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干大臣的最前面,穿着胡族慣有的虎袍——胡國唯有貴族纔可着虎袍——每一個胡國貴族,成年的時候,都會進入山間去獵一隻猛虎,人與虎爭,自然是凶多吉少,可胡族如此彪悍的民族,卻這樣頑劣而倔強地立下規矩。
——若是無法獵得老虎的人,便永遠都會被趕出胡族貴族的行列,而被貶爲庶民。
——胡族的貴族,是要經歷過一次這樣鳳凰涅槃一般,才得以真正進入所謂貴族的行列的,他們不像大赤的皇族,生在帝王家,便是從小到大不需要爲生活發愁,過的是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生活。胡國的貴族,受的是比一般胡國人更嚴苛的教育,更苦痛的訓練。
能立於胡國之頂的人,並非靠着所謂的血統,靠的,乃是比所有人更強悍的身體。
——他微微擡頭,看着那穿着白虎袍的男人一步一步走上帝位。
旁邊坐着的,乃是他的母妃……
穿着白虎袍的青年穩穩的坐在了龍椅之上,因是那白虎袍略有些厚實,他似乎有些不太耐煩的抖了抖自己的袍子……
大臣之中略有些聲音,可很快,便降下去了……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袍子——那是一件黑黃相交的袍子——袍子上的虎紋乾淨而利落,一針一線都是由自己的母親縫製的。
可這隻老虎,並非他所獵捕的。
胡族男子,十六歲的時候便需要進聖山之中去獵捕老虎——可是他十六歲的時候,還呆在大赤之中,在時時刻刻躲避着追捕。
所以他到聖山中的捕獵老虎的時候,乃是他前幾日剛剛被允許回到故國的時候。
胡國寒冷,而聖山之中更是寒冷異常,所以聖山之中的老虎,有着比別的地方的老虎更加厚實的脂肪……刀劍刺進了他們身體之中,卻不容易刺穿着一層脂肪,這也就加大了獵殺老虎的難度。
所以每一年,都有人會因爲這件事情死去。
——可所有人都樂此不疲着。
當看着胡國貴族浴血而來,而重重的將自己那隻死去的老虎丟在地上的時候,那些等在入口處的戰士們,都會給予對方一陣驚愕的狂呼。
——當然也有永遠都聽不到那一聲狂呼的人。
當他站在那入口的時候,等在外面的,卻只有他的母親。
如今這個歸爲胡國太妃的女人,是如此寂寞,卻又如此悲傷的站在入口處,看着自己兒子的身影……一點點消失……
“我會回來的。”他笑的彷彿陽光一樣,對自己的母親大大咧咧地揮着手。
胡國太妃也揮了揮手……她這一生,聽過這孩子太多次承諾——只是他每說一件,都是必然會實現的,他說他會回來——那自然是會回來的。
可是……
她心中又隱隱有些擔憂……她擔憂的是這聖山之中的王……
聖山之所以是聖山,乃是因爲它並非單單是一個簡單的獵捕場而已……胡族以虎狼爲號,在胡族文化裡面,白虎,乃是王者的象徵。
而聖山之中,乃是有虎族之王存在的!
那隻白虎,乃是聖山之中的王!
從來不立於人前,只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子民被外族屠戮,冷漠而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同族被殺害,卻從不橫加干涉。
只是從沒有人可以獵殺它——它爲王者,並非是因爲它善於躲藏,而是因爲它那強悍到無人可動的力量。
她在心中隱隱祈禱着:“不要,不要讓城深遇到它……”
雖然郝連赫雷曾獵殺過上一代聖山之王——可是,郝連城深終究不是郝連赫雷……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個普通的生活……他可以做將軍,可以做王爺,可以做大臣,甚至可以做一個庶民——但她卻絕不希望他坐上大赤之主的位子。
可從來,天不遂人願……
當郝連城深走在聖山深處的時候,他才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同……
安靜了……
實在太安靜了……
非但禽獸,連是鳥蟲都不見。
風的聲音在林子中穿梭,是各位的嘹亮……可所能聽到的,也不過只是風的聲音,僅此而已。
郝連城深站在一塊空地之中,他將身子站的很直,彷彿一杆筆直的標槍一樣……他拔出了腰際中繫着的寶劍——胡國不善於鍛鍊鋼鐵,這把劍,乃是從東鐵買來的一把及其普通的劍,可哪怕是在東鐵裡屬於及其普通的劍,也是及其鋒利的一把劍了。
將劍架在胸前的時候,他輕輕吹了一聲口哨……口哨聲嘹亮極了……隨着風飄散到極遠的地方……
“阿舍!”青年叫出了一個名字。
可這個名字,沒有姓氏,這單單只是一個名字而已。
隨着青年話音剛落,一條威風凜凜的蛇出現在青年身後,那蛇通體漆黑,彷彿一團墨一樣,它的鱗片油亮,遠遠看起來彷彿極美的一捆長髮一樣……非但他全身是黑色的,連那那顆如寶石一樣的眼睛,也是黑色的……
那蛇的身子極長,也極大。
也不知是什麼什麼品種,想來這世間從來沒見過這樣長,這樣大的蛇。若是真見過,想來也至少是活了五十年以上纔可以長的這樣大。
可奇妙的是,這條蛇幾乎與青年一樣的年紀……
“阿舍,小心!”青年認真囑咐着……那語氣,彷彿是在對一個相處了極長久的朋友在說話一樣,而不是在對一條蛇……
可更奇怪的是,那條名叫阿舍的蛇,竟然是彷彿聽懂了對方的話之後,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兩人之間無一絲交流,可依舊還是有什麼奇妙的東西在兩人之間流動着……
很近了……似乎有什麼東西很近了……
可那到底是什麼……
阿舍的尾巴尖微微動着……
它可以算作是蛇族的王者了,又與郝連城深曾經一起對戰過許久,對於危險的警覺,它已經算作是從善如流了,可面對這樣一股未知的氣息,它心中依舊如此躁動不安着……
而它躁動不安的時候,便是喜歡擺擺它的尾巴尖的……
片刻之後,傳來一聲虎嘯。
“原來是老虎嗎?”郝連城深的嘴角邊露出了一絲笑意,“我本來就是爲了獵捕老虎來的,它這樣出現,倒是剛剛好。”
——可片刻之後,他便是根本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