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靜靜的,夫妻二人相對而坐,一時間兩人都沒能拿定主意要不要進宮請德妃幫忙。
姬夫晏這輩子其實真是順風順水,打從出生就是皇上喜愛的皇子,少既聰慧,勤學吃苦,知上進,性情溫。這樣的性子本就討喜,再加上人也聰明,背後還有信國公府這個外家,其生母雖不如貴妃盛寵,卻也是一直恩寵不斷。兄弟七人中,姬夫晏當真算得上是第一人,很少受到挫折。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兄弟之中母家最爲勢弱,最沒有存在感的靖王卻風生水起一下子就在兄弟中出人頭地了。說實話,以前姬夫晏對這個四弟還是憐憫居多,其實壓根就沒把他當成對手,畢竟軟件硬件姬亓玉都跟不上,嚴重拖了後腿。可是現在呢?姬夫晏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他不得不承認姬亓玉已經成爲他最大的威脅了。
從鹽務到海運再到內廷府,哪一處都是棘手的差事,可是姬亓玉都把差事辦的妥妥帖帖,就連他都覺得側目。董允驥南下說是催軍餉,其實他已經得到消息董允驥身上還有別的任務,尤其是當消息傳來董允驥居然還跟安定王、奉川王有來往的時候,自然不能再安穩如山的坐着。姬亓玉想要藉着董允驥插手到漕運這邊,他自然不能然他如願,兩下里較上勁,纔會有了漕船傾覆一事。當初彭亮一事是他大意纔會被姬亓玉得了手,這次他自然不會再犯上一次的錯誤。
而且現在寧王也摸不準他的父皇究竟是個什麼意思,明明知道他跟姬亓玉沒少交手,可是卻一聲不吭不說,居然還一下子把肅王給提了上來,風風光光的就賞了個園子,兄弟們中的頭一份,這份殊榮自然是風光的很。肅王雖然在差事上不如他跟靖王二人佔了實權,但是現在楓園明晃晃的擺在那裡,肅王的地位也沒人敢輕看了去。
父皇漸漸老邁,兒子們越來越穩健,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巴結上來的官員數不勝數,便是高高在上的父皇,看着他的兒子們漸漸得到朝臣的擁護,心裡也未必就真的能安穩如山吧?他現在已經是想得明白了,父皇把楓園賞給了大哥,就是警告他跟姬亓玉的,他們勞心費力的在差事上當牛做馬,可是抵不上父皇一句話大哥就風光無限。他們所有的殊榮,所有的一切都是父皇給的。
他們兩兄弟私底下的動作父皇未必就不知道,可是他卻不動聲色,令人摸不清楚到底在想什麼,這纔是最令人不安的。
姬亓玉能接着董允驥的手攪亂他在南方的佈局,下了狠手,他自然不能只捱打不還手,所以纔有了嶽水青進京投靠一事。他得給姬亓玉找點麻煩,別讓他總盯着自己。他做了初一,自己就能做十五。
夏冰玉瞧着姬夫晏心裡也有些沒底,她並不知道他此時心裡在想什麼,只是心思都還在嶽水青那邊,就緩緩地說道:“宮裡有晗妃在,母妃現在做事情也不如以前方便,這樣的事情我們再讓她費心,就怕又被夏迎白給盯上,到時候反而不美,你覺得呢?”
