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她家弟弟是那麼好見的嗎?元昭立刻否認,“你以爲太子殿下是路邊的野菜啊,誰都能見一見的。”
嶽懷逸被這句話都笑了,側頭看着元昭,就見他正看着他,見他看向他,得意的笑了笑,說道:“我是覺得你還不錯,給你個機會。沒想到你倒是有骨氣,哼!”
“男人立於世,要有一身骨頭才能站住腳,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希望憑自己的本事走出一條路來。”嶽懷逸雖然有些好奇元昭的身份,但是人家不說他自然不會失禮去問,只是怎麼也沒想出來京都元家是哪戶人家。“咱們到了,走吧,跟我過去看看。”
元昭聞言剛擡頭看向湖面,方纔只顧着聊天,並未關注湖面,此時看着湖面上那十幾艘河舫頓時吃了一驚,那些河舫大多是兩層的樓船,而且船身極大,此時立於湖邊,就已經聽到舫上傳來熱鬧的人聲,好多人啊。
一定十分的好玩。
“咱們要搭小船過去嗎?”
“好多人啊,你來過好多次了嗎?”
“話說你有船費嗎?”
嶽懷逸扶額,身邊的少年十分的聒噪,好像是對任何事情都十分好奇的樣子,只得耐心爲他解答,“不用自己出船費,那邊河舫十幾艘船都是連在一起的,有小船來回接人。我這也是第二次來,上次就是昨ri你見過的我朋友帶我來的。”
說着嶽懷逸就先上了一條等待的小船,轉過身就拉着元昭的手將他扶上船,觸手只覺得這少年不僅說話腔調有些軟,這手握在掌中就跟握着雲一樣,也太軟了點。
“你怎麼動手動腳的?”元昭淬不及防就被嶽懷逸握了手,臉頓時燒的跟火燒雲一樣,立刻收了回來。
嶽懷逸沒想到元昭反應這樣大,不由皺皺眉,“你我皆是男子,又不是男女有別,不過扶你上船罷了。男子漢大丈夫,行事怎麼這樣的畏畏縮縮。”
元昭出門扮男裝穿的是小立領的長袍,將脖子遮掩的嚴嚴實實,是一丁點看不到喉嚨的。耳朵上的耳孔也用胭脂糊住了,不細看是絕對看不出來的。爲了不讓人覺得娘氣,特意把眉毛描粗幾分,說話的時候嗓子壓粗幾分,京都南方學子甚多,她這樣一打扮別人也只當她是南邊來的學子,或者是南邊上京的人家子弟。南北方人差距甚大,北方人高大壯實,身強體健,南方人秀逸俊美,骨架略小,因此一眼就能分別出來。元昭扮個南方人還是能僞裝過去的,只是沒想到這也太成功了,反而被人吃了豆腐。
爲了掩飾自己的異狀,元昭忙輕咳一聲,將手負於身後,這才解釋道:“嗯,尋常並不曾與人這樣過,一時有些不適應,嶽大哥莫怪。”
可能大戶人家的少爺都有些潔癖,這樣的情況南方也多見,嶽懷逸倒不疑有他,“是我想的不周到了,失禮了。”
“無事,無事。”無事纔怪,要是被她家的弟弟,表哥們知道了,一定要扒他一層皮的。
碧雲湖上碧荷舒展,遠遠望去如一片片綠雲浮於水面上,開得正盛的荷花點綴於河面上,河舫隱於其中,大片的荷花叢中,碧水藍天,白雲微風,真是一個好地方。荷花香在鼻端繚繞,元昭就輕嘆一聲,“若是早上乘一葉小舟來取了荷葉上的露珠,用來煮茶,一定別有一番味道。”
“朝露之水,配以荷香,用來烹茶,必是雅韻欲流,悠然神往的一樁雅事。”
“那是自然,夏飲朝露,冬藏梅雪,用花甕埋於地下,來年夏時取出烹茶,梅香與水混爲一體,纔是好東西呢。”
那撐船的年輕後生聽到這話就笑着說道:“少爺這樣一說,就是小的這個俗人都忍不住的想要嘗一嚐了,只是生來沒有那個福氣。”
“這跟福氣有什麼關係,冬日之時帶上花甕取了雪埋在花樹下就好了。你只是懶罷了,收集這個東西與銀錢無關,卻需要足夠的耐心。”
“哈哈,少爺說的是,我這樣的俗人,哪裡有心思想這些個雅事。只想着多掙點銀錢,一家子都等着穿衣吃飯呢。”
元昭聽到這話就有些訕訕的,牛頭對不上馬嘴。其實這些真花不了幾個錢,一個瓦甕才幾文錢就能買到,最費心思的卻是收集梅花瓣上的雪。與這個撐船的小哥對話,真是牛頭對不上馬嘴。
嶽懷逸看着元昭訕訕的又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心裡卻想這人真是有趣,就連喝個茶都要講究這樣多。他卻不想想,讓百姓花上一整日的功夫只爲了存一甕雪水,還要埋在地裡,等待來年取出來烹茶喝,老百姓家哪有什麼好茶,用大茶壺泡了來,那甕水還不夠一家子一頓的呢。百姓過日子講究個實實在在,這些個風花雪月的雅事,他們是做不來的。
“百姓辛苦勞作不過是爲了果腹,你覺得費不了事,他們看來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多賺幾個銅板實在呢。”
元昭摸摸鼻子,“我只覺得這事兒其實不麻煩……”
“你喝茶許是隻喝前幾杯,要的是品茶的樂趣。百姓們喝茶只是爲了解渴,根本上是不同的。”
元昭就有些怔怔的,她沒聽人跟她講過這些。她長這樣大,周遭的人都是講究的人家,所以也不知道百姓們喝茶是怎麼樣的。
偏過頭看着嶽懷逸,“那你知道這麼多,還知道朝露之水所爲何用,你飲茶又是怎麼飲法?”
