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吉安這麼一說,李誠中才恍然大悟。原來趙府之所以如此對待自己,全是因爲崔成的事情。
當初攻佔柳城之後,手下士兵截獲了一批正要運出柳城的戰馬,數量在五百匹左右。開玩笑,到嘴的肥肉哪能溜走?李誠中二話沒說便扣了下來。之後大長老完失明在自己面前提過兩次,說戰馬是一個叫崔成的漢人行商購買的戰馬,那個崔成想要求見自己。
李誠中當時手上的事情太多,沒顧得上這茬,便沒有理會。想不到這件事情居然讓自己在幽州吃了個小虧,再一想到崔成的姓氏,一切便更加明瞭。
李誠中心底冷笑,如果你好言好語的來說,回柳城之後還你一些倒也無妨,但以這種態度來跟自己打交道,用強勢壓迫自己,那這事就不好談了。要怪,就怪你們趙家用錯了方法,以爲我李誠中是嚇大的麼?
“竟然還有此事?這事我真不知情……這樣吧,回去後我必定下令嚴查,看是誰那麼大膽子,查出來後給大將軍一個交代。”明面上李誠中當然不會傻乎乎直接頂回去,當下一口答應下來,只不過查多久,查不查得出來,這就不好說了。
崔吉安自然聽得懂這是託詞,但李誠中態度很好,而且明確表示回去嚴查,他還能說什麼?忍着氣道:“不知宣節回去後多久能夠查清?那批戰馬可是某家三郎所需,事涉霸都騎的重整,關係重大,宣節須得儘快纔是。這樣吧,如今崔成還在柳城,我修書與他,待宣節回去之後,他便上門拜訪。”
李誠中一笑道:“甚好。”
見李誠中一再忍讓,且態度懇切,崔吉安心中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家的方法是有效的,又道:“大將軍還有一事。”
“請講。”
“宣節佔據柳城之後,兵力似乎不足。你家兵馬使的意思,是打算擴軍,對此,大將軍是同意的。”
“多謝大將軍。”
“兵馬使要擴軍,想必人手缺乏得緊,大將軍心憂關外邊事,願意替你家兵馬使分憂……這些軍將都是大將軍認真揀選過的,不僅弓馬嫺熟、軍策也十分過硬,宣節回去之後他們便會加入貴部,替宣節練兵作戰,則柳城無憂矣。”說着,從袖手中取過一張單子,旁邊的崔和接過來,遞給了李誠中。
這是極爲不合規矩的。一般而言,私交不錯的軍頭之間,也有時候會互相幫忙塞上幾個人,解決幾個關係戶的職級待遇,但像這樣一送就是一批人的情況,從來不會發生。這哪裡是幫助李誠中,這簡直是直接干涉了李誠中的用人權,這就是強行欺負人了!
李誠中腦子嗡的一聲,怒火從心頭竄到腦門,從腦門竄到頭頂,再從頭頂上冒了出去。若是怒火有形,恐怕這間花廳的房樑立刻就會燃燒起來。
李誠中很想立刻翻臉,他很想怒罵一通之後拍拍屁股走人,他還想幹脆衝上去痛扁一番崔和與崔吉安,更想衝到後宅揪着那個什麼狗屁右武衛大將軍的鬍子,將他一腳踩到鞋底之下……
但,作爲白狼山軍寨的一把手,作爲目前柳城和燕郡目前事實上的主人,李誠中早已不是穿越前部隊上的毛頭小兵,也不是那個到處找戲的青年羣衆演員。所謂屁股決定腦袋,到了什麼樣的位置,必定要學會怎麼樣思考問題。別的暫且不說,至少李誠中在這一年裡學會了什麼叫大局觀。
再過一天就是大帥劉仁恭指定的軍議時間,軍議中的一項重要事情就是討論營州局勢,涉及到平州軍的發展規劃,更關乎柳城和燕郡的安危。現在就和盧龍軍中威名素著、影響力巨大的趙元德發生直接衝突,並不是明智之舉。好吧,爺今天忍了,等軍議之後一切敲定,看爺怎麼答覆你。
李誠中接過崔和遞來的名單,就見上面寫了十多個名字,大部分是姓趙的,還有一部分姓崔,另外兩個別的姓氏,想必是趙家的親信。每個名字之後,甚至還詳細註明該員目前官階、擅長,及建議任命的官職,虞候、參軍、都頭等,一一標明。
李誠中憋着氣看了一遍,打頭的是一個叫趙橫的,後面標明的官階爲昭武校尉、正六品上,擅長爲“熟讀兵書、知曉軍事”,建議可任軍虞侯;排在第二的是一個叫趙原平的軍官,後面標明的官階爲振威校尉,從六品上,該員“弓馬嫺熟”,“可爲指揮”……在名單的前列,赫然發現了崔和的名字,其後標明:致果副尉、正七品下,擅長“籌謀輜餉”,可任“押衙糧餉從事”,好嘛,敢情這位是盯上了這麼個肥缺。
名單上的一大半人官階都要比李誠中這個宣節校尉高,真要到了他麾下,如何管理這幫軍官,恐怕會是一件極爲頭痛的事情。
看完之後,李誠中忽然有所醒悟,從名單來看,似乎隱然已經瞧出了平州軍未來的發展,而如此詳細明確的官職,更透露出了柳城、燕郡的軍隊編制規劃。難道都已經決定了麼?李誠中沒有時間在這裡細看,他打算回去後好好研究研究。
至於這張名單上的人嘛,李誠中看着“崔和”的名字暗地裡冷笑兩聲,便將名單摺好收起,笑道:“大將軍真是擡愛,這些軍將確實是我急需的,那便不客氣了,還請轉達我對大將軍的謝意。”
李誠中走了以後,崔吉安、崔和兩人轉到後宅花園。花園中,一個面容黝黑的大漢正在逗弄幾條黑犬,滿臉威嚴,正是前盧臺軍使、右武衛大將軍趙元德,他身旁站立着一個長鬚老者,正在陪趙元德說話,卻是大將軍府幕僚,節度府掛名通判的張隨山。
趙元德扔了塊血肉下去,幾條黑犬立刻爭搶起來,他欣喜的看了一會兒,轉頭問道:“如何?”
