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沅終究還是走了,帶着對清和的無限眷戀以及對未來的滿腔抱負走了。走時清和房門緊閉,黎沅竟是連再見他一面都是不肯,此後黎沅回到姜國組織了自己的勢力,利用三年的時間將此前爲他佈下陷阱的人全部擊垮,先前天真的少年已然蛻變成一個做事沉穩果斷且又讓人捉摸不透的皇子。
黎沅找人收集了許多的銅鈴,終於找到了一枚同清和身上的銅鈴聲音相似的,他將它掛在腕間,每每聽到銅鈴聲響起眼前總好像會浮現出那個清冷女子的身影。
他想他或許是再也見不到清和了,可是轉念一想見不到也好,見不到他就有足夠的理由去想她了。
可是黎沅不知道,這個世上總會有那麼些事情,出乎你的意料。
黎沅的父王爲黎沅安排了一門親事,娶親的對象是姜國左相之女,黎沅娶親之日就是將黎沅立爲王儲的日子,左相是黎沅一派的人,與左相的女兒成親本是有利無害的事情,可是黎沅不知道這個女人將成爲一個巨大的變數。
左相之女喚作鍾素璃,是左相的獨女,也是姜國出了名的才女,據說才華學識絲毫不比男子差,聖旨下來後一個月鍾素璃就搬進了黎沅的府邸,雖說於理不合但是王上下的旨別人也不好說些什麼,鍾素璃搬進來的那天爲表示慎重黎沅在百忙之中親自抽空去接的人,這鐘素璃生的很是耐看,脣紅齒白,一雙水靈的眼睛恭順地低垂着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黎沅看着鍾素璃本能地想起了清和,那個女子從來不會有這種眼神,她的眼神永遠都是冷冷清清卻又帶着一股讓人無法反抗的魔力。
黎沅想到清和不免有些失落,差人將鍾素璃安排到西苑暫住,衣食住行全按照他正妃的規格來,畢竟他日後登基還需要左相的扶持,顯示對鍾素璃的寵愛是件對他有利無害的事情,再者說這女人長得確實不惹人生厭,一眼便讓人看出不是那種會惹是生非的人,娶這種女人做妻子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又或者說,娶的人不是清和,娶誰都無所謂了。
就這樣黎沅懷着這種心理安然地渡過了半年的時間,期間偶爾會去西苑轉轉賞賜點什麼東西,恰到好處的顯示了他對鍾素璃的喜愛。直到有一日他無意中被下人打碎的花瓶碎片割傷了手才發現事情出了些問題。
本應該是紅色的鮮血可黎沅卻看見從傷口處流下的血竟然是黑色的,明顯是中了毒的症狀。
我第一反應想到的就是鍾素璃,然而事實也確實是鍾素璃下的毒。我想黎沅當時找到下毒者的時候一定很想狠狠地甩自己兩個大嘴巴,之前還認爲此女無害,結果卻被她下了毒,不過我想要是黎沅聽過坊間那些說書人說書就一定不會犯這個錯誤了。
黎沅秘密地找了大夫來看,但面上卻還是裝作不知道,原先是怎麼對待的現在就還是怎麼對待,所有知道他中毒的人除了他的親信孟行以外全部都被他用各種理由辭退,因爲怕驚動了人不敢找太醫,阜城的大夫找了個遍也沒找到一個能解毒的。
黎沅表面上裝作不在意,實際上心裡早已荒涼成了一片,若是早知道回來了自己還是得不到想要的,那還不如當初留在那個小山頭上守着他的清和過一輩子,哪怕清和只當他是她的徒弟,也總好過這樣死了。
黎沅熬了好幾夜將自己身後事佈置好,自己死了那些害他的人也不能好過,懷着這樣的信念,黎沅掰着手指算着日期就等着毒發身死。
可事實總也顯得有些難以預料,就在黎沅安排好後事之後的第三天孟行帶了一個人回來,那人穿着一席白衣,頭髮隨意地綰出一個髮髻,面色清冷,腕上繫着一個小鈴,那清脆的鈴聲正隨着她的走入而響起,黎沅幾乎看呆了,眼前的人雖然做的是男人扮相,但那熟悉的眉眼依舊讓他的手忍不住顫了顫。
“阿沅。”
“清……清和……”一聲喚,似謂嘆又似眷戀,三年的執念全落在了這一抹素白裡。
我從看到清和進門開始就知道黎沅肯定是死不了的了,清和就像是黎沅命裡的保護神,總會在他最危險的時候出現,救他於危難之中,而黎沅自從再次看見清和之後整個人也淡定了下來,倒不是因爲清和許諾能解他所中的毒,只是因爲心裡原本存着的一點小遺憾也終於被補齊了,就算最後逃不過一死也無所謂了。
清和在黎沅府邸一住就是三月,三月裡清和用了各種方法終於將黎沅體內的毒盡數除去,孟行端着最後一碗藥遞給黎沅,看着黎沅皺眉仰頭喝下後連日來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藥喝下去之後,孟行端着空了的藥碗退出了書房,待門被關上時的那一聲輕響過後書房內又恢復了本來的寧靜。黎沅皺着眉端坐在紅木座椅上,眼睛盯着手中的文書,手中握着一杆狼嚎卻是怎麼也下不去筆,道不是因爲文書的內容,而是因爲此前下屬傳來的彙報。
從知道鍾素璃是給他下毒的人開始黎沅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實際上卻暗中安排了人對她進行監視,剛纔派去監視鍾素璃的人回來報說就在昨晚黎沅按例探望完鍾素璃離開後清和便去了西苑。
想來清和這三月呆下來也發生了鍾素璃的古怪想要去一探究竟,黎沅乍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內心禁不住便覺得有一陣欣喜,心道清和終究還是忍不住去了西苑,清和的心裡終究還是有他的,可是欣喜過後卻又覺得有些困擾,清和心裡有他,可是這個他所處的位置又是什麼呢?
