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蒙硯早朝歸來意外的看到笑忘坐在院中自己同自己下棋。白日裡的陽光懶懶地灑在笑忘身上,白皙的膚色被鍍上了一層淺薄的金光,素白修長的手指捏着一枚黑子,端着下巴一副認真的模樣。
蒙硯站在長廊上看着那個樣子的笑忘幾乎是要看癡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臉上帶着笑,踱着步子走到了笑忘的跟前。
笑忘對於蒙硯的接近好似全然不知,兀自盯着棋盤下得認真,蒙硯走到笑忘跟前,隨手撩起一縷落在笑忘肩上的烏髮道:“今日怎麼有如此雅興。”
聽到蒙硯的調笑聲笑忘這纔回過神來,有些欣喜的擡頭去看,我意外的看到笑忘眼中存着的光,然後聽到笑忘說道:“你來的正好,幫我看看這黑子下哪裡好。”
“好,我來瞧瞧。”也許是因爲看到笑忘難得笑得如此明媚,蒙硯的心情也好了許多,順着笑忘的話坐在對面一張石凳上打算給笑忘好好瞧瞧這棋局。
蒙硯的目光在棋盤上停了兩秒,我看到蒙硯的嘴角有些抽搐,心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就連我這種對圍棋半生不熟的人都看出這棋盤上交錯的黑白兩色純屬亂來,更不用說是蒙硯了。
“如何?可看出什麼來了?”笑忘略帶期待的聲音響起,我聽到蒙硯輕咳了兩聲,再去看他的時候面上已經恢復如常,眼中似乎還帶着讚歎的情緒。
“唔,我看你這棋下得不錯,不過這自己同自己下未免有些無聊,不如……同我下一局如何?”
笑忘偏了偏頭想了想,隨即含笑着道:“好,不過這輸了的可是有懲罰的。”
“好。”
我本以爲笑忘這句話定是自己給自己下了套,可我沒料到蒙硯竟然會謙讓到如此境界。
下了三局,輸了三局。
“你又輸了。”笑忘面上帶着狐狸般狡猾的笑容,手上握着一杆沾了墨汁的狼毫,細細的筆桿襯得笑忘的手骨愈發纖細,只不過這並不是重點。
“唉,今日看來是運氣不佳,竟然連輸了三局。”蒙硯嘆息着搖頭,一臉惋惜懊惱的樣子,任由笑忘握着筆將他的臉畫成了一張花臉。
“這下棋又不是賭博,同運氣有什麼關係,不過是自己技不如人罷了。”笑忘臉上的得意之色一點都沒有掩飾,手下對蒙硯臉的塗鴉也依然如故。
“哦?是嗎?來我瞧瞧,你給我畫的什麼?”蒙硯便說着便拿起了一側放着的小面銅鏡,皺着眉端詳了半天才道,“誒?這是什麼?……長着貓耳朵的狗嗎?”
“去你的。”笑忘有些不滿地伸手奪過蒙硯手中的銅鏡,斜眼去看對方,卻看到蒙硯正笑得一臉寵溺,笑忘接觸到蒙硯的目光連忙有些慌亂地避了開去,可我卻看到笑忘的耳根有些泛紅。
蒙硯好似沒有察覺到笑忘的異樣,沉吟了半晌後擡頭笑着道:“再下一局,若我還是輸了就承認我是技不如人。”
“好,那就再來一局。”
這一局蒙硯自然是沒再讓着笑忘,沒過多久棋面上白子就成了潰勢,我不知道蒙硯打的是什麼算盤,但笑忘終究還是輸了,好在這狐狸精沒發脾氣,只是嘟着嘴巴將手中握着的棋子扔在桌上,斜着眼看着對面正撐着下巴看着自己的蒙硯。
“你之前是故意輸給我的吧?”這狐狸精果然不笨立馬就察覺出了不對勁,可蒙硯卻是笑得一臉無辜,演技絲毫不差笑忘半分。
“運氣好罷了,你不會是想賴賬吧?”
笑忘撅着嘴,攤了攤手道:“你想怎樣?”
蒙硯臉上的那隻狐狸還在,仔細一看蒙硯現在臉上的笑卻是同那隻狐狸相似,心裡藏着什麼鬼點子卻遲遲揣着不肯說不出。
一陣風忽起,吹皺了院中的池水,忽聽見笑忘“呀”地叫了一聲,蒙硯扭頭去看,卻發現笑忘正用手揉着眼睛:“眼睛裡頭進沙子了。”
“別用手去揉。”蒙硯繞過桌子走到笑忘跟前,捧着笑忘的臉柔聲道,“眼睛閉上,一會兒就沒事了。”
笑忘依言閉上了眼睛,可嘴裡卻還是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什麼。
“這風莫不是跟我過不去?爲什麼你眼裡沒進沙子而我卻進了沙子?定是那風神嫉妒我眼睛長得比她好看,所以故意乾的。”
蒙硯忍俊不禁,半蹲在笑忘跟前笑着嗔怪道:“真吵。”說完便捧着笑忘的臉親了上去。
脣齒相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轉了頭,笑忘那喋喋不休的聲音終於消停了下去,此時我耳中只能聽見周圍柳樹枝椏隨風擺動發出的聲響。
我想,這風颳起的時間是剛好的。
兩人脣齒貼合了許久,直到笑忘被吻得有些接不上氣來蒙硯才鬆開了笑忘,我本以爲像笑忘這樣不知活了多久的狐妖定然不會被這一個小小的吻折服,可誰知那笑忘臉上早已是緋紅一片,撇着頭不肯去看蒙硯,直到緩過氣來才甕聲道:“這就是你的懲罰?”
