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開,雲捲雲舒,又是一年楊柳飄絮時,片片飛白的絮團兒越過白牆朱瓦,輕巧地落在南宮王府中,不禁讓人感嘆,這無根飄浮之物,也懂得趨炎附勢。
丹癸國一十三郡,南宮王府便坐擁了其中排名第二的南宮郡,其權勢之大,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了。
南宮郡原本並非全部是丹癸國的領地,二十年前,丹癸國臨近的強敵曲黎國引兵八十萬鐵騎來犯,丹癸國觸不及防,幾乎讓對方攻掠去近三成的國土,一時間舉國上下人心惶惶,似有亡國滅族之災。就在此時,一顆將星冉冉升起,時任丹癸國大將軍的南宮賀統帥十萬黑甲軍,揮戈千里,轉戰四方,屢屢以少勝多,大敗進犯的曲黎國大軍。甚至還反攻入曲犁國境內,奪下對方大片的土地。
曲黎國朝堂一片譁然,卻又手足無措,只得放下大國的榮耀尊嚴,紆尊降貴,許下無數金銀珠寶,派遣密使向丹癸國皇帝敖唐狄求和。
一則是對曲黎國多年*威心有餘悸,二則是害怕南宮賀功高蓋主、尾大不掉,敖唐狄與朝廷高層商議之後,也願意息事寧人。於是,在萬千將士的不解和憤怒中,丹癸國與曲黎國簽訂和平協約,並連發了九道軍令,同時暫緩了軍備糧草的供應,這才讓南宮賀停住了繼續攻擊的步伐。
敖唐狄雖然在這件事上做的不厚道,但卻也不是白癡,還幹不出自毀長城的事情。爲了穩定南宮賀及黑甲軍軍心,同時對曲黎國保持一定的威懾力,敖唐狄在命令歸還曲犁國大部分土地的基礎上,依舊授意南宮賀在靠近丹癸國邊境的地方,佔住一塊不小土地。同時,劃出部分國土,共同組成了一個新的郡,取名南宮郡,定郡府於銀月城,並分封南宮賀爲丹癸國第一位異姓王南宮王,世代鎮守南宮郡,爲丹癸國皇室鎮守邊疆,防禦強敵。
秋去春來、寒暑交替,一晃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中,南宮賀與黑甲軍在沒有大規模戎裝征戰的機會,然後當初黑甲軍橫掃六合的戰績依舊時常被世人所稱道。南宮賀對南宮郡也是經營有道,無論農、工、商貿都飛速發展,人數迅速增多,再加入南宮賀軍、政大權皆把握在手,丹癸國皇室的命令也很難才南宮郡暢行,這裡儼然成爲一個遊離在皇室正統之外的“小朝廷”。
遠離了沙場征戰,卻依舊坐擁十萬黑甲精兵,更是獨佔一方的霸主,南宮賀的心情應該非常愉快纔是。但是此刻,這位面對百萬敵人也面不改色的老將軍卻擰起了一對眉毛,眉宇之間滿帶着壓抑着的憤怒。
清風沿着迴廊捲進大廳,鎏金描銀的巨大梁柱上拱起紅紗罩宮燈的火苗一陣戰慄,低垂下的流蘇珠簾發出“噼裡啪啦”輕鳴,將兩片試圖隨風潛入的柳絮給截留下來。
大廳靠門處,聚集着二十來位侍女丫環,人人垂眉順目,身軀微顫,臉上呈現出的也盡是心神慌亂的黃灰色。
往裡一些,靠左的一排黃梨木座椅上坐着三名穿着素色長衫的老者,正低着腦袋小聲的討論着什麼,他們的額上已經沁出一片汗漬,一副如芒在背的樣子,雖然還在交流,但目光時常遊離。
他們遊離目光的交點,便在在大廳中央負手而立的那名身型偉岸的壯男男子,南宮賀。
“三位請回吧,恕本王不送!”南宮賀感覺到他們略帶慌亂的目光,眉頭又是一跳,強忍着怒意說道。
三名老者臉上羞愧之色一閃而過,連忙起身拱手辭禮,如蒙大赦一般轉身逃離大
廳。
