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上姬亓玉回來的時候,徽瑜就把這事兒給問了。
姬亓玉正在屏風後面更衣,聽到徽瑜的話還探出頭來看她一眼,“你倒是鼻子靈得很。”
這就是她猜對了!
徽瑜一顆心落了下來,就道:“只是覺得奇怪,京城外的學子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畢竟這又不是燕大儒的書院,事若反常必有妖。”董二老爺的學堂跟燕大儒的書院簡直就是標準版跟豪華版的區別,不是一個層次上的較量,所以突然有外城的人來入學,自然就很奇怪了。
“你說的有道理。”姬亓玉換上家常的廣袖長袍坐在徽瑜對面輕聲說道。
中秋過後,宮裡面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要麼是皇上不知道昭姐兒跟董婉之間的事情,要麼就是皇上知道了但是並未表態,不管是哪一方面,徽瑜都不願意這件事情引起巨大的關注,畢竟這事關定國公府的顏面,不管她跟董婉誰勝誰負,定國公府都會成爲笑柄,所以徽瑜寧願這件事情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湮滅下去。
徽瑜笑了笑,靠在身後的軟枕上,側頭看着姬亓玉,面前的男人跟數年前一樣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眼睛。成親數年許是當了爹的緣故,姬亓玉身上又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氣息,看着他就忍不住的沉迷進去。
好一會沒聽到徽瑜說話,姬亓玉就擡頭望去,卻看到徽瑜正炯炯有神的凝視着他的臉,不由一怔,漸漸地在徽瑜的注視下,姬亓玉只覺得臉頰慢慢的熱起來。
輕咳一聲,試圖轉移這些許的不自在,徽瑜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很少見到姬亓玉這樣窘迫的樣子。她的笑聲讓姬亓玉越發的有些窘迫,瞪她一眼,就聽到徽瑜說道:“你說你生的這樣好看,我如何能安枕呢?”
姬亓玉:……
徽瑜捶榻大笑,姬亓玉就知道自己又被她給調笑了,真是又氣又怒又不好發火,哪有這樣厚臉皮的女子的。
徽瑜提着裙角到姬亓玉身邊坐下,緊挨着他靠在他的胸口。姬亓玉無奈的將人環在懷中,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抗拒的,所以他沒有辦法抗旨阻攔秀女進府,可是他能做到只對着她一個人溫柔。可是他還是能感覺到徽瑜其實是有些不安的,他也想太明白爲什麼她還會不安,自己對她難道不好嗎?
“既然這樣,你們有沒有打算做點什麼?”徽瑜閉着眼睛假寐,又提起之前的話題問道。
姬亓玉定定心神,握着徽瑜的手摩挲,想了想才說道:“岳父那邊地方窄小,而且一開始只是想要爲無錢讀書的貧寒學子提供一個可以讀書的地方,所以後面再選人進學堂的時候,一是要這名學子家裡貧寒無力供書的人家,二是要考校下學子的學識,以提高下門檻。”
徽瑜點頭,“這也是個辦法,不過如果真的有人有心矇混進來,其實是防不住的。”
姬亓玉自然知道這一點,冷笑一聲,“所以我們也麼打算真的挨個挨個的去查,岳父的學堂是正經辦學的地方,就算是他們混進來,其實也做不了什麼,頂多是打探些消息而已。”說到這裡頓了頓,“博暉那邊我以後都不會輕易去了,我這邊的人也不會露面,你儘管放心就是。”
敵人想要混進去打探消息,大概是也想着從博暉學堂裡觀察看看姬亓玉這邊的人都有誰露面,又或者靖王府在這件事情裡充當了什麼角色。現在姬亓玉這邊的人完全不露面,敵人就算是打探也沒什麼機會,徽瑜就放心了。
十月初,南方忽然冒出來一股反軍,南方十數縣大旱,幾近顆粒無收,地方官員居然瞞而不報,強力鎮、壓鬧事的百姓,官逼民反,十數縣數千百姓鬧大之後瞞不住,消息才火速的送到京都來。
京都大震,帝大怒。
着令肅王爲首兩位將軍爲副職帶兵擒拿叛軍首領,寧王爲首的戶部提供軍需,戰馬、糧草、器械一時間戶部忙得腳不停轉。誰都沒想到,皇上居然會派肅王領兵出征,寧王調度糧草軍需也屬要職,而姬亓玉卻是毫無被重用的跡象。
肅王府風光無兩,寧王府也同樣炙手可熱,而靖王府依舊安靜從容的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彷彿對外面的事情毫無察覺。
“肅王並無帶兵經驗,皇上此舉明顯是要給肅王立軍功的機會,不然也不會派了兩位將軍爲其副手。”姬亓玉將棋子落下,看着徽瑜說道。
昭姐兒在院子裡陪着曬太陽的譽哥兒玩,他們夫妻索性在石桌上擺了棋局對弈,十月的陽光溫暖柔和,院子裡歡聲笑語,一片和睦。
“皇上有心擡舉,就怕肅王未必能擔得起這副擔子。”徽瑜倒不是小看肅王,而是肅王素無帶兵經驗,又沒有在軍營磨練,就算是能熟讀兵法,可是紙上談兵不過是空談而已。
“哦?你不看好肅王?”姬亓玉看着徽瑜笑問。
徽瑜落下一子,輕輕頷首,“並不是不看好,而是肅王毫無經驗,領兵打仗可不是過家家。”說到這裡一頓,徽瑜又想起前些年的事情,看着姬亓玉道:“這幾年肅王的性子收斂了很多,一來是因爲你跟寧王的鋒芒無人可擋,他若不收斂必然首當其衝。二來,肅王也是個識時務之人,可是如果領兵在外沒有了掣肘所在,以他往昔性傲自大的性子,誰知道會不會舊病復發,若是聽不進人言,就有的看了。”
姬亓玉挑挑眉,忽然來了興致,問道:“若是依你看來,應該派誰出征?”
