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六年(上)

承熹眼中盈滿淚光,兀自想了一會兒,囁嚅着脣輕聲說:“江儼,我大約是對他不好的。”

江儼靜靜聽她說話。

“住在宮外的幾年,每月我都要回宮好幾回,卻從不主動去尋他,都是父皇來看我……母后但凡有個頭痛腦熱,氣色是好還是差,我一眼便能瞧得出來……可他生了如此重病,我卻至今才知。”

“有時我留在坤寧宮用膳,他給我夾的菜都是我喜歡吃的,他連皓兒愛吃什麼,忌口什麼,都清清楚楚。我卻不知他喜歡吃什麼……連同桌用膳時,都不愛與他多說一句話。”

“他連我書房中什麼書翻得最多,什麼書不愛看都知曉。”

江儼頸間全是她的淚,溼漉一片,似流到他心裡去。“我對旁人都那麼好,寬待豁達……卻獨獨對他一人苛刻……”

“……我怕他,也怨他……”

“我生皓兒的當日,父皇從朝會上趕了來,他連龍袍都沒顧上換。”似想到了當日情形,公主揚脣扯出一個笑,眼中的淚卻越流越多,“那時他在外間,最先問的便是我是否平安……他抱着皓兒大笑的聲音,我半夢半醒間都能聽得到。”

“今日,竟見他鬢角都白了……他已經如今蒼老了。”

想到今日父皇捂着心口疼得臉色青白的模樣,承熹心頭涌上一陣遽疼,“我以往從不去想,此時,方知自己不孝……他前年已染上心疾,我竟此時才知道。”

江儼不知該如何答,他入宮多年,極少見公主與陛下親近。

即便像他這般每月只回一兩回家的,與爹孃的情分也分毫未減,公主與陛下的父女情卻極爲冷淡。

江儼剛入宮的那幾年,公主尚年幼,他卻已經明白許多事了。那時他還擔心公主這般疏遠陛下,會惹陛下不喜,有時也會委婉地叫公主親近陛下。

漸漸地,江儼才發現自己是杞人憂天。即便公主對陛下如此疏離,長樂宮的賞賜從沒少過,長樂宮的左側殿,全是公主的私庫,裡面珍奇寶物數不勝數。瓊州供的南珠,嶺南貢的沉香,大食獻上的薔薇水,洋人造的自鳴鐘……樣樣價值千金,都如流水一般送入長樂宮。

爲顯其珍貴,諸藩常常獻禮時只獻一份,陛下自己都沒留,最先緊着公主。

公主有的用,有的不用,也沒什麼喜惡。陛下賞了,她就收下。能瞧上眼的,她就用;不喜歡的,便收入庫房之中,再不看一眼。

父女情分疏淡至此,想來還是與她多年的夢魘有關係。可公主已經許多年不再做那個夢,如今怎的又想起來了?

江儼心下暗忖,遲疑片刻,終是問出了口:“公主方纔夢到了什麼?”

她不想說的,江儼從來不問。不光是體貼,也是因爲顧及身份。

只是如今兩人已親密至此,比從前更近許多步,江儼心覺自己有了開口的資格。

承熹怔怔看着他,眸底的驚惶一點點滲出。

*

當今皇后娘娘出身富貴,年十六被先帝賜婚今上,次年帝后大婚,改年號文景。文景六年其父仙去,追封林國公。

皇后穩居後位已有二十餘年,宮中也十多年未曾選秀,自承昭太子後再無妃嬪有孕。縱朝中御史多次諫言陛下應擴充後宮,文宣帝也置之不理,帝后恩愛一如往昔。

如今皇后的嫡親兄長——林國舅在戶部尚書的位子上做了多年,清正廉潔有口皆碑,林家在這京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門庭。

承昭太子自出生當日便被冊封儲君,如今朝中新臣擁立,儲君風儀初顯。

林家一朝三代花團錦繡,照這般勢頭,起碼往後兩代,鐘鳴鼎食是不愁的。

而滿門榮寵的背後,卻有一件十八年前的舊事,至今仍有不少老臣記得。

十八年前,正是文景六年,時值金秋。朝中四位御史聯名上書——時任兵部尚書的林國丈與裕親王舊部行跡過密,與廢太子餘孽亦有來往。

聖上初時不信這話。未過兩日卻由兵部一位五品郎中上奏天聽,言明由林國丈所管的京城兵馬布防輿圖三月前便已丟失,其罪涉嫌謀反。

中宮亂政,結黨營私,羣臣譁然。

朝中幾位老臣以死相諫,太學院半數學生伏闕上書,加上那時的老太后死死相逼,文宣帝縱然心中不忍,卻也只能下令都察院、大理寺徹查此案,林家共一百二十七人下獄。着令中宮退居別宮,供帳、服用、廩給之類一切用度清減。

當時文宣帝出於私心,並未三堂會審,原先負責徹查此案的都察院、大理寺,中途卻被帝王親衛接過了手中案子。

未待查明真相,林國丈便在獄中自盡了,沒熬過那個年。

次年二月林國丈身後平反,追封林國公。文宣帝以罪己詔反省自檢,昭告天下林國公克己奉公赤膽忠心,林家謀逆一案實爲妄談,甚至連上書的四位御史都被他訓斥一通,貶官罰俸,此事便被輕巧揭過。

