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杵在門口看着屋內兩人,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姿勢似乎哪裡錯了,按照常理來說那個躺在下面面紅耳赤衣衫襤褸外加氣喘吁吁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清和嗎?怎的變成了黎沅?
這這這……
我手指着牀榻上的兩人“這這這”了半天,腦海中竄出了無數中可能性,莫非黎沅和清和之間的感情來源於一方的強迫?難道黎沅是因爲被清和強要了所以才愛上了清和?難道清和救回黎沅是因爲覺得黎沅柔軟易推倒?
我習慣性地託着下巴去看牀榻上僵持着的兩人,考慮是退出去給他們倆帶上房門還是繼續看接下來的發展趨勢,不過還沒等我糾結清楚選項清和冷淡的一句話就毀滅了我全部的幻想。
“不過就是換個藥,你這副樣子是要做什麼?”
黎沅一張因爲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又一瞬間脹成了豬肝色,咬着牙一副隱忍的樣子道:“你難道不知道什麼是‘男女授受不親’嗎?”
“你傷的很重。”清和依舊維持着原先的姿勢壓制着羞憤交加的黎沅冷靜地答覆,“再說了,你是我徒弟又有什麼關係。”
聽到這裡我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想必是清和想要幫黎沅傷口上藥結果卻遭到了黎沅的頑強抵抗,我有些無奈的扶了扶額,耳畔還是黎沅喋喋不休地講述着什麼是男女授受不親的聲音。
我心道,若換成是我早就施法封住了黎沅的動作,哪裡還會由着他說這麼多。
“我從沒見過那個女子像你這般……這般……”話說到一半原本喋喋不休的黎沅忽然就沒了聲,我疑惑地轉頭去看便看到清和收回了原本抓着黎沅雙手的手,一臉淡定地坐到了牀邊,而黎沅則依然維持着原來的姿勢漲紅這一張臉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我憋着笑默默地退到牆角,然後看着清和淡定着一張俏臉三下五除二就把黎沅剝個乾淨,唔,不過褲子沒剝。
我想清和終究還是估計到黎沅面子的,若是真將黎沅剝光了,我不知道按照黎沅的剛烈性子會不會在能動彈之後一頭撞死,清和大抵也是考慮到了這點才手下留情,不過對於沒能將黎沅剝乾淨這件事我內心還是存着一絲惋惜的。
清和換藥的手法很熟練,沒幾下就把黎沅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上了藥用白色的布條綁好,期間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而黎沅到最後連眼神中都沒了掙扎,全然是一副認了命的樣子。
我在想黎沅若是知道被清和救回來會這樣他還願不願意被清和救呢?亦或者說如果他知道此後清和會因爲他的愛而喪生,而他自己亦會因此執念纏身他又願不願意跟清和走呢?
黎沅同清和在小木屋一呆就呆了兩年,而黎沅也在清和的教授下劍術突飛猛進,雖然仍會在同清和過招之後被打得遍體鱗傷,我想黎沅大概永遠都無法做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吧。
黎沅一直不肯叫清和師父,按他的說法是——從未見過哪家的師父比徒弟還要小上兩歲的,清和的回答總歸是一本正經的一句“人之皮相不過幻眼雲煙”,兩年都不帶翻新的。這樣子的清和難免會讓人覺得過於清冷,而清和此人確實是過於清冷,同黎沅在一起三年連笑的次數都是極少的,每每只有在黎沅從山下小鎮給她買了甜點回來時纔會偶爾露出笑容,但也終究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雖然黎沅覺得清和就算不笑容顏也依然讓人看不膩,但黎沅依然總想着多看看清和的笑容,於是往山下跑的便愈發勤快,可是這一跑卻是跑出了問題來。
某日黎沅依照慣例下山採補,結果卻在鎮上遇見了他父王派出來尋他回去的人。自戚夫人死後姜國前國君的身子就一日比一日差,於是便派了人出來想要尋回此前被趕出國都的黎沅。
黎沅也是自此才知道原來他父王此前將他趕出國都只是爲了要保護他不受他那些兄弟的迫害,而之前一直追殺他的刺客也是他的哥哥們假借着他父王的名義派出來想要將他趕盡殺絕。
聽完下屬的敘述後,黎沅整個人都怔在了當場,手中捧着的糕點忽地就散了一地,滾了好幾下才停了下來,白色的表面沾染了不少的塵土。
原本在被清和救下的時候他就沒有存着還能再回去的心思,拼了命的隨着清和習武也不過就是爲了自保,這兩年的時光雖然每每會在他母親忌日的時候有些傷感,但更多的卻是愉快和輕鬆。
不必再去擔心被追殺,不必再去擔心會被人暗算,更不用擔心有那麼一天自己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他所需要考慮的只是怎麼樣能讓清和多笑笑,怎麼樣能讓清和學會先敲門後進門,怎樣能讓清和……
