說明什麼,說明王茂章已經北進了。
樑王最新的軍令傳到了莒縣,要求二人立刻奪取密州。這份軍令措辭嚴厲之極,雖然暫時沒有撤銷兩人的領軍之權,卻把兩人的官職給免了——停止留用,以觀後效!
停職就停職,只要能夠繼續帶兵就行,兩人算是鬆了一口氣,開始籌謀着進攻密州,以將功補過。可是這口氣沒送兩天,一份新的戰報立時讓二人揪心不已。
——棣州失守,劉重霸僅以數百牙兵乘舟逃走,其餘數千宣武將士、乃至水軍泰半都被盧龍軍堵在了厭次城中,成了俘虜。
棣州的失守意味着什麼?盧龍軍打通了向南的通道,再加上王茂章的北進,現在盧龍、緇青、淮南已經聯爲一體,緇青局勢大壞!這個壞消息雖然遠在戰場之北,與楊師厚和李暉無干,但卻再次將放任王茂章北進的惡果凸顯並擴大了,王爺很有可能會對二人追加處罰!
接到最新戰報的兩人枯坐帳中,相顧無言。
楊師厚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不想就這麼被撤了差遣,在樑王帳下被閒置了好幾年,只能看着別的軍將立功受賞,那種rì子他過夠了。樑王對他有再造之恩,他內心感佩,發誓要對樑王效忠,可不代表他願意放棄獨自掌兵的權力——這種滋味實在是太美妙了,他真的捨不得!
“出兵前王爺讓咱們做什麼?”楊師厚忽然問李暉。
“阻止淮南兵對緇青的增援……現在看來,完不成了,唉!”李暉再次長吁短嘆。
“阻止不了淮南兵北上,咱們就想辦法讓他們撤回來!”楊師厚在帳中踱了兩步,忽然雙目炯炯的盯着李暉:“王茂章打王茂章的,咱們打咱們的!王茂章北上,咱們就南下!”
李暉猶豫道:“之前不是就有南下的方略麼?可咱們也打探清楚了,南下不行,打江都的路不好走。”
楊師厚冷冷道:“不打江都!”
李暉一愣:“那去哪兒?不打江都怎麼讓吳王肉疼?怎麼讓王茂章撤軍?”
楊師厚道:“咱們打廬州!吳王是廬州人,淮南衆將也大多是瀘州人,唔,某打探過,聽說王茂章也是廬州人,咱們把廬州拿下來,看吳王疼不疼!”
“如果吳王還是不撤軍呢?”
楊師厚將桌案上的山川輿圖重新抹平,衝靠過來的李暉道:“打完廬州,咱們接着南下,一直打到這裡!”
李暉目瞪口呆,道:“宣州?”
楊師厚惡狠狠道:“沒錯,就打宣州!”
宣州和江都是吳王楊行密起兵的兩個地方,分別是吳王的南北治所,江都爲淮南北郡、宣州爲淮南南郡,吳王常常在兩個地方往來居停,處理南北軍政,算得上淮南的根本重地。若果真打下了宣州,哪怕沒有打下來,只是將大軍往宣州城外一擺,吳王十有就得抽調各軍回援。到時候不僅是北方的王茂章,恐怕西邊正在鄂州作戰的李神福也得拼死殺回來救援。
這個想法太過大膽,要知道這可是深入淮南千里之內!上萬大軍轉進之間,不僅糧草無法供應,單單考慮怎麼渡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河流湖泊就是個頭痛的問題。而且還有一點,兩人手下的曹州兵和陝州兵都是北方人,能否習慣當地水土也是未知之數。
對此,楊師厚頗有些蠻橫的勁頭,他不管不顧的說,淮南錢糧充足,只要打下一座城池,就夠大軍吃嚼一兩個月的。至於怎麼渡過大江——李神福遠在鄂州作戰,大江沿岸必然有不少囤積軍淄的補給點,淮南兵依靠水運補給,這些補給點也必然會有大量舟船,到時候尋機搶奪就是。
李暉被楊師厚不管不顧的蠻橫盡頭嚇住了,但同樣也被深深打動了。拋開南下的各種優劣不提,其實他能夠體會到楊師厚此中的深意。
楊師厚不想失去兵權,他李暉的兵權難道得來的就很容易?兩人都是宣武系的後起之秀,比不得朱友寧、葛從周、張存敬等前輩重將,那些大將們可以承受失敗而不倒,他們二人可沒這個底蘊。葛從周可以因爲老母親受了敵軍的照拂而緩攻兗州,王爺對此只能無奈默認,要是換了他們,恐怕早就砍了!
說到底,這番南下的想法,其實就是爲了自保,只要能立下功勳,之前的罪責自然一筆勾銷。況且大軍都南下了,王爺怎麼可能再下令撤去他們的統兵之權?
“把方略報上去咱們就走!也不必等王爺答覆,所謂事急從權,正指今rì爾!”李暉咬了咬牙。
楊師厚意味深長的問了一句:“不打密州了?”
李暉搖頭:“不打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