“啪!”隨着三名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南宮賀的眼中,一塊藍田含煙玉硯臺帶着殘餘的墨跡被砸落在深色青崗石鋪就的地面上,發出清冽的聲響。
“廢物,都是廢物,一羣酒囊飯袋,我要你們有什麼用?!”一塊硯臺顯然不足以釋放,南宮賀心中全部的怒意,望着廳下數十個戰戰慄慄又不知所措的侍女丫環,南宮賀胸中更是煩悶。
衆人在南宮賀的威bi之下,只能勉強站住,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就在此時,一位身型修長、劍眉星目的英俊青年男子走了進來,頓時吸引住了南宮賀的全部注意。
“南宮騏,身爲南宮王府的世子,你說你最近都在幹什麼?嫣兒重病臥牀,你還有心思在外面四處閒逛,是不是要存心氣死我?”南宮賀普見此人,便兜頭兜腦的罵了過去。
“父王這就不對了,嫣妹病重,我也是萬分焦急,四處尋訪名醫的啊。”南宮騏沒想到南宮賀突然發作,連忙開口分辨道。
“你還敢頂嘴?想我南宮賀縱橫半世、殺伐決斷,誰敢說個‘不’字,頂嘴,我讓你頂嘴!”南宮賀四下張望一番,一時找不到趁手的傢伙,便從抽過一杆掛在房柱上裝飾的竹節鞭,欲向南宮騏打去。
“使不得呀,王爺!”跟着南宮騏走進來的幾名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見到這一幕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連忙上前或抱或摟的攔住南宮賀。
“都給我讓開,今天我非好好教訓教訓這個逆子!”南宮賀口上喊的響亮,卻又捨不得運勁掙脫自己的夫人們,一時陷入僵持的局面。
一名看上去年齡稍長的紫衣婦人,並沒有纏在南宮賀身旁,而是向還站在原地有些發愣的南宮騏說道:“騏兒,你先出去躲一躲,等你父王氣消了再回來。”喊完,一溜煙就沒了蹤影。
南宮賀見南宮騏依舊關心自己和“嫣妹”,心中火氣已然散了幾分,手上的掙扎也軟了下來。
那紫衣婦人走將過來,從袖口中抽出一張薄箋紙說道:“王爺,你錯怪騏兒了,他這幾日未在府上,是爲了去給嫣兒尋找這方偏方,無論有沒有效果,都是他的一番心意!”
南宮賀將頭一扭“哼”了一聲,口中犟道:“就他找的那些方子,何時有用過?”
任憑手中的竹節鞭讓紫衣婦人奪了去了,南宮賀又道:“快些將這方子給藥房送去,配了試試吧。”
南宮賀此生權勢滔天也豔福不淺,共娶過一位正妻,四名平妻,大王妃出身白融族融氏,xing情溫順,端莊得體,只可惜英年早逝,只遺有一女名喚南宮嫣。次妃乃是鄰國胤祺國長公主胤祺氏,未育子女,卻知書達理、治家有方,正是剛纔那位奪下南宮賀鞭子的紫衣婦人。三王妃方氏,生xing潑辣,頗通權術,所出一子,乃二王子南宮若。四王妃尚氏,南宮賀姨表妹,生xing寬厚,有大家之風,所出二子,乃大王子南宮騏及三王子南宮卿。五皇妃傲唐氏,乃本國公主,當朝皇帝傲唐狄的同胞妹妹,雖是因政治婚姻的促成,但生xing淡雅,不問政事,所出小王子南宮文。
南宮賀本身並無兄弟姊妹,膝下卻有南宮騏、南宮若、南宮卿、南宮文四個兒子,也算得上後續有人,只是這四個兒子雖然都才智武功方面也都各有所長,只是都缺了一份像乃父一般戎馬沙場的壯志豪情,很是讓南宮賀老將軍傷懷失落。
倒是郡主南宮嫣生xing好動,自幼最
愛舞刀弄槍及行軍打仗之事,日日纏着南宮賀學習,雖然只是略有涉及,但已經展現出巾幗不讓鬚眉的架勢,讓南宮賀喜出望外,直把她視作掌上明珠,心疼得要緊。
