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好友之間,若是真的脾性相合,定下姻親也是常有的事情。更何況嶽懷逸的品行程維一清二楚,自己妹子託付給他至少這輩子是能過得開心安逸。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的跟嶽懷逸講,“我那妹子你一丁點的都不用擔心,你看我生的不差吧?我妹子比我好看多了,小的時候也是跟着我一起讀過學堂的,後來大些才分開另外給她請了女先生教學。才學上你是不用擔心的,總能配得上你,萬不會有雞同鴨講的事情發生徒增笑柄的。”
程維說這話倒不是隨口說的,而是一件實事。他們這些學子中並非是人人都未娶妻,更多的是那些三考五考一直在靠進士的。家裡娶了媳婦,往往是奔着賢惠去的,可是進了家門便發現夫妻兩口子沒法有共同語言。這邊書生興趣來了對花吟詩,那頭老婆格外煩躁的算計着家裡的米糧還夠吃幾日,這頭問這詩做得如何,那邊嘟囔着回一句,那點舉人給的貼補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月底。一個居家過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處處算計,一個吟詩作對風花雪月才子風範,當真是牛頭對不上馬嘴。
這世上舉案齊眉的夫妻多,可是真真正正比翼雙飛心有靈犀的千中未必有一。程維講這話完全是在給自己妹子樹立光環,再者說了他們家的確是認認真真的在教養女兒,不僅通詩詞也懂庶務,自然是良配。
這邊他想的挺美,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是一件好事情,想着這樣的好姻緣當真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嶽懷逸又在他家住過些日子,他們程家的家風他自然也感受到了幾分,想來沒有不同意的。至於嶽懷逸方纔說的那姑娘,他完全都沒放在心上,一個連人家住在哪裡都不知道的摸不到的虛影兒,哪裡及的上眼前的這樁婚事實在美滿的。
嶽懷逸先是有些意外,沒想到程維居然會有把他妹子許給他的意思,緊接着自己又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是不妥當。且不說自己還沒有找到元昭,給人家一個交代,而且他現在聽着程維講她妹子如何如何,眼前浮現的卻是元昭那一顰一笑的模樣。輪才學,元昭只怕是比程家姑娘高出許多,論性情,疏朗大方人也善良更無二話,心裡越是這樣想着,越發覺得這世上竟是無人能把元昭給比下去了。
“程兄,多謝你擡愛。只是我已經心有所屬,辜負你這一番深情厚誼了,我這裡給你賠罪。”嶽懷逸舉起一杯酒輕聲說道。
程維一下子就傻眼了,沒想到嶽懷逸居然一下子拒絕了,拒絕了!
“就爲了那個你還不知道家在哪裡的姑娘?”
嶽懷逸聽着程維的問話,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說,心裡頭有很多的話想要跟自己的這個兄弟說,但是卻又無法說出口,現在他提出聯姻的事情,他就更無法開口了。只得苦笑一聲,看着程維說道:“程兄,自我進京之後多蒙你照顧,我心裡實在是感激的很。便是我心無牽掛,這婚事也是我高攀。如今我……若是此時點頭應了,那我豈不成了卑鄙小人,真真切切的負了咱們的兄弟之情。”
嶽懷逸話裡的意思,程維聽懂了。若是他心裡沒人,這樁婚事便應下了,姿態擺的也低,人家是認爲自己高攀了。但是現在他心裡有了一個人,縱然是不知道人家姑娘家住哪裡,具體情況,但是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應允自己的提議,這纔是小人之舉。想到這裡,程維也嘆息一聲,嶽懷逸是真君子,只是可惜了他妹妹的一腔情誼,再說下去就傷情分了,只得舉杯說道:“易安兄,你我相交時日雖淺,你的爲人我是佩服的,你便當我從未提過此事吧。”若是傳到外頭自己求親被拒,以後妹妹的名聲也難免不好。
“自然,今ri你我把酒言歡,豈有它事?”
