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的鉅變,一時之間只覺得腦袋裡是一片空白以至於忘了先前九月說的話,手顫顫巍巍地指着那隻緩步走來的火狐支支吾吾地道:“小,小,小……小紅!”
之前還走得一派威風的火狐聞言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好半天才穩住了身形齜着牙衝我咆哮道:“你他媽才小紅呢!”
我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反應過來這頭正往外冒火的狐狸正是那風騷鬼差小白,沒想到小白的原型竟然是隻火狐。
我自知失言縮了縮脖子躲到阿黑身後衝着小白吐了吐舌頭,小白也沒在理會我,搖晃着他那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衝着阿黑嚷嚷道:“你可算是來了,你再不來我和知淺的小命都要被這鬼東西玩完了。”
阿黑冷着眼瞥了一眼火狐版的小白又低頭看了眼一臉茫然的我,然後語氣不善地對小白說道:“你的事我回頭再跟你算賬。”
說完也沒去在意小白突然變了的臉色,兀自伸出手道了一句“回。”然後便看見一道銀光忽然從我眼前閃過,繞着阿黑的右手腕轉了幾圈便沒了蹤影。
我想着如今阿黑和小白都在這裡這蛇精總不能再耍出什麼花樣來,便放下了心去看眼前的狀況,這村子早就被阿黑小白接二連三的巨大破壞力毀去了大半,周圍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以及樹木,原先滿地的碎骨也全都化成了灰色的粉末,風一吹便隨同地上的黃土飄散開來。
雙方對峙了許久“九月”忽然笑着開口說道:“現在你們人都到齊了想要做什麼?抓我?還是打散我的魂魄?”
“不管是哪一種你都跑不了了。”小白甩着大尾巴語氣依舊欠扁。
九月卻好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佈滿了鱗片的臉上全是詭異的笑容,簌簌的笑聲不斷地傳出惹人不快。
“我既然敢招惹鬼差就不會怕你們,我早就說過了,我這裡存在着一樣東西,一樣一隻在吸引着你們的東西,你們可知道這是什麼?”
九月便說着便看向我,我本能地搖了搖頭,搖完才覺出不對,側目去看阿黑結果卻發現阿黑的臉色已是鐵青,渾身都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讓我忍不住便瑟縮着退開了兩步。
“神君是否已經猜到了?”九月笑着去看阿黑眼神中充滿了挑釁,“神君大人一定想不到吧,自己尋了那麼多年的東西竟然會嵌在一個凡人的魂魄中降生於世,一塊小小的碎片竟然可以讓一條小小的蛇妖掀起了這麼大的風浪,甚至還困住了神君大人自己……”
說到這裡九月的眼神中忽然透出了一絲陰毒,嘴角若有似無地勾出一個弧度,眼睛看着我陰沉着說道:“也難怪,大人當初會選擇用誅仙陣毀了那東西……”
我還沒搞明白九月口中說的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就感覺眼前一個黑影忽然竄了出去,竟是阿黑提劍朝九月刺了過去。
“伏誅。”
阿黑冷淡地聲音在夜色中響起,我看到九月所在的地方忽然竄出了許多個繁複的陣法,陣法之間以線相連,乍看之下竟然像極了天上的星宿圖案。九月站在陣法之中笑得一臉張狂,我不知道九月的話到底哪裡刺激到了阿黑,竟然讓一向冷淡自律的他一瞬間便好似失去了理智,對着九月下了狠手。
小白察覺到事態不對,在原地一個弓身嘶吼一聲便衝着阿黑所在的地方竄了過去,試圖去制止阿黑,結果卻被陣法外圍突起的光束震了開去,我這才知道這陣法的厲害,想來九月若是無法逃脫出去必然是要命喪與此。
陣中的光芒越來越亮,九月的身影我幾乎已經看不見了,我只能聽到九月嘶啞地嗓音從陣中傳出,語氣中帶着瘋狂與挑釁。
“你大可以再毀上它一次,再毀上它一次!”
我覺得我的耳朵被九月的叫囂聲幾乎要震聾,耳朵嗡嗡直響腦袋也頓時變得疼痛萬分,九月說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阿黑什麼要找它?這同我又有什麼關係?