這南宮嫣一天天長大,模樣也出落的越來越鮮嫩水靈,黛眉鳳眼,皓齒櫻脣,婀娜的腰肢中又帶着幾分風流颯爽的味道,早早的就被一衆好事之徒稱爲是南宮郡第一美人。
只可惜那一句“自古紅顏多薄命”的話竟然應驗在南宮嫣身上,不過二八年紀,南宮嫣沾染了一種怪症,也不見人有什麼異樣,只是整日焉焉的沒了精神,時間一久便長臥在牀,這難得的一次起身之間間隔的時間也越來越久。王府上下爲此四處尋方問藥,千年靈芝萬年人蔘之類的珍稀藥物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但是始終不見成效。
一病已是三年,如今的南宮嫣已經躺在牀上小半年未曾起身,最近這十幾天來更是一直昏迷,全靠着那些珍稀的藥物吊命,只等在哪一天香消玉焚。
目睹着愛女日益消瘦,南宮賀心疼無比,耗費大量人力財力四處招募岐黃聖手,剛纔在大廳中的那三名老者,便是南宮賀厚着顏面向丹癸國皇室討要來的御醫,可惜依舊對南宮嫣的病情束手無策。
也難怪南宮賀剛纔莫名地對南宮騏發怒,眼看着最疼愛的女兒奄奄一息,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楚,沒有親生的體驗,又怎麼能知道其中滋味?也不過就是半年時間,南宮賀的兩鬢已經是大片的飛白,昔日的錚錚鐵骨也發出無力而頹廢氣息。
頹然地走到大廳中央的麒麟坐椅旁慢慢坐下,南宮賀輕輕嘆了口氣,心裡也知道剛纔對南宮騏發火,確實是自己的不對,可是,在這個關頭也沒有心情再去解釋什麼。輕輕地揮揮手,南宮賀略顯無力的道:“你們都下去吧。”
那二十幾名侍女丫鬟不由的鬆了一口氣,帶着動靜正準備陸續離開。四位夫人卻沒有動身的意思,相互對望了一眼,正要開口勸慰。
就在此時,大廳正門處出來一陣異樣響動,一個青衣小丫鬟冒冒失失地衝了進來,差一點和另一名正準備離開的侍女撞在一起,口中不由發出“啊”的一聲驚叫。
“如此慌張,成何體統!”三王妃方氏開口喝斥道。
“奴婢不敢,奴婢給王爺和各位王妃請安!”青衣丫鬟也沒料到屋子中彙集了那麼多位主子,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
“咦,雙兒?你不是嫣兒房中當值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難道……”二王妃胤祺氏認出這名青衣丫鬟正是南宮嫣貼身的侍女,忍不住開口問道,話還沒有說話,心中已經咯噔一下,再也說不下去了。
“啪!”南宮賀猛然站了起來,右手重重地拍在座椅的扶手上,青筋暴起。
青衣丫鬟雙兒擡起頭來,卻是一臉的喜色,開口說道:“回王妃,郡主醒來了!”
“什麼?”狂喜瞬間堆積在南宮賀的臉上,大步走到雙兒面前,抓住她兩個胳膊,大聲問道:“嫣兒真的醒了?”
雙兒被南宮賀氣勢所迫,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只能拼命地點頭。
南宮賀得了確定的消息,哈哈一笑,鬆手將雙兒放開,大步向門外跑去。
四位王妃心中詫異不定,也不知道是不是迴光返照,連忙拉着雙兒一同趨步趕去。其他那二十多名丫鬟侍女也遠遠的跟了過來,她們心中不住的祈禱,南宮嫣這次能夠真的好轉過來,這樣大家的日子纔會好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