聽到夏冰玉的話,姬夫晏慢慢的收回自己的心思,想起夏迎白心裡也是一陣陣的煩躁。當初是他父皇捧起了夏明喆跟信國公作對,他只能站在一邊,選擇了信國公這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可是偏偏夏迎白卻怨恨他冷漠無情沒有在她們母女的處境上幫她出頭。可是當時夏明喆是他父皇親手豎起來的一面盾牌,他怎麼能上趕着跟他父皇作對,現在這筆爛帳無辜的仍在自己頭上,他都覺得自己冤屈。
“那就只能想別的辦法了。”姬夫晏沉着臉說道。
“董徽瑜就是我的煞星,什麼事情遇上她就一點也不順。夏迎白也好,楚珂也好跟我作對的都跟她教好,真是晦氣的很。”夏冰玉忍不住的抱怨,現在想起來也虧了當初董徽瑜沒能進了寧王府做側妃,不然自己只怕更晦氣。
聽着夏冰玉提到董徽瑜,寧王的神色面上不變,心裡卻想起了她的面容。他一直就想不明白,自己從沒有得罪過她,可是她每次對着他都有種躲避的感覺。其實她是有機會進入寧王府到自己身邊的,可是最後卻被姬亓玉給破壞了。當初北安侯出面轉移了大家的視線,可是後來他細細的琢磨之後才恍然大悟,其實一開始說不定他的好四弟就是衝着董徽瑜去的,自己卻傻傻的給他當了墊腳石。
“那就先放一放,現在我們不能着急,慢慢來,急了就容易出差錯。”姬夫晏再度站起身來,看着夏冰玉,“我先去書房,最近南邊的事情比較多,你好好休息。”
夏冰玉自然知道這些,就笑着應了,囑咐道:“你也多注意身體,事情吩咐下去讓他們去做就是。”他們自然是指的圍繞在寧王身邊的幕僚跟親信。
姬夫晏就點點頭,拍了片夏冰玉的手就大步的走了出去。
夏冰玉看着姬夫晏的背影在門口消失不見,這才重新坐了回去。她方纔故意在他面前抱怨董徽瑜,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看來自己的猜測一直都是對的,表哥他……其實是喜歡董徽瑜的吧……果然是這樣呢,董家的姐妹都不是好東西,一個個的都跟自己作對,大的跟朵白蓮花似的扮柔弱博同情,小的跟個狐狸精一樣到處勾人。靖王那樣冰冷無情的男人都能爲了她心醉癡迷的換個人似的,她就不相信這世上還真的能有不偷腥的貓。
嶽水青是特意讓懷王挑選出來的,被人細細的教過怎麼才能讓男人憐惜疼愛,有了董徽瑜極盛的容貌在前,看久了也就會覺得嶽水青這樣的姿容眼前一亮吧?最重要的是,當初靖王在宮裡的時候,被人陷害是個小宮女替他背了黑鍋被活活的打死了,那嶽水青的模樣據懷王說有幾分跟那宮女相似,這能勾起他的愧疚不是嗎?
“四哥!”嘉王遠遠地就看到了姬亓玉從宮門處出來,手中鞭子一揚,立刻就追了上去,在他面前勒馬翻身下來。
姬亓玉擡起頭看着嘉王,“有事?”這麼急三火四的,看來是出事了。
嘉王將繮繩扔給身邊的奴才,陪着姬亓玉往前走,邊走邊說道:“你讓我查的事情查過了,果然是漕幫那邊跟鹽務上牽連甚深,這次董大人奉旨南下,他們特意設了陷阱把他坑了下去。現在事情雖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沒證據,真是氣死人了。”
明知道是誰幹的,但是就是沒有證據指證他,這才令人憋火呢。他看着四哥一點都沒驚訝,就知道肯定是四哥能想到這裡,心裡就特別的佩服,好像四哥什麼事情都能握在手心裡一樣。
“做過的事情總會留下痕跡,沒找到不代表沒有,繼續往下挖。寧王這邊的人撕不開口子,就從漕幫下手,你管着鹽務這邊,卡他們那不是容易得很。混飯吃的買賣被卡住了,他們能不着急?只要急了就會找上你,到時候談條件就容易多了。”姬亓玉緩緩說道,“以後做事情沉下心來,別這麼浮躁。”
嘉王被姬亓玉數落一頓也不生氣,反而笑着說道:“多謝四哥教我,我明白了,保管把事情做的妥妥當當的就是。”
姬亓玉就拍拍他的肩膀,他早就知道寧王這邊不好下手,老七撕不開口子也沒什麼奇怪的。想到這裡,忽然又想起一事,就側頭看着嘉王說道:“讓你的人多跟董允驥走動,吃不了虧。”
嘉王自然知道董允驥是誰,可是四哥也太高看他了吧?又不是定國公在南邊,也不是董允誠,董允驥就是跟着北安侯在邊關呆了幾年。說實話要是出兵打仗他還能相信董允驥是個能領兵的,可是跟南邊那些官員打交道這可不是簡單活,那是要動腦子的。董允驥都把自己坑進去了,四哥還讓自己的人跟他多走動,這是個什麼意思?不是他輕看董允驥,而是當兵的跟文官本來就不是一回事兒,你讓打鐵的去做點心,這不是爲難人嗎?
“四哥……”嘉王就小心翼翼的看着靖王,琢磨着怎麼把話說出來四哥還不生氣。
姬亓玉看着嘉王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拍拍他的肩膀,“老七,人不可貌相,你只管去就是了。”
得,四哥都這麼說了他也不能再說什麼,就點頭應了,“您讓我把漕幫那邊的事情都跟董大人多商量那沒問題,回去我就吩咐下去。”反正董允驥真的做錯了,這不是還有四哥給他兜着了嗎?不過說起來四哥跟四嫂感情好,連帶着對她的家人都特麼的好,真羨慕啊。“南邊漕運那邊幾本都是二哥的人,咱們一動,他那邊就會收到消息了。”
“不怕他知道,就怕他不知道,你只管放手去做。”姬亓玉道。
“那父皇那裡……”
“軍餉收上來,邊關無事,皇上自然不會理會這些小事。”把董允驥扔到南邊去胡鬧,皇上的意思不就是想要整頓南邊的官場嗎?這個開路先鋒用得好,用得妙,董允驥配合得也好,果然一去就出了大紕漏,合了皇上的心意,這可不是好事嗎?