程維笑了笑,兩人碰了一下杯,既然把聯姻的心思壓了下去,這才問起,“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個姑娘,從未聽你說過,倒真是一樁稀罕事。”一個書呆子居然還能有這樣的奇遇,豈能不好奇?
嶽懷逸搖搖頭,“這事兒一言難盡,而且事關旁人聲譽我便不好多言,還請程兄見諒。”
還是那麼一腔書呆氣,程維搖頭笑了笑,兩人對酌淺飲,提及在京都的些許往事,談興漸濃。又提到明歲的春闈俱都是一聲嘆息,因爲是恩科,所以上頭究竟是個什麼意思,現在還不知道。主考官是哪一位,也無從知曉。
“便是知道了又如何,畢竟自幼承蒙,自成一派,便是爲了主考官的喜好改了一時的文風,以後難免還是會想法不同,終歸陌路。”程維這話講得實在,若是一心要在官場上闖出個名頭來的人,自然能委曲求全,改變自身喜好爲的是博一身前程。可是嶽懷逸這樣的人,只是爲了修書立志,豈能如同那些追逐名利之輩彎腰屈膝,這實在是爲難他了。
“這話甚合我意。”嶽懷逸笑了一聲,心懷俱暢,“來,再喝一杯。”
兩人酒杯一碰,一飲而盡。
前途不明,考官不知,明歲的春闈充滿了希望有夾着濃濃的陰霾。嶽懷逸此次赴京,一開始並未想着奪得三甲之位,只是上回佟啓遞的話,明顯是讓他取得功名纔好上門。可是要是真讓他爲了功名迎合考官的喜好,放下自身的骨頭,他同樣也做不到。
所以這次的考官喜好,便成爲嶽懷逸心頭最大的隱患。
臘八喝臘八粥,元昭一早起來就在鳳棲宮裡喝了粥,又想着嶽懷逸一個人孤零零的住着,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熬上一碗粥過節。從上回一別,又是好些日子不見,零星能從太子哪裡咯知道些許的消息。本來太子是一絲口風也不透的,但是有一回佟啓進宮來,被她不小心撞到了,太子她不敢逼問,佟啓還不能嗎?
佟啓不敢多言,但是也透了些口風出來,知道太子弟弟爲難嶽懷逸,心裡就有些不高興,可是她也知道弟弟爲了她好,可是幹嘛要爲難他。
今日過節,皇帝賞了親近的大臣臘八粥,就回到後宮陪皇后喝粥。看着女兒抱膝坐在窗邊的軟榻上不高興,心裡也能明白,就擡頭看向徽瑜。
徽瑜接到姬亓玉的眼神,略感無奈,低聲說道:“難得這丫頭能自己約束住自己的性子,我覺得咱們還是不要管得好,看她自己有什麼主張吧。”出宮或者不出宮,要不要去看那呆書生,這也是對元昭的考驗,她不想插手。
“你們就是想得多,若是元昭喜歡就去看看,等明歲那姓岳的小子得了功名賜婚也不是不可,難道他還敢辜負元昭不成?”姬亓玉見不得女兒爲難,雖然不待見那嶽懷逸,到底是疼女兒的心佔了上風。反正元昭是長公主,難不成那嶽懷逸吃了雄心豹子膽還敢對元昭不好,活膩歪了吧。
徽瑜眉梢一揚,看着姬亓玉道:“就跟你當年娶我一樣,喜歡不喜歡的先把人弄到手再說,是不是?”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真是的,一點事情都能扣到我身上來。我這不是隨口一說,女兒的事情你拿主意就是。那個,我前朝還有事情,這就去忙了啊,你別太操心,多休息,多休息。”姬亓玉腦門上一把的冷汗,這都多少年的事了,女人就愛記仇,陳芝麻爛穀子的倒騰出來自己就得兜着走。話說當年兩人不過是見了幾面,彼此都不是十分了解,那成親後自己對她不是一心一意的嘛。
再者說了,姬亓玉也不認爲自己當年就做錯了,若是當時不先下手爲快,徽瑜就被寧王挖走了。哼,可見自己看重的東西就應該先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至於拿來之後的事情,這不是事在人爲嘛。元昭就做的不錯,喜歡那嶽懷逸就應該先把人圈到自己的地盤上,讓別人看都不能看,想都不能想。買宅子什麼的,做的好極了。姬亓玉壓根就沒想起來,之前自己聽到這事兒的時候,還氣的臉都白了,哪裡有自己女兒倒貼的道理,這會兒被徽瑜一翻舊賬,就覺得女兒像極了自己,霸氣!