是她的徒弟還是她愛的人?
黎沅一臉糾結地握着狼毫,眼睛卻時不時地往下撇去,看看靜坐在椅子上正翻看一本詩集的清和。
我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又順手在旁邊的果盤裡撈了個橘子剝來吃,書房中的氣氛沉悶得很,我一邊剝着手中的橘子一邊觀察着兩人的動向,終於在我吃下最後一瓣橘子時沉默了許久的清和終於開了口。
“你體內的毒已經盡數清除,但你若是還想再活的久一些就離西苑的那個女人遠一點。”
依舊是很冷淡的語氣,可我總覺得冷淡的語氣中又好像摻雜了一些類似於惱怒的情緒,就像我每次和小白闖了禍後阿黑來幫我們收拾爛攤子時的語氣一樣,冷淡中透着一絲警告和惱怒,可是黎沅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清和語氣中的異樣。
我看着他握着狼毫的手微微抖了抖,深黑色的墨汁從筆尖滴落在素白的宣紙上留下了一大攤墨跡,我心裡微微覺得有些惋惜,那可是草宜齋的宣紙據說一張便要千金,就這麼被廢了着實可惜啊。
我這邊正掰着手指算宣紙的價錢,那邊的黎沅卻開了口,語氣竟意外的帶着一種疏離感:“那可不行,因爲那裡住着的可是我未來的妻子,師父。”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黎沅叫清和“師父”。
我心頭一驚,連忙轉頭去看清和的神色,清和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除了翻書的手微微滯了一滯以外竟是連頭都不曾擡起。
“五日後大婚,還請師父前來喝上一杯喜酒。”
聽到這句話清和終於擡起了頭,深黑色的瞳孔中波瀾不驚,只是一言不發地盯着黎沅看了許久,我本以爲清和會一直那麼看下去,結果卻看到清和忽地收回目光,起身,拂袖離去,一如三年前黎沅說要帶她走的時候一樣,我看到黎沅眼中的光終於在清和踏出門外的那一刻全然熄滅了,這期間有什麼碎了、散了、亂了也未可知。
五日後黎沅大婚,清和沒有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黎沅在婚宴上將自己喝的爛醉,然後在衆人的簇擁下進了洞房,再然後畫面涌動我感到腳下地面一陣晃盪,周圍的光線也漸漸散退,等到光線再次聚攏的時候我卻發現我已然身在一片竹海之中。
前方的空地上此時正站着兩個人,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對面而立,這樣子的場景我不是第一次看見卻是第一次在紅衣人的身上覺出了一股濃郁到極致的殺氣。
黎沅他竟是恨了?我心中不免有些詫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兩人試圖從中找出一些端倪。
“阿沅。”清和一聲喚出,清清冷冷的語調中竟透着一股顯而易見的淒涼,而黎沅卻沒有同往常一般喚出一聲清和,相反在聽到清和的呼喚後黎沅竟提劍直直地向着清和刺了過去。
黎沅的劍太快,我還沒看清楚他的劍,便聽到一聲銅鈴響,再然後我發現清和擦着黎沅的劍身略了過去,站在一根竹子上神情不明的看着身下一臉不甘的黎沅。
清和擡了擡手望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我這才注意到黎沅剛纔那一劍竟然劃破了清和的衣袖,當年那個無論怎麼用功都無法贏過清和的少年現如今竟然已經成長到這般?
清和的眼中又一次浮現出了那種類似於落寞的神色,放下被劃破的衣袖看着下方赤紅了眼的黎沅,一聲輕嘆似是謂嘆:“阿沅,你的劍快了許多。”
“是你的劍慢了。”黎沅皺着眉,神情冷漠,獵獵紅衣鼓着風發出聲響,我這才注意到梨園穿着的竟然是喜服。
“你說得對,是師父的劍變慢了。”清和輕笑着開口,眼神竟是意外的溫柔。
我幾乎是要被這樣子的清和嚇得跌到了地上,往日裡黎沅費盡心思想要博清和一笑,如今清和居然在黎沅提着劍想要殺她的時候笑了?我想這清和定然不是那原先的清和,可這提劍要殺清和的黎沅只怕也不是那愛着清和的黎沅了。
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動了動神識結果卻發現一時之間我竟然連不上黎沅的意識,想來應該與之前的那陣震盪有關。
就在我失神的空檔黎沅再次提劍向着清和刺了過去,黎沅紅着眼眶一面將劍狠狠地刺向清和一面憤怒地大吼:“你不配做我師父!我從未見過哪家的師父會殺了自己徒弟的妻子!”