腦袋疼得好像有無數個小錘頭在敲打,疼得幾乎馬上就要裂開,我已經聽不清九月在喊些什麼了,也不知道九月是不是已經死在了阿黑的劍陣下,腦袋疼得我眼睛一黑一個踉蹌便向後栽去。
“知淺!”
小白忽然猛地一聲大喝,接着便是一陣風將我捲起,我睜開眼去看結果卻看到了皺着眉冷着眼的阿黑,阿黑的身上還帶着剛纔劍陣下的凜冽,衣衫連着烏髮在夜風中翻飛,右手手腕上的袖子也只剩下了半截,手上那柄長劍也不見了蹤跡,而九月正跪坐在原地,雖然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卻可以看出她依然健康地活着。
跪坐在原地的九月忽然擡起了頭,我意外地看到那張不人不鬼的臉上竟然全是淚痕,九月張了張嘴忽然便衝着阿黑喚了一聲“離歌”,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眼中全沒了先前的狠戾,有的都是滿滿的悲痛與眷戀。
“離歌……”
“月兒……”一聲嘆息在我耳畔響起,空靈的似乎沒有着力點,我詫異地側目去看,這才發現身旁不知什麼時候竟站着一個男子,確切的說應該是個男鬼,因爲我還看到那個男子胸口插着一根黑色的鎖鏈,而鎖鏈的另一端正握在阿黑的手中。
“離歌,我終於等到你了。”九月便說着便流着淚,悽悽楚楚的樣子表現在那張恐怖的臉上莫名地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爲什麼現在纔回來,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等得你有多辛苦?”九月雙手掩面哭泣,好像是心中藏着許多的苦楚想要一次性哭個乾淨。
“自你那日離開後我每日都會去村口的那顆槐樹下等你回來,等的時間越久便越是覺得心灰意冷,村裡的人說你不過是在誑我,說你早已在外頭成了家,我想着我氣死了你爹,即便是你在誑我即便是你已在外頭娶了親,只要你能再回來一次,再讓我見上一次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村裡人欺我,我都忍着,他們想要趕我走我也不肯走,因爲我想着,我若是走了,你回來了尋我該去哪裡尋我?我一直在等你回來,等了你足足三年,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我一直等不來你?”
“爲什麼我等到死,也沒能等來你?”
九月的語氣中滿是怨恨的情緒,我聽着她的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只能皺着眉看着九月跪在地上哭得期期艾艾。
“月兒,難道你還沒看出來麼?”洛離歌苦笑着上前一步,因爲行動而帶動了胸口的勾魂鎖一陣響動。
九月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洛離歌身前晃盪着的勾魂鎖,好半天才呢喃地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回想起夢境中的最後一幕,我扯着阿黑的衣服輕聲說道:“九月似乎失去了一段記憶,她好像忘了洛離歌在火場上出現的事情了。”
阿黑皺着眉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好像是在等着什麼,我不太清楚阿黑究竟想要做什麼,眼睛在兩邊轉了好幾圈都沒看出什麼端倪來,正想開口詢問卻忽然看到九月猛地一擡頭,扯着自己的頭髮便開始在地上打滾,面部表情異常猙獰,臉上的鱗片時隱時現,口中還哀嚎着——
“是你乾的!是你乾的!你爲什麼不守信用?你爲什麼要傷他?!”