林國丈一世英名身正爲範,臨到老卻因不堪其辱於獄中自戕,以證清白,實在惹人唏噓。

只是林國丈這獄中自盡,到底是因爲不堪其辱?還是畏罪自盡?至今也沒個定論。

朝中大臣心有不甘,卻也只能忍下。陛下明擺着要護着林家,他們再不甘也無法。

而在那個冬天,內宮比前朝更冷。

那時皇后退居別宮,名爲靜思己過,實爲幽禁。林家謀逆的嫌疑尚未洗脫,她被幽禁宮中,形同廢后,連帶着小公主也被陛下疏遠。

皇后身邊的親近之人都被叫去問話,這一問話便再沒回來過,不知被調到何處去了。新來的宮人都是內務府最近調|教出來的,盡是些踩高捧低的小人,瞧見皇后母家倒了,雖還頂着箇中宮之主的名頭,卻已形同廢后,誰還把她們當回事?

如今林家都已經這般光景,堂堂中宮之主被幽禁別宮,一切用度清減,甚至比不得小小貴人,成了整個宮裡最大的笑話。

皇后那時時常食慾不振,接連好幾回孕吐之後,才知自己已有身孕。懷孕已有四月,她的肚子初顯,她等着文宣帝來見她。卻在那時才知宮人裡頭還有老太后身邊的人,太后竟買通了宮人,未曾給她通傳。

老太后的兒子正是廢太子,被先帝生生逼死。文宣帝即位後,她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心中恨意可想而知。如今隨口一句吩咐,便能讓宮人踩皇后一腳,自然是極開懷的。

每每宮人去給文宣帝回話,都說得是照顧娘娘如何妥帖,私下裡竟連中宮有孕的大事都敢瞞而不報。

冬日裡的炭火都不夠用,衣裳棉被份例一點不少,卻盡是些偷工減料的。她那麼小的承熹躺在牀上,受寒發熱竟只能靠自己熬過去,縮在她懷裡,氣息微弱地喊她:“母后……母后我難受……”

皇后用盡各種辦法,砸碎了自己寢宮中的所有價值千金的瓷瓶玉器,甚至縱火燒了偏殿,總算繞過這些面目可憎的宮人,傳到了文宣帝的耳中。

但文宣帝聽聞皇后及小公主未受傷後,在宮門前遠遠眺了一眼,也沒入內。那時林家謀逆的嫌疑未曾洗脫,文宣帝自知自己心軟,也不敢見她。

念在林國丈是皇后父親的份上,文宣帝吩咐下去禁用私刑,只下令抄家徹查。可御史言之鑿鑿的罪證,自然不是空穴來風。林家抄家之時,確實在書房之中發現了林國丈與裕親王及廢太子餘孽的來往書信。

想到林國丈早先便把嫡長女嫁給了裕親王,便是站了位,而皇后卻是先帝臨終前賜婚於他的。

文宣帝念及此處,心中更寒:他敬她重她,也愛她護她,可她身爲林家女兒,怎麼可能對父親的野心半點不知?

她竟瞞着他,眼睜睜看着他帝業不穩……夫妻同牀共枕六年,在她心中,卻也比不上她的母家……

文宣帝把皇后身邊的親近宮人都調到了別處,只是不想叫她與林家報信,不許她再牽涉進林家一案中。即便她叫他如此心寒,只要她未參與此事,仍能保她一命。

他生來即爲皇子,即便幼時不受先帝所喜,即便被幾個兄長看輕,即便生母身份低微,卻也把他護得好好的,從不知後宮險惡。

文宣帝做夢都沒想到,新調來的宮人,愣是把這座宮殿圍成了死城。剋扣例銀,竟連皇后有孕的消息都能瞞而不報。

眼睜睜看着承熹生病,小小一場風寒竟熬了半月纔好透,皇后心如刀絞。承熹打小身子就不好,如今更瘦了一圈。

林家涉嫌謀逆,滿門下獄,父親於獄中自盡之時,她曾以爲是這是此生最最絕望的時候。

兩個月前她還有骨氣說出“此生恩斷義絕”的話,如今卻連跪在他膝下求他的機會都沒有,連請來太醫給承熹診治的能耐都沒有。

此時方知心如刀絞,寸寸成灰,這般滋味是如何。

叫皇后下定主意的卻是那回,承熹不知怎的生了夢魘,半夜跑來尋她,從偏殿到寢宮短短几步路還跌了一跤,白嫩的掌心被細小的石子磨出幾條細細血絲,縮在她懷裡瑟瑟發抖。

“母后,以後我與你一起睡,好不好?”小承熹聲音軟軟糯糯的,眸中卻有驚恐之色。

皇后以爲她是做了噩夢,以往承熹也偶爾會夢到太學院的女太傅訓斥了她,或者夢到被養的鸚鵡啄了一口,常常都會做這樣的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簡單來說,就是皇后以爲自己爹是忠臣,是被文宣帝逼死的。然而她爹因爲更早以前做過的一件錯事,確實與裕親王和廢太子餘孽有來往。

文宣帝念在夫妻情分,把林家涉嫌謀逆的罪證銷燬了,親自給林國丈平反。

而老太后還有一羣踩高捧低的宮人,使皇后和承熹過得很慘。

大概要講兩三章的樣子,明天風格稍有一點點致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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