管他樂意不樂意,自己先樂意了再說!
臨走之前,姬亓玉把發呆的女兒也順手牽走了,徽瑜看着姬亓玉的背影輕笑一聲。這事兒不管是她還是太子做什麼都不妥當,做父皇不開口,那就是有違皇命。要是昭姐兒得了她父皇的指點去找嶽懷逸,這可就是名正言順了,不然今兒個她幹嘛提那些陳年舊事。
“父皇,你把我叫出來做什麼?”元昭跟在自己父皇身邊也沒什麼精神,伸手扯扯他的袖子半撒嬌的問道。
姬亓玉覺得這樣的女兒很不好,一點精氣神都沒有,就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個姓岳的小子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元昭心情更低落了,自小她跟父親就十分親近,只是自從父親成了父皇,有了帝王的威嚴之後,她才漸漸地沒以前那樣粘他了。此時聽到她爹這樣詢問,語氣溫柔,神態隨意,就好像以前問她,你覺得這幅山水畫跟花鳥畫有什麼不同一樣。時光似是迴轉到了以前,元昭嘆口氣,拉着她父皇在長廊的欄杆上坐下,整個人靠在他肩膀上,“父皇,你說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自己怎樣做纔是對的。”去找他,沒面子。不找他,心裡還跟貓撓一樣,煩躁的不得了。找不找的,好像都不對,第一次動心,實在是沒經驗,懊惱的不曉得怎麼辦纔好。
“那你心裡想怎麼去做?”姬亓玉攬着女兒,眼睛平視着遠方的宮殿,烏黑的眸子裡讓人不敢直視。
心裡怎麼想的?元昭愣了愣,“我想去見他,又覺得失了女子的矜持跟尊重。”
“你是長公主。”
“我知道,所以更不能輕舉妄動,免得給父皇母后丟臉,給太子弟弟抹黑。”
“不是。”
“啊?”那是什麼?
“你應該這樣想,我爹爹是掌管天下的皇帝,我弟弟是下一任的儲君,我要做什麼還要別人來囉嗦!”
“啊?”要不要這樣霸氣!
“當年我娶你娘,身後沒有個爹依靠,身邊沒有個兄弟支撐,可我還是把你娘娶了回來。”
“啊?”好厲害的樣子。
“所以,做任何事情不要畏首畏尾,只要你認爲是對的,就要往前衝。”
“可是他要是瞧不起我怎麼辦?”哪有姑娘家倒貼上去的,一點都不矜貴,哎,好煩躁。
“他要真這樣想,這樣有眼無珠的男人還要他做什麼。”
這樣就是有眼無珠了啊?
姬亓玉看着女兒傻乎乎的,嘆口氣說道:“你說你給人家贏銀子,買宅子,佈置家裡,就差沒把自己個綁成新娘子送到跟前了,倒貼到這種程度,你還當別人眼瞎看不出來啊?”
元昭頓時黑了臉,也對啊,自己以前好像……真的是這樣做了。
“所以,一百步九十九步都走了,還在乎最後一步?”
“也對啊。”元昭覺得這話很順耳,“那麼多事情都做了,這會兒躲起來好像很虧的樣子。”
“確實很虧。”姬亓玉緩緩的說道,“嗯,所以你要理直氣壯地出現在他面前,別人還能有你理直氣壯嗎?”