折騰的越厲害才越好呢。
外邊的事情鬧得越來越厲害,南邊動盪不安的,徽瑜沒有那麼長的胳膊,也伸不到南邊去,不過從姬亓玉的神色還是能看出來一切都在預料中。等到鄧陽羽從南邊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深秋,徽瑜都穿上夾棉的衣裳了。
本來是想着時間趕一趕,一個多月就能回來,沒想到這一耽擱就是兩個月的功夫。
“屬下給王妃請安。”鄧陽羽大步進來就立刻行禮,行走間就帶着幾分軍人才有的剛強之氣,滿屋子的丫頭婆子都不由得呼吸放緩,垂下頭去。
“雪瑩雪琪留下,其餘人都下去吧。”徽瑜徐徐說道。
“是。”屋子裡伺候的就倒退着退了出去,只留下雪琪雪瑩在一旁守着。
徽瑜這纔看着鄧陽羽說道:“起來吧,辛苦你跑這一趟,可是有什麼收穫?”
“屬下爲王妃盡忠乃是分內之事,不敢言辛苦。”鄧陽羽慢慢的站起身來,依舊沒擡頭,回道:“按照王妃的指示,屬下從碎葉城青石橋旁的文思巷細細打聽過了……”
事情基本上跟嶽水青說的差不多許,畢竟明面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若是撒謊很容易就被拆穿,所以徽瑜也知道關於岳家的情況嶽水青說的基本都屬實。嶽同甫也就是姬亓玉的外祖父十多年前就辭官歸鄉,從此再也沒有入仕。一女入了宮沒幾年就歿了,一子只生了嶽水青一個女兒,其母在生二胎的時候難產母子俱亡,沒過多久她爹也病故了。後來嶽水青就跟嶽同甫相依爲命,但是沒想到外祖父最後也病亡,臨終前才交代她來京都尋人。
這些消息大體上沒有出入,徽瑜看着鄧陽羽問道:“除此之外,你可還有別的消息沒有?”
“屬下曾想畫一幅嶽姑娘的畫像回來,這樣一來府裡的這位就知道真假了。沒想到嶽水青尋常基本上都不怎麼露面,見過她的人極少。後來等到嶽先生病故,家裡的只有一個老僕在身邊伺候,後來嶽姑娘來京之時讓她回了家。屬下特意去找了這位僕人,可是卻沒找到人,聽人說根本就沒回去過。屬下覺得這事兒有點蹊蹺,就四處打聽,結果都說岳姑娘啓程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這位僕人,不過倒是都知道嶽姑娘讓她回家養老的事情。
有這麼個婆子在身邊伺候着,的確是不需要嶽水青拋頭露面,見過她的人不多也就沒什麼稀奇的。不過事情還是有些不對勁,就看着鄧陽羽問道:“鄉下那種地方雖然偏僻些,但是嶽夫人還在的時候,難道就沒有帶着嶽姑娘出去見人走動?”