喜歡上自己。
黎沅喜歡上清和是在第一眼見到清和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是一見鍾情式的,雖然劇情是極其老套的美女救英雄,雖然英雄當時的氣場確實是弱爆了,雖然此後許多個日日夜夜裡英雄都打不過美女,雖然……
有無數個雖然,但是卻只有一個——但是黎沅就是喜歡清和。
我不太清楚一見鍾情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感情,我魂魄不齊本身對情愛就沒有什麼明確的概念,不過我曾經遇見過一個鬼,他生前是個寫話本子的作家,還是很暢銷的那種,我曾聽他說起過“一見鍾情”這個概念,男人對女人一見鍾情鐘的往往是外表,而女人對男人一見鍾情鐘的卻是風度,正是因着這種完全脫離客觀事實的鐘情,一見鍾情到最後往往會發展成一些家庭倫理悲劇。
可黎沅卻有所不同,黎沅鐘的不是清和的外表,而是清和給的承諾。
黎沅最終還是空着手神情恍惚地回了木屋,回去時他看到清和正坐在梅花樹下閉目養神,神態安詳平和,細長的睫毛在陽光的照射下在臉上投射下一片陰影,一眼望去又不禁讓黎沅晃了神。
其實清和的樣貌確實是不算頂美,論氣質她及不上黎沅的生母戚夫人,論容姿也是差了那輕歌坊的羅衣兩成,論溫柔賢良路邊隨便捉個姑娘來都比她溫柔比她賢惠,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讓黎沅迷了魂失了魄。
黎沅小心翼翼地跺到樹下挨着清和坐了下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後來沉默了許久,黎沅開始說話,聲音飄飄搖搖好似自言自語,他在講一個故事,一個關於他的故事。
黎沅的生母戚夫人是當時姜國國君最爲寵信的妃子,王后過世的早,戚夫人在王后過世之後便執掌了後宮大權,而黎沅身爲姜國的七皇子,因其自小聰明伶俐母親又最受王上寵愛,很早之前就被內定爲世子,只等着日後登基繼承大統,人雖然聰明但終究還是因爲被保護的太好而顯得太過天真以至於被有心人士下了套子,落得悲慘下場。
那年黎沅十七歲,戚夫人因病過世,黎沅便應了那些往日裡總對他溜鬚拍馬的人的邀約,心許是心裡太苦了,也可能是那些人在飯菜中做了什麼手腳,黎沅沒喝幾杯就醉倒了,夢裡還是以前戚夫人在世時的場景,溫馨暖人,可等到他一覺醒來卻感覺整個天都變了顏色。
他醒來時正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只穿了白色的裡衣,衣服上還印着一大片已經乾涸了的血跡,而他的身側正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衣衫襤褸,面色蒼白,黑洞洞的眼睛睜大了盯着黎沅,似是有無盡的怨恨難以撫平,可再仔細看,那女子的胸前插着一把精短的匕首,血已經將一身青衣染成了黑色,已然是氣絕多時。
再後來黎沅便被盛怒下的國君逐出了阜城,一路上顛沛流離還要防範暗殺,直到遇到清和才終於安定了下來。
那段黑暗而又絕望的日子即使是在安定下來後也常常出現在黎沅的夢裡,他無數次夢到自己被人一劍刺進胸膛,等到驚醒過來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並在心中暗暗地告訴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
可這樣的日子終究不能長久,軟弱時他也想過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便好,留得性命便好,清和還在便好,可每次那麼想過之後他便會想起他那些哥哥們的嘴臉,還有那些表面奉承着他背地裡卻暗算他的人,想到這裡他便會覺得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因而他知道他不可能在這裡呆上一輩子,他終究還是要走的,走回他原本的路上去的,而一直以來少的不過是個時機。
如今,這時機到了。
黎沅將整個故事說完後一臉忐忑地看着清和,清和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清冷淡然讓人捉摸不定,黎沅終究還是忍不住鼓起勇氣對着清和伸出手道:“清和,你可願意跟我走?”
涼涼的風輕輕拂過,吹亂了清和的一頭烏髮,周圍的環境安靜到連空氣都凝滯了,我耳畔似乎還可以聽到黎沅狂亂的心跳聲。
我知道黎沅對清和講這個故事無非是想要說服清和同自己走,權力地位是他無法放下的東西,哪怕放下之後他便能同清和一直住在這林間小屋直到老死,然而自古以來魚和熊掌都是無法兼得,清和終究沒在黎沅對她伸出手時將她的手放在黎沅的掌中。
白色的長衫輕輕揮下,銅鈴發出陣陣輕響一如初見,不同的只是這次留下的不過是一句“不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