“這可不好說,肅王外家並無能征善戰之輩輔佐與他,皇上派給他的副手他未必信重,主將與副將不齊心實乃大忌。若是肅王能聽進人言,與兩位給將軍交好說不定真的能凱旋而歸。可惜……肅王的性子未必能做到這般,除了肅王之外,寧王外家信國公府根基深厚,族裡人才輩出,軍中也有人脈輔佐,若是寧王領兵出征,勝算在五成之上。當然,若是王爺您領兵出征,那就更不在話下了。”有刑玉郎在,軍中將領多與他有交情,只要他肯言語兩聲,姬亓玉領兵一事就會變得容易許多。“不過,現在皇上用了肅王領兵,看來還是很忌憚寧王跟王爺背後的世家,所以纔會兵行險招試圖將肅王立起來。”
從這裡就能看出世家根基,寧王跟靖王只要站在那裡,他們身後的人,各世家便是爲了自家以後的前程也會盡力輔佐。世家根基數百年,最不缺的是什麼?那就是人才。肅王外家不過是區區一個伯府,跟四大世家比起來就如同螞蟻撼樹,此時肅王領兵出征,順義伯府可沒有能領兵的人才送給肅王做臂膀,但是寧王跟姬亓玉就不一樣了,這也是一種差距。
姬亓玉定定的看了徽瑜一眼,徽瑜講的這些跟他的幕僚們分析的差不多許,這壓根就不是閨中女子該有的學識跟眼界,但是徽瑜卻是信手拈來,隨口而言便能命中要點。想到這裡他心中微微有些緊張,又想起她生譽哥兒時的情景,以及了聞大師跟他講過的話。垂下頭壓住自己有些翻滾憋悶的念頭,再擡起頭又跟往昔一樣面色似乎沒有絲毫的變化,“你說的很有道理,以你這意思應該是皇上不樂意看到世家再度強大,所以纔會重用肅王。”
“有這個可能,畢竟現在你跟寧王已經不相上下,如果這次出征從你們二人中選一個,那麼得勝歸來之後,只怕京都又要起波瀾了。”有了這一筆勝利的光芒加身,不管是寧王還是靖王都是極其耀眼的光輝,兩人之間微妙的平衡肯定會被打破,皇上這麼做政治上的考量更多一些,只可惜……軍事上只怕要失意了。而且說句心裡話,徽瑜並不希望肅王能凱旋而歸,以肅王的性子軍功加身之後,誰知道他會給姬亓玉帶來什麼麻煩跟危險。上回他跟寧王聯手打壓姬亓玉,但是轉眼間就能將寧王棄之如敝屣,縱然這裡面有闞志義的手筆,可是肅王也太絕情了些,這樣的人徽瑜並不喜歡。
一月後肅王到達兵亂之地,戰況激烈,京都每隔一日都會受到前方的戰報。與此同時,不管是寧王還是靖王都派出自己的得力親信去前方蒐集最新的情報,寧王爲何這般做徽瑜不知道,但是姬亓玉這般做的原因卻是如果肅王戰敗,皇上肯定會再從剩下的兒子裡挑選一人前去接管,勢必要打一場勝仗保持皇家的威嚴。這次領兵出征以肅王爲首,便是皇上有意讓天家威嚴明播四海的手腕。
很快就傳來捷報,肅王三戰連捷,朝中的氣氛也變得輕鬆起來。與此同時靖王府裡姬亓玉對着輿圖皺眉不已,徽瑜立在他身邊凝神看着姬亓玉標出來的地界,臉色也十分的難看,據靖王府的密探送回來的消息,肅王大捷上報的摺子裡坑殺被俘的人幾近有三分之一是尋常百姓。戰場上虛報軍功的事情並不少見,這早已經是軍中公開的秘密,但是拿百姓充數還是讓人有些忍耐不住。
“貪功冒進。”姬亓玉長嘆一聲,面帶惱火,“敵方之中必有善兵之人坐鎮,不然不會布出這樣一個大局,讓肅王迷失方向。”
“區區數千人的叛軍,朝廷數萬人馬前去剿滅,就算是徒手搏擊也能有勝算。可惜你說得對,敵人之中有善兵之人,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又擅長以假象惑敵。以肅王現在的路線來看,他應該跟兩位副手相處的不錯,至少推進雖然略顯魯莽,但是還算是穩固,不然也不會有三戰連捷的好消息。”徽瑜盯着輿圖,“只是我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也許叛軍未必就真的願意三戰皆輸,畢竟數量上肅王佔了優勢,以碾壓之勢強行推進,叛軍的確不能攖其鋒芒,如果這是誘敵深入呢?”