“聽說岳家規矩很嚴,嶽夫人平常也不太出門,凡事都有嶽姑娘之父出面。後來岳父亡故後,再有什麼事情就是那位婆子在外面走動,嶽姑娘是沒見過多少人的。”
那就是說現在沒有任何的證據能證明府裡的嶽姑娘是假的,也沒辦法證明她是真的。如果這個嶽水青是假的,難怪寧王那邊的人感冒這麼大的風險冒充她,外面只知道有這個嶽姑娘卻沒什麼人見過她,想要做起假來當真是再容易不過的。
真是精明的很。
岳家這樣行爲,徽瑜想着很有可能跟當初在宮裡早逝的芳婕妤有關係,只是也沒想到岳家也太小心了。
看着王妃不說話,鄧陽羽想了想,又開口說道:“屬下曾經訪到嶽夫人還活着之前來往過的鄰居,聽聞那家的老太太是見過嶽姑娘的,還是嶽姑娘小的時候。屬下找去的時候老太太早已經辭世多年,她的兒媳婦倒是說過一句話,說是聽他婆母偶然說過一件事情,小的時候嶽姑娘也是很愛玩的,聽說還從村子口河邊的大石頭上掉下來過,胳膊上因此留了個疤痕。只是年數久了,她也不敢保證自己記得有沒有錯。而且屬下還聽那家人說,嶽姑娘身體也不好,常年需要喝藥養着,這也是她不出來見人的原因之一。”
常年需要喝藥調養身體,那麼就很有可能這位嶽姑娘是從孃胎裡帶來的體弱之症。可是現在的嶽水青可沒見有需要吃藥的地方,雖然嬌花弱柳一般,可是卻是身體康健之人。
姬亓玉回來的時候鄧陽羽早就走了,徽瑜就把鄧陽羽查到的消息跟他講了一遍,然後又道:“我現在是真的有點擔心,如果府裡的這個是假的,那麼真的表妹現在在哪裡。”其實徽瑜更傾向於真的嶽水青其實已經不在了,畢竟一個常年需要吃藥的人,再加上先喪母后喪父,再後來祖父也沒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又是個體弱多病的人,這樣的情況下不要說一個病人,便是一個正常人都未必能撐得過去。
她這話說得委婉,想來姬亓玉也聽得明白。不過並未在姬亓玉的面容上看到什麼表情,想想也是打從姬亓玉有記憶開始,就沒有外家存在的感覺。宮裡這麼多的皇子,個個都有外家。貴妃的孃家同樣不起眼,可是還不是被皇上封了個爵位在京裡風風光光的。可是芳婕妤卻是人死孃家也落敗,姬亓玉從小到大就沒有外家可以依靠,說不定還因此沒少被人譏諷。現在聽着岳家那邊的事情,沒有什麼過多的表示,徽瑜也能理解。但是姬亓玉不看重,也不代表着就能任由別人踩着岳家來害他。
“這件事情我已經讓人去查,你放心吧。”姬亓玉好半響才說出這麼一句,坐在那裡一時間有些怔怔的。很小的時候,他就看着兄弟們得意洋洋的在他面前炫耀外家,逸王的外祖父一開始不過是一個縣令,後來因爲貴妃得寵被皇上封爲錦榮伯。醇王的外祖也是從縣令一路做到知府這個位置,後來年歲大了便致仕回鄉,敏貴人雖然不受寵,可皇上還因此還大加賞賜,讓他風光回了老家。可他的外家,從來就沒有在他的生活中出現過,所以他對從未出現過的人跟事是沒有多少感情的。
雖然沒有感情,但是並不是說就不是親戚關係。所以外家的人來投靠,他也會妥善安置,但是若是讓他真的拿着外家的人當成至親般那也不太可能。本來他就是特別淡漠的人,這樣的性子養成也跟在宮裡那麼多年的生活有極大的關係。
此時聽着徽瑜的話,其實他心裡也明白,縱然再不在乎,可是也總有些不舒服。
“你接手這件事情,自然是比我好多了,我這邊的人可不如你那邊順手。”徽瑜笑着岔開話題,她也看得出姬亓玉心情不太好,“既然這樣的話,我想府裡的這位嶽姑娘,還要再試一試。至於胳膊上有沒有疤痕,讓伺候的丫頭小心看一看就是了。”
“你看着辦就行,既然是個假的,就在後院裡好好地看着,別讓她惹出麻煩來就行。等到事情查明白了,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姬亓玉神色冷峻,眉眼之間帶着濃濃的陰鬱之氣。
“我知道,你放心吧。”徽瑜心裡嘆口氣,這樣的事情擱在誰身上其實也不能心平氣和的就接受了。就好像是你知道有這麼一門親戚,但是從有記憶開始就沒有來往過,結果還因爲這個沒來往過的親戚沒少受了人奚落,現在又被人拿着親戚的名頭騙到跟前來,一點都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
姬亓玉點點頭卻沒有開口,徽瑜看着他,心裡也覺得可憐。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笑着說道:“你現在身邊有我,有昭姐兒,將來咱們還會有好多的孩子,你身邊會有很多很多至親的親人。他們都會跟我一樣,喜歡你,敬重你,依靠你。以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以後你有我,有孩子們,何必爲了那些早已經跌入塵埃的往事徒自傷悲,不值得。”
姬亓玉轉頭看着徽瑜,那黑黑的似不見底的眸子翻滾着浪花,“你不懂,在那樣的日子裡,我曾多麼期盼着他們能出現在我面前。”
在他被人欺負的時候,在他無人依靠的時候,在他也想要汲取親情的時候,曾經特別希望他們能出現,那是他那段黑暗日子裡唯一的期盼,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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