我嗔目結舌地站在原地看着上方一紅一白兩道身影糾纏廝殺,兩人都是劍術高手,高手過招竟看得我幾乎花了眼,也不知兩人過了幾招,我只看到清和忽然一個側身向後方掠出好遠,白色的衣衫隨風飄拂,等到清和站定我纔看到清和臉頰上那道細微的血痕。
黎沅竟然真的下手,傷了清和……
我看着清和擡手不以爲然地拭去了臉上溢出的血跡,白色的袖口上也沾染上了一絲殷紅,像極了兩人相遇時那滿山白雪中的紅梅,清和似乎覺得有些不滿,輕嘆了一口道:“阿沅,你的心還是太軟了。”
黎沅的眉毛幾不可見皺了皺還沒及做出反應便看到清和忽地一下子就沒了蹤影,黎沅慌忙去找卻發現清和已經提劍到了他跟前,再要去提劍擋時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黎沅終究還是打不過清和。
一陣衣料被劃破最後刺入人身體的聲音響起,縱然知道他們聽不見我的聲音但我依然無法控制自己喊出了一句“小心”。
我曾設想過許多種清和死去的方式,但從來沒想過會是這種,清和的劍刺進了從黎沅身後襲來的一個黑衣人的身體裡,而黎沅的劍卻刺進了清和的身體裡。
清和是被黎沅殺死的。
我看着黎沅抱着清和的身體從高空中落了下來,然後再看着他雙手顫抖着想要拔出已經沒入清和身體中的劍,再聽着他一聲一聲地喚着清和的名字,語氣沉痛絕望全不似先前絕情冷酷。
清和勉強睜開眼睛去看黎沅,眸中的冷淡終於化成了柔和,勉強笑着半是嘆息半是內疚地道:“阿沅,對不起。”
鼻尖有清冽的白蓮香,卻又混合着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而變了樣。
“阿沅,我不知道,那你女子對你這麼重要。”
黎沅伏在清和的身上哭的像個受了傷了小獸,嗚嗚咽咽地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阿沅,我沒殺她,我只是放了她,讓她跟着她的心上人走了而已。”清和的意識已經快要渙散,強撐着一口氣拉着黎沅的衣袖道。
其實清和不知道,黎沅早在察覺鍾素璃是下毒者的時候就知道了,鍾素璃是被人利用的,他的二哥黎挽挾持了鍾素璃的心上人,逼着她給他下毒,就算不能殺了黎沅也能夠挑起黎沅同左相之間的矛盾,因而黎沅才一直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阿沅,別去找她了,放了她吧,算是,我求你了。”
“嗯,好。”黎沅勉強從喉嚨中擠出兩字,看着清和安心地綻開了一個笑容,撫着清和肩膀的手力氣又重了幾分,試圖想讓意志接近渙散的清和清醒一些。
“阿沅,別,別怨我,好嗎?”
清清淡淡的語氣中夾雜了太多的無奈與其他,那些抽絲剝繭的情緒緩慢溢出,再難平息。
“清和,清和,清和。”黎沅一聲一聲喚着懷中女子的名字,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清和,我沒怨過你,也沒想過要殺了你。”
“清和,你知道嗎?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所以我才一直都不肯叫你‘師父’,因爲……哪有徒弟娶師父的道理。”黎沅面上苦笑,靈魂已然沉溺在回憶中。
“上回叫你‘師父’我是故意想氣你的,你別生我氣,清和。”順手理了理懷中女子凌亂的髮絲,黎沅眼中全是溺愛。
“清和,你放走那個女人我其實一點都不在意,我只是氣你明明同我行了禮卻還是要離開。”悠悠揚揚的聲音飄渺的彷彿來自虛空,我這才知道原來清和早在花轎擡出前就同鍾素璃掉了包,同黎沅拜堂的人是清和,入洞房的人也是清和,可就算是這樣了清和依然要走,依着黎沅的性子自然是要生氣的了。
“就算是再不知禮節也不該像你這般呀,清和。”輕聲的謂嘆,嗔怪的語氣似是在嘆息。
“清和,有句話我一直想同你說,可是一直沒敢說,就怕你聽了生氣。”黎沅將臉貼着清和冰冷的臉,神情中透着無限的眷戀。
“清和,我愛你,我不想做你的徒弟,我想娶你,你……可願意?”
簌簌的風輕撫發間,空氣中淡淡的白蓮香纏繞在風中,依稀之間似乎又聽見了銅鈴清脆的響聲,我想我終於知道黎沅的執念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