崔吉安忙道:“已經辦妥了。”
“此人適才什麼反應?”
“此人強作鎮定,實則坐立不安,應當不是那種衝動暴躁之人。”
崔和也在一旁道:“某去張家找他的時候,故意出言羞辱了幾句,他都沒有發作,恐怕是真個懼怕了。剛纔某也在仔細觀看,他一任事情都答應得十分痛快,看來是服軟了。”
崔吉安笑道:“咱們家多大的勢力,聽說他去年還是一個剛從軍的小兵,能夠進到大將軍府中做客,只怕做夢都想不到。也難怪他不得不屈服,放眼整個幽州,有幾人在大將軍的威名下膽敢不服的?”
崔和也道:“正是。別說他了,就連周知裕,當年也不過咱們霸都騎裡的一個小都頭,連拜訪大將軍的資格都沒有。”
張隨山卻眉頭緊皺,道:“若真是膽小懼事之人,怎麼會在關外打了那麼多勝仗?就怕他當面一套背地裡一套。”
崔和嗤笑道:“先生多慮了。李誠中在關外打的是契丹品部,品部是契丹八部中最爲弱小的部族,打贏不算稀奇。讓他去跟迭剌部面對面比拼一下試試?恐怕早就死在草原上了。”
趙元德止住幾人的爭論,道:“這次也是迫不得已而爲之。一次性塞那麼多人到別人帳下,確實犯了咱盧龍軍的忌諱。只是霸都騎在南征一役中盡沒,至今未能盡復當年舊觀,如今手下那麼多子弟無法安置,他老劉總要給我個交待。周知裕的平州軍就算了,如今上頭已經就營州的安排達成一致,這新設立的柳城軍和燕郡守捉城咱們自然要分一杯羹,倒也不是專門針對他周知裕。”
崔吉安道:“大將軍說得是,再說衙內那邊是支持咱們的,想來高家、王家和李家恐怕也不會爲這事駁了咱們的面子。畢竟南征之時,單大郎和八千子弟可都是戰歿了的,那可是咱老趙家的根本,無論如何都要補償咱們的。”
當年霸都騎軍鎮遏使、寧遠將軍單可及率領八千霸都騎隨同南征,在青草坡盡數陣亡,將老趙家的底子盡數敗在了那裡。單可及是趙元德手把手從小教習出來弟子,一身騎射功夫聞名幽州,還娶了劉仁恭的一個女兒,成爲老趙家和劉家緊密聯繫的關鍵人物。他的戰歿,是趙家最大的損失,至今元氣未復。
趙元德點頭道:“不錯,如今看來,這個李誠中倒也算是識時務,將來找機會給他些好處便是!”
……
出了大將軍府邸,李誠中帶着張興重上馬回家。張興重忍不住問道:“宣節,到底怎樣?”
李誠中從懷中取出名單遞過去道:“大將軍要往咱們這裡塞人啊。”
張興重看了一遍,臉色變了,道:“咱們去找兵馬使!”
李誠中搖搖頭道:“找了又能如何,兵馬使根基不厚,明面上是鬥不過大將軍的,咱們過去只是給他徒增煩惱。再說,只有答應下來,咱們平州軍擴軍的事情纔不會有所變卦。否則大將軍鬧將起來,給咱們添點麻煩,還次來幽州還真可能無功而返。”
張興重默然良久,見李誠中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便問:“宣節可有對策?”
李誠中道:“這些人既然想爲咱們效力,當然是好事,怎能拒絕別人的好意?”
張興重遲疑道:“可這些官職……宣節是說,來了之後不給官職?”
李誠中一本正經道:“我都答應了,怎麼好出爾反爾?當然要給官職。只不過他們不熟悉咱們的軍制,必須要給點時間慢慢適應的。”說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着李誠中詭異的笑容,張興重由疑惑而好奇,由好奇而明悟,忍不住也笑了。
由這份名單中,兩人知道了平州軍擴編即將成爲事實,心情不禁大好,談笑間不覺便回到了東市四條巷口。
剛進家門,就見王大郎陪着一個人正在院中說話,那人轉過身來,卻是昨日剛見過的李承約。
只見李承約幾步上來,笑着就是一禮:“某在此等候多時了,這是某家大人的名刺,特請宣節上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