“反噬開始了。”小白晃着狐狸尾巴,悠閒地站在一邊看着在九月身上發生的事情。
洛離歌看着九月痛苦地在地上嘶吼打滾,眼眶中更是留下了猩紅色的血淚來,顫抖着向前走了幾步想要走到九月跟前,結果卻因爲被勾魂鎖鎖着而無法邁出步子去,只能一遍遍地呢喃着九月的名字。
我向來不是個心軟的人,可如今看着這樣子的九月卻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就忘了她此前對我做的一切,只覺得如今她這個樣子不人不鬼卻着實是可憐的很。
若是在她生前遇上了她,我還能爲她消了那糾纏着她的執念,可如今她已死了且死後還受着那執念的折磨入了魔,迷了魂失了魄,成了那蛇妖手下的傀儡,幫她殺了全村的村民,甚至包括了她深愛着的人。
我想着她這般痛苦若是能幫幫她就好了,幫她脫離了蛇精的控制,也好叫洛離歌不必那麼痛苦,可終究不過就是那麼一想,究竟應該怎麼幫她我心裡也是沒底。
眼睛盯着不斷變換身影的九月,忽然我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那個東西此前被九月困在“蠶繭”中時我也看到過,那時我以爲只不過是我的幻覺,可此時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個東西,閃着銀白色的光澤,很柔和很細小,好像是有生命,在呼喚着我。
“刺她左側鎖骨。”
我也不知怎的就忍不住喊了出來,阿黑低頭看了我一眼,二話不說便甩出一條勾魂鎖便衝着九月刺了過去,只聽見一聲慘烈的嚎叫聲響過,我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回頭再去看卻看到那勾魂鎖不偏不倚正中九月的鎖骨,阿黑將勾魂鎖在手上繞了兩圈然後猛地一扯,一個身穿黃衣面部被燒燬了的魂魄被生生從那蛇妖體內扯了出來。
幾乎是在九月魂魄被扯出的同時,小白一團狐火甩了過去,甩在了那蛇妖的身上,火紅色的火焰一瞬間便佈滿了蛇妖的全身,蛇妖是被狐火包裹着,燒灼着,在火光中翻滾着時哭時笑。
“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痛苦的哀嚎聲漸漸變小,蛇妖的身影也漸漸變得微弱起來,不一會兒便化成了一堆灰燼,我始終沒有搞懂那蛇妖說的一些話,比如說我始終不知道那蛇妖所說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也不明白那蛇妖是怎麼知道了這麼多事情,甚至連我的名字沒有被記載在生死簿中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更加不明白她臨死前所說的那番話究竟是什麼意義。但這些對我來說現在都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洛離歌和九月。
阿黑已經走到了昏迷過去的九月身前,我小跑步追了上去,看到阿黑好像從九月身上取了什麼東西揣到了懷中,我正想開口詢問,一直站在九月身旁的洛離歌忽然開了口問道:“如今一切都解決了,我知道月兒罪孽深重,求情也是無濟於事,我只想問一句,月兒這般的罪行是否是死罪?”
“我等不過是勾魂的鬼差,定罪判罪全是判官同閻羅的事情。”阿黑又恢復成了原先的淡然,連說出來的話都刻板的很。
我看到洛離歌忽然黯淡下來的眼神又看了眼依然一副事不關己樣子的火狐版小白,嘆了口氣安撫道:“九月畢竟是受人蠱惑所致,你大可不必如此……擔心。”
洛離歌憐惜地撫上九月被燒燬的面孔,表情是說不出的寵溺,語調溫和,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同我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之前是她一直在等我,她說等到死都沒能等到我,那麼如今便換成我來等她吧,等到她生便好。”
凡塵有句話叫做“生不能同裘,死同穴。”癡男怨女們只覺得若是生時無法在一起死後便可在一起,可他們卻不知道,死後如地府受判官閻羅審判生前罪行,最後到死了都無法在一起,洛離歌同九月便就是如此。
我雖然嘴上安慰洛離歌不必擔心,但九月殺了一村的村民還妄圖殺害鬼差卻是事實,縱然其中有蛇妖搗鬼,但這刑罰終究是不會輕了,洛離歌要等到九月回來又不知要等上多少個日月,多少個輪迴。
我心裡動了一個念頭,看了看昏迷中的九月又看了看洛離歌,認真地對洛離歌說道:“大家相識一場,我且送你一個幻境如何?”
洛離歌聞言微微愣了愣神,隨即低頭看了一眼躺着的九月最後點了點頭道:“好。”
小白和阿黑這次意外地沒有攔着我胡來,只是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看着我滿頭大汗地製造幻境,先前在迷魂陣中消耗了太多的元氣,因而這個幻境做得有些粗糙,但我想對於九月和洛離歌來說已經足夠了。
幻境中洛離歌還是那個尚未離家的少年,擁着他的愛人坐在山頭上看日出日落,看朝陽晨露,看螢火蟲落滿天。
那裡沒有傷害,沒有守候,沒有永遠無盡頭的等待,那裡有他們的長長久久、相守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