房子是她買的,裡頭的傢俬是自己親自想好了讓人佈置的,裡頭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自己費的心,哪個還來跟她比主權?
“沒錯,誰敢囉嗦。”元昭瞬間就覺得自己膽肥了,側頭笑着看着她爹,“那我今天要出宮。”
“這麼快?”這回輪到姬亓玉傻眼了,就算是想通了,這速度也太快了點吧?
“是啊,今兒個臘八節,他自己一個人過節多孤單,我去看看他。”元昭心裡想明白了,也就沒那麼多的顧慮,提起裙角就飛快的跑了。
女兒跑了,就這麼把自己扔下了……扔下了……扔下了……
被扔下的姬亓玉風中狂亂,這分明是把自己坑了的節奏。深切的體會到當年董二夫人看着自己的眼神,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了。
好像把那姓岳的小子給撥皮拆骨,可惜她女兒不願意。
一路歡快的跑回鳳棲宮的元昭,從她母親那裡要了一個八角鏤空大紅填漆三層紅木食盒,又從鳳棲宮的小廚房裡裝了飯菜,外加一罐滾燙滾燙的八寶粥,這才揮揮手跟她母后告別離開。
徽瑜沒阻止女兒的行爲,心裡明白,笑着送她離開。
她應該阻止,只是不願意女兒在最美好的年華,都不能追逐屬於自己的愛情,在這個時空如此奢侈的機會,如今好不容易能擁有,怎麼好剝奪了呢?
反正有丈夫有兒子在,收拾善後有人出力,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做上了馬車,便吩咐車伕去碧雲湖的方向走。坐在車裡,元昭這才發現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沒換男裝就這麼跑出來了。從車廂抽屜裡拿出小靶鏡來,對着鏡子照了照,將髮髻上貴重的首飾都取下來,又把頭髮整理一下,低頭看看衣衫,虧得今兒個自己沒有穿宮裡頭的華服,只穿了尋常的襖裙。宮裡頭尋常的襖裙,方在外頭也是極難得的好東西。外頭的披風是用純白的狐狸皮做的出鋒,想要低調也不成,元昭本來想也許自己應該找個地方換一身,可是想想早晚嶽懷逸也得知道她的身份,這會兒就算是換了裝扮其實沒什麼大用,索性就這樣得了。
馬車一路飛奔,從宮裡到碧雲湖尋常走着過來,那是極遠的,但是坐車卻很快。馬車停了下來,駕車的車伕隔着簾子問道:“姑娘,再往哪裡走?”
元昭挑起車簾看了看,伸手指着西邊說道:“往西走,前面有個大牌坊,穿過那牌坊有條小巷子在不遠處,就在那裡停。”
“是。”車伕重新架起馬車,往那邊走去。
元昭沒有放下車簾,坐在車裡,腳下踏着燒的暖哄哄的腳爐,手裡抱着手爐,再看着碧雲湖上一片蕭瑟,枯荷殘雪,寒風獵獵,自己真的是好久沒來了。
這碧雲湖都變了模樣。
冬日的碧雲湖十分的蕭條,沒什麼人在這裡玩耍,整條街都十分安靜。在這樣安靜的街道上,馬車徐徐停了下來,車伕過來給元昭掀起簾子,放了腳凳,扶着她下來,轉身又取了食盒自己提着跟上。
元昭才拐進嶽懷逸居住的小巷子裡,一擡頭就看到了自己那熟悉的木門外,停着一頂四人擡的小轎。
那轎門外立着一身穿鵝黃比甲的俏麗侍女,此時正彎腰打起轎簾。
上午寫到一半停電了,還以爲要等很久纔來電,幸好很快就來了。更新送上五千字,新坑昨兒個實在是太累了沒更新,今兒個還是晚上更。羣麼麼噠(*^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