姬亓玉跟徽瑜的想法一樣,兩人對視一眼。
徽瑜從姬亓玉眼中看到的並不是肅王大敗他或許有機會立功的喜悅,而是……帶着濃濃的擔憂,對百姓的憐憫。戰火起,百姓傷,這是無法避免。
從鹽務到海運,再到現在,徽瑜一直到知道他是一個爲百姓爲國家着想的人,從不以自身的利益爲中心,這種心懷天下,悲天憫人的情懷,往往也讓徽瑜覺得有些愧疚,因爲徽瑜是沒有姬亓玉這樣的情操跟胸懷的,跟姬亓玉比起來,她其實更自私些,眼界看到更多的是家庭的利益。
兩人擔心的事情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底,戰事進行了一個多月後,肅王中伏受傷,五千軍士被坑殺,戰報送抵京都,滿朝皆驚。
“簡直就是荒唐至極,至今不肯想着如何扭轉戰局,居然還就那些蠅頭瑣事糾纏不休,不知所謂!”姬亓玉氣的在家拍桌子,徽瑜早就將孩子送到隔壁免得驚到,但是看着姬亓玉發這樣大的火,她也無言以對。
朝廷戰敗,那些文官大臣不想着如何挽回敗局,居然在這個時候細數肅王幾大罪狀。寧王跟靖王主動請願領兵出征,皇上卻留中不發,朝上吵成一團,而此時南方叛軍的數量卻越來越壯大,從數十縣蔓延全省,如今都已經禍殃臨近數省,再這樣拖延下去,這場戰役越來越難打。
難怪邢玉郎遇到不講理的文官直接給綁了從來不廢話,簡直是要人命的事情,徽瑜看着姬亓玉氣成這樣也沒辦法,畢竟皇上不發話,他們就是急死了也無動於衷。
徽瑜遞給姬亓玉一盞茶消火,這才說道:“你就是急死了又能如何?如今你反而什麼都不能做。”
就是這樣才更生氣,姬亓玉無奈的坐下,結果徽瑜手裡的茶盞卻無心喝,隨手擱置在炕桌上,又忍不住的抱怨,“我真恨不能講這些誤國書生一個個的丟出朝堂去。”
徽瑜想了一下那場面,頓時大囧。
但是從姬亓玉的這話裡也能看出他被氣到什麼份上了,很多時候姬亓玉的情緒都是很隱忍的,別人輕易無法窺探到任何的訊息,但是一旦遇到這種國家大事,他的怒火就跟火山噴發一樣的壯觀,都不能直視。
“書吏治國,武將平天下,這本就是分工不同的事情。你讓武將治國,豈不是天下大亂?你讓書生大帳,那肯定是滅國之禍,他們現在不過是在朝堂上找找存在感,讓皇上知道他們的忠心罷了。所以你爲了別人的錯誤自己卻被氣個半死,這也太不划算了。”徽瑜安撫他,她自己也是氣得夠嗆,但是卻不能這種時候火上澆油。“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能猜到幾分?”
姬亓玉搖搖頭,皇上的心思誰能猜得到?
徽瑜也沒覺得失望,畢竟皇帝那老狐狸就連她都覺得難纏束頭,而且有的時候還會有幾分恐懼,更不要說猜中他的心思了。
“我們就算是猜不到,但是來分析下還是可以的。我覺得皇上這種時候猶豫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還不想放棄肅王,不願意讓肅王揹着戰敗的名義回京,這也太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了。”而且肅王是皇帝欽點的,肅王大敗,皇帝也很丟臉,所以這種時候皇上還是希望肅王能勝一場挽回些面子。
“你也這樣想?”
徽瑜挑挑眉,笑笑,“咱們可真是心有靈犀了。”
徽瑜這句調侃的話,讓姬亓玉的怒火熄了些,他十分正經嚴肅的看着徽瑜,拉起她的手,一字一字的說道:“瑤歡,如果我請旨甘當肅王的副手,你……會不會攔着我?”
徽瑜傻眼了。
“什麼?”她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幻聽了,姬亓玉居然想請旨去當副手,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就算是打了勝仗戰功也是肅王的,跟姬亓玉一毛錢的關係也沒有。而且這樣一來,壯大了肅王的勢力,將來也會帶給靖王府無數的麻煩,可是姬亓玉還是決定這樣做,那就只能說他把黎民百姓看的比這些都重要。“你知道你決定這樣做了,帶給靖王府,帶給你的會是什麼嗎?你知道你這樣做了,肅王未必就會感激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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