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女

沒一會兒,老魏公公領着四個小太監緩步行了出來,叫人扶着重潤起了身。

重潤撐着許清鑑的手慢慢起了身,雙腿晃得站不穩,起身的時候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好在許清鑑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身上,見狀忙扶穩她。

只見老魏公公躬身行了一禮,從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精緻的玉牌交到重潤手上,長長嘆了口氣:“承熹公主給您求了情,公主以德報怨,郡主您……”

要別人記住恩情的話說順口了,老魏公公出口才覺得不合時宜,將將打住話頭,又說:“郡主去神宮監領人吧。”

老魏公公心中唏噓:裕親王其心不軌,殮葬本就不該大操大辦。何況昨個鬧了那麼一出,裕親王的幕僚竟要弒君,差兩步就衝到了陛下跟前,萬幸被一個忠心耿耿的小太監擋了。這般境況下,能給裕親王留個全屍已經是陛下仁慈了。

神宮監是十二監之一,掌太廟灑掃、香燈等事。親王殉葬卻不走尋常規制,原是打算只給裕親王畫幅畫像便了,入殮下葬都要一切從簡。

而此時將裕親王的遺體交給了郡主,便是一個亂臣賊子死後能得的最大的體面了。

重潤怔怔看着手中玉牌,指尖輕顫着沿着上面的鏤紋細細摩挲了一遍。當初在虔城,她助承熹脫身的時候給過她一塊自己的玉牌,當天夜裡得知兄長慘死,悔得痛不欲生,恨不能代兄長去死。

如今卻又得了一塊承熹的玉牌,承了她的情,才得以好好安葬父親。

世間循環往復,都在此處應了因果。重潤死死咬着脣忍住臨到嘴邊的哽咽聲,朝着長樂宮的方向重重地叩了個頭。

裕親王的靈座與牌位不能供去太廟,只能在他原先在京城的一處別院祭奠。這處別院還是他早年置下的,如今二十多年過去,守門的老奴也雙鬢斑白了。

別院裡掛滿了引路幡,觸目竟是縞素。大門大敞着受唁開弔,可等了一個上午,祭奠的賓客也沒來兩個。

先前在朝堂之上幫裕親王說話的老臣也沒來,心中清楚先前觸了文宣帝的楣頭,雖曾經站過位,先前裕親王在虔城自立爲帝的時候也曾心思浮動。可這兩日文宣帝犯了心疾,哪個還敢在這當口來弔唁?

大門口的冷情與內院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靈柩前吹拉彈唱的足有幾十人,都卯足了勁。裕親王身邊親信盡數被收押監牢,而滿院子哭靈的還是從許府借來的小廝。這排場大概是裕親王死後能得的最後一份熱鬧。

重潤家裡親人少,更從沒操辦過奠禮。這回都是由許清鑑一手操辦的,到底是宗室出身,人情世故比她懂得多了太多。

重潤低着頭跪着,父王一輩子錦衣玉食,走的時候竟是如此模樣,寒酸得讓人連委屈都生不出來,只剩下了無力和茫然。

下葬的當天正好是個雨天,重潤心中鬆了口氣,街上人少,家家大門緊閉,唾罵奸賊的也沒幾個,比她想象得要好出太多。

京郊的敬亭山上,八月的桂花被雨水打落,淡淡的桂花香隨着溼冷的空氣嗅入鼻間,連帶着五臟六腑都微微發疼。

擡靈柩的八仙一路擡着棺材走着從沒人走過的荊棘路,紮了一身小刺球,任誰也不開心。心道若不是前頭引路的那姑娘給了重酬,這還真是件苦差事。

“姑娘,這山陡,山頂又沒個平坦的地,委實不是個好風水啊!”走在重潤身後的老道苦口婆心地又勸了一遍,重潤腳步一頓,沒作聲,繼續往山上行。

許清鑑回頭笑了笑,低聲求道:“爲圓長輩一個念想,煩請您費心改改穴。”

老道無奈,只好點頭應了。

雖夏天還沒過,夜裡的風卻已經有些涼了,白天來的人都下了山,林間卻唯有兩人和這麼座孤墳,夜風吹過樹梢簌簌作響,聽來古怪又淒涼。

“他喜歡飲酒,卻最恨我兩個兄長喝得爛醉如泥,常常都是喊我去陪他飲酒。”重潤仰着頭,將罈子裡的最後一口酒倒入喉中,火辣辣的味道在胸腹間橫衝直撞,衝得人眼角發酸,卻連四肢百骸都一點點暖起來。

“以前我也喝不了幾口,後來沒幾個男兒能比得過我。”

她的眼神已經亂了,聲音卻仍是清明的,“父王這二十多年來日思夜想的都是京城,就沒一日開懷過,如今……我也只能全他這個心願。”

許清鑑瞧了瞧腳邊,三個空罈子是已經喝光了的,見地上還剩一罈子酒,拍開泥封自己灌了一半入口。他好幾天沒合過眼,眼角眉梢滿是倦意,此時清凌凌的酒液順着下頷流入領口,前襟溼了一片,活了二十來年還從沒這麼不修邊幅過。

他愛飲清酒,卻也不過偶爾小酌幾口,哪有這般喝過?根本沒什麼酣暢淋漓的爽快,喝了一個下午,連腸子都快吐出來了,又丁點東西沒吃,難受得腹中絞痛。卻不想重潤喝太多,只能自己咬着牙喝,只爲她能少喝幾口。

“你若是想回虔城,我與你一起去。”

重潤靠在他肩頭,仰頭看着夜幕之上微弱的星光,“吉安和虔城的百姓恨透了我。何況我父王管轄虔城二十餘年,如今樹倒猢猻散,可手下黨羽仍在,盡是些野心勃勃之輩。若是回了虔城,大概會被他們逼着走我父王的老路。”

見他低着頭,眸中微光閃爍,似在徵詢自己的意思。重潤在他懷裡蹭了蹭,低聲說:“我就留在京城。”

她臉上半點脂粉未施,臉色也差得厲害。慢慢貼過來,抵着他的額頭深深看進他的眼底。靜靜凝視半晌,卻一言不發,連許清鑑都覺得她已經醉了。

卻見重潤忽的綻開一個明豔的笑,眸子裡微弱的光點閃爍,低聲喃喃:“你這麼好……怎麼就偏偏喜歡了我呢?”