“自然不會是這麼簡單。”蒙硯笑着看笑忘一臉羞澀的樣子,接着道,“具體的懲罰我還沒有想好,先放着,回頭等我想好了再來要。”
“好。”
我想這可真是夠老套的,這蒙硯先前一定是看了許多話本子纔會想出這麼一招來,等到恰當的時候再許下什麼“嫁給我”“伴我一生”一類的條件作爲懲罰。
蒙硯站起身來,看着臉上還留有紅暈的笑忘,忽然說道:“前些天府上來了一個人找你,據說是林家原先的僕人。”
笑忘有些吃驚地擡頭去看,蒙硯的臉上依舊還是原來那副含着笑的樣子,一隻手把玩着笑忘肩上散下的烏髮,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據說當時林家起火的時候他剛巧外出採購東西,所以倖免於難。”
“那他現在人在哪裡?”
我想着是不是讓蒙硯看出了什麼,這個僕人的出現定然不會是好事,笑忘心裡大概也是這麼想的,面上隱隱地透出一絲焦慮。
“我讓人將他打發走了。”
“什麼?”笑忘一臉的不可置信,擡頭去看蒙硯,卻見對方笑着撫了撫她的臉頰。
“我擔心你。林家起火之事我一直不相信是意外,那麼多人葬生火海可卻只有他一人倖免於難,雖說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但我不想將一個潛在的危險放在你身邊。”
笑忘的臉上顯出了一絲動容,嘴脣顫了顫似乎是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低下了頭沒再說什麼。
又是一陣清風拂面,柳枝隨風搖曳,輕撫身下兩人的髮梢,我眼角撇到陰影中似乎是藏着什麼人,可再仔細去看卻發現什麼也沒有。
九九。
那個被黎國的人插進來做間諜的小狐妖,此時正躲在空無一人的廚房中偷偷摸摸地打算做些什麼,她小心翼翼地觀望了下四周,在確認沒有人後掀開竈上的鍋蓋,摸出一個白瓷的小瓶打算將瓶中的東西倒進去。
忽然身後一個略帶冰冷的女聲響起:“你在做什麼?”
小狐妖嚇得將手中的瓶子直接摔碎在了地上,留了一地的白色粉末與碎片。
笑忘踱着步子拎着裙子跨了進來,看着小狐妖被嚇得在原地瑟瑟發抖,低頭瞥了一眼腳在散落的碎片與粉末冷聲道:“你可真是好大膽子啊。”
小狐妖站在原地抖了半天,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着道:“大王,整個笑忘山的同族們都在他們的手裡,大王你不能因爲個人私情而不顧全族的性命啊!”
“放肆!誰容許你這麼同我說話的?!”笑忘冷冷地挑着眉看着腳下哭成一團的小狐狸,又看了看小狐狸那被碎片劃破的雙膝,最終還是長嘆了一口氣,緩和了聲音道,“你不必擔心,此事我自有打算,人想要威脅到妖精,終究還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可是……”
笑忘揮了揮衣袖扭過身,語氣中透出一股睥睨衆生的氣勢:“笑忘山的地契我會拿到,全族的性命我會保住,這蒙硯……自然也是不容許那些螻蟻去傷他的。”
我本以爲笑忘終究不過是逢場作戲,沒想到這隻活了千八百年的狐狸竟然純情的很,終於到最後還是對這個難以捉摸的男子動了心。
可這心,不論是人還是妖都是不可妄動的,妄動則易傷。
幾日後曲國國君忽然降旨要求蒙硯帶兵前往邊境同黎國交戰,此前黎國也不知是因了什麼人的幫助忽然之間便大敗了曲國好幾仗,曲國國君盛怒之下勒令蒙硯立即出兵討伐,並要求其在三日內收復先前被黎國搶佔去的土地。
笑忘得知消息急忙從房中跑了出來,結果卻看到蒙硯穿着一身銀色的鎧甲,坐在一匹馬上,頭盔上紅色的流蘇隨着風擺動,蒙硯失了一貫的溫和,冷着聲問道:“你可還記得先前欠着我什麼?”
笑忘茫然地點了點頭,我心中騰然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只聽見蒙硯接着說道:“如今這懲罰我已經想好了,我要你離開這裡,從哪裡來的就回到哪裡去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原先還溫和的風瞬間便成了凜冽,笑忘只覺得臉頰被風吹得生疼,心上也是一陣鈍鈍的痛,好半天才扯着笑道:“好。”
耳畔有風的嗚咽聲和九九的抽泣聲,笑忘始終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看着蒙硯騎馬絕塵而去,我想蒙硯大抵還是知道了笑忘的身份。
前程往事,幾多眷戀,幾多纏綿,也不過就是一朝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