“牛飲。”
元昭抿嘴笑了起來,方纔的鬱悶頓時消散了。
小船此時靠近了大船,元昭這次卻是一馬當先上了船,嶽懷逸在後,船上人聲鼎沸,瞧見二人上來,也並未有夥計前來搭訕。這裡的人都是以貌取人之輩,畢竟這裡是花錢的地方,嶽懷逸一身粗衣青袍,一看也不像是有錢的人。元昭衣服倒是不錯,只是身上連個荷包都沒有,怕是個外面光鮮裡頭沒錢的主兒。這裡伺候的小廝都是指着客人給打賞發點小財,這兩人看着都不像是有錢的,誰願意浪費那個功夫。
嶽懷逸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元昭卻是挑挑眉,冷笑一聲,“狗眼看人低。”
嶽懷逸:……
“你要玩什麼?”元昭打量着船艙之內的情形,說道:“這條船上是鬥畫的?你要不要去玩?這個要怎麼玩?”
“憑畫講出此畫的來歷,只是看畫並不是看全畫,只會給你看一角,或是一朵花,或是一根樹枝,又或者是一片水如此這般。”
“猜中者就贏了?要是同時有數人一起猜中怎麼辦?”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會接着比,誰能仿着畫出來,誰就技高一籌。”
“這個有些意思,就是太浪費時間了。”元昭話音一落,就聽到船艙內傳出一陣喝彩聲,看來是這一局有人勝出了。
“你想玩什麼?”嶽懷逸看着元昭問道,“那邊船上每條船玩的花樣都不一樣,看你自己所長什麼。”
“那你呢?”元昭反問道。
“我隨意,什麼都可。”
口氣還不小,元昭就笑了笑,“那就一條船一條船的來吧,先去看看這個。”
嶽懷逸只當元昭起了玩心,就隨着他走了進去。船艙內中間擺着一張大圓桌,此時桌邊圍滿了人,他們二人一時間也擠不進去,嶽懷逸就對元昭說道:“咱們等下一局,現在一旁坐着等會兒。”
元昭也不願意與人擠,就點點頭跟嶽懷逸在一旁坐下等着。船上人來人往,多了兩個人誰也不會特意注意,元昭託着下頜等待,就聽到那人圈裡頭有個人高聲說道:“不對,這分明是《雙鷹圖》,樑林畫筆法勁健豪爽,沉着穩健,講求法度。用筆迅疾,有動勢,畫作中頗有野逸之趣。”
“樑林的畫作多以以豔麗工巧的宮廷繪畫中獨具一格,這分明是秦安之作,這兩人筆法雖有相似,但是細細看去卻大有分別,運筆行走多有不同。”
元昭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嶽懷逸也側耳傾聽,一側頭就看到旁邊的元昭伸手託着下頜,一雙眼睛閃閃發亮,顯然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地方,眼睛裡藏不住的笑意就漏了出來。心裡頓時有些好奇,就問道“你笑什麼?”
元昭就看向嶽懷逸,“這事兒好笑啊,樑林也好,秦安也好,兩人的畫作都有一個共同點,畫法以水墨爲主,略點淺色。禽鳥造型生動,兼工帶寫,形神俱足。樑林畫灌叢用筆奔放,如飛如動。總體法度謹嚴,運筆行墨穩健沉着,氣脈連貫,無輕率浮燥之弊。這桌上擺着的肯定不是《雙鷹圖》,我覺得可能是樑林後期所畫的白鷳圖。至於秦安,這與他後期的畫風不符,應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