許清鑑認真想了好一會兒,方啓脣想說什麼,便看到她闔上眼睡着了,沒等到他的回答。

他靜靜笑了,溫暖的手拂過將她額前亂髮理好。怕這夜風太涼,抱着她攬入自己懷裡。盯着墓碑上的“父親”二字,將剩下的半罈子酒灑在墓碑前,道了一句“珍重”。

*

這日,江儼又跟着針工局的老尚宮學了一天刺繡,他雖繡藝不錯,卻因往日練得少,手生得厲害。又不懂嫁衣上的例制花樣,只能跟着兩位老尚宮去學。

夜裡回了長樂宮,順道去小廚房捎了一碟公主愛吃的點心。最近公主食慾見漲,前天夜裡的時候甚至睡到半夜餓醒了。小廚房夜裡不留人,廚娘還在後殿住着,實在不方便喊她們,江儼只好起了身給她做夜宵。

把食盒放在桌上,轉臉就見公主倚在牀頭笑盈盈看着他,江儼心中暖得發燙,累了一天便被這麼她一個眼神熨熱乎了。他笑着上前,臨走到牀邊時眼睛一花,竟在牀上看到了兩個小孩。

“這是?”盯着比頭髮絲大不了多少的針眼看了一天,以爲自己眼花了,江儼揉了揉眼睛走近了些,竟真的見牀上並排躺着兩個娃娃。

一個是皓兒,另一個女娃眼生得厲害,跟皓兒並並排睡着,大概比皓兒高半個腦袋。江儼一時腦子沒轉過彎來,忙彎身摸了摸公主的肚子。好在公主的肚子還是微微凸起的,江儼哭笑不得:“我還當一天的功夫,孩子都生出來了。”

承熹忙伸手捂住他嘴,壓低聲音說:“你小聲些,我好不容易纔哄睡,可別吵醒了。”

細細瞧了瞧傾慕的眉眼,江儼頓覺她跟小時候的公主長得有點像,便問:“是國舅爺家裡的?”

“跟我小時候很像是吧?”承熹回頭看了一眼傾慕,眼裡滿滿都是溫柔,小聲笑着說:“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孩子,叫傾慕。”

“裕親王世子的?”江儼雙眉一皺。他先前在虔城的時候便聽公主說過這孩子,還聽她唏噓過幾句。心知公主心軟了,江儼那時便覺得不妥,又暗道公主日後也不會再和裕親王府有什麼交集,也就沒有多說。

此時頭一個反應便是想到了昨日太和殿上險況連生的事,那時他雖不在場,卻聽宮中愛嚼舌頭的宮人繪聲繪色地講了好幾遍。刺殺了裕親王的那個典籤官身上也沒有銳器,是從頭髮上抽了一支簪子當作武器的。

江儼盯着傾慕安靜的睡顏有點放不下心,如今公主算得上是她的殺父仇人,這女娃又已經七歲了,早就懂了事,萬一被長輩挑唆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可怎麼辦?

他臉色不太對勁,承熹以爲他不高興了,以爲江儼想到了那個混賬世子,忙勸說:“她一個孩子在宮裡亂轉,丫鬟一聽是找‘公主堂姑母’,就把她帶到了我這兒。這孩子哭了一整天,我好不容易纔哄睡了。”

怕公主說自己小人之心,江儼沒跟她說不好的揣測,只沉着眉眼又盯着傾慕細細看了看,尤其看了看頭髮上有沒有簪子步搖一類的銳物。

見江儼表情有異,承熹猜到了他的心思,摸摸沉峻的眉眼低聲耳語道:“我知道親疏有別,不會讓人害了皓兒。她身上沒有夾帶利器,衣裳都是新換的。”

七歲早已經是懂事的年紀了,就像她還在襁褓便被五歲的大皇子用了毒,哪裡敢掉以輕心?又早在裕親王府時便知道傾慕跟她那個只生不養的父親半點不親近,那時便摸透了這孩子的品性,這纔敢讓她跟皓兒睡在一起。

江儼稍稍放心了一些,視線越過公主,朝牀上的皓兒和小傾慕看了一眼,皓兒睡得四仰八叉的,傾慕雖收斂一些,卻也佔了不少地方。江儼又默默瞅了公主一眼,眼神有點委屈:“那我睡哪兒?”

前兩天多個皓兒還能擠擠,這還能怎麼擠?承熹笑着在他脣畔印了一個吻:“偏殿已經叫人收拾乾淨了,你在那將就兩天。”

累了一天還沒親沒抱呢,就聽到這麼個噩耗,江儼只覺得剛纔被公主一個眼神看沒了的疲憊通通回來了,還翻了個倍,簡直身心俱疲。彎身在她白嫩的頰肉上啃了兩口,深吸了口氣站起身,打算找張椅子坐着窩一宿。

方走出兩步,視線一轉就瞥到了矮榻,心思一動將那矮塌搬到了公主牀邊,輕手輕腳的也沒擾着兩個孩子。“我就睡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寫這章的時候查了下祭奠的習俗,被一張圖片嚇得至今沒緩過勁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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