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九章

我一路迷迷糊糊地走了回去, 腦中依然還存着那種混沌麻木的感覺,耳邊嗡嗡的耳鳴聲也未退去,也不知到底是怎麼走回了府中, 隔得老遠便聞到了那陣梨花香, 清淡得好似月影, 我擡頭去看結果卻看到了那個斜靠在門邊的人影。

我心下一驚, 腦中原先存着的那種混沌感在頃刻之間便煙消雲散了, 只因爲那個倚在門口注視前方的人正是澤言。我心中雀躍,一路小跑着跑到了他的跟前,如預想中的一般看着他緩和了眉眼衝着迎面跑來的我伸出了右手, 我順勢撲入了他的懷中。

澤言的懷抱很溫暖也很安定,帶着一種灼燒我臉頰的溫度, 全然不似他面上表現的那般冷淡。肩上忽然便有一個柔軟的觸感出現, 我微微探出了半個頭卻見澤言不知何時變出了一件斗篷披在了我的肩上, 夜間那帶着寒氣的風也被隔絕在了外頭,我情不自禁地便將環着澤言腰間的手往裡縮了縮, 雙手抵着他的胸膛取暖。

“手這麼冷,跟尚軒去了哪裡?”澤言淡然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手卻是將罩着我的斗篷又攏緊了許多。

“去了清芬湖,聽尚軒講了個故事。”

“尚軒倒也能幹,幾時又學會講故事了?”

澤言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我只當他是在誇獎尚軒, 本能地搖了搖頭而後附和道:“主要是他有一個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神君大人。”

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竟意外地聽到了澤言的一聲嗤笑, 可等我擡頭去看的時候卻只瞧見了他嘴角上一個若隱若現的弧度, 陪着那張清冷俊美的臉,竟生出了一絲魅惑來, 我腦中徒然便生出了一股往年,也不知是因着今日的月色還是因着先前尚軒說的故事,只覺得眼前那張一張一合着的薄脣如今看來竟是意外的誘人。只覺得那些話本子中做的比喻形容放在現在看來全都不甚恰當,我僅僅只是這麼看着,便好像飲盡了一整壺的荷花露,鼻尖、嘴角全是好似有清淺的荷香飄蕩,醉了人心。

我循着那若有似無的幽香踮了踮腳尖,抿着脣便想往那張薄脣上湊,越湊越近,耳畔全是自心臟處傳來的如鼓點般的律動,眼瞅着馬上便要親上去了,卻見澤言他忽地微微偏轉了臉,帶着溫熱觸感的脣只是悵然若失地觸了觸那張略帶涼意的臉頰,頃刻便離了開去。

我僵在了當場,有涼風拂面而過,原本浮在面上的紅暈盡數褪去,靈臺剎時一片清明。

“又在胡鬧了。”平淡沉穩的聲音一如往常從那張涼薄的脣中吐出,語氣中帶上了慣有的責備與無奈,“看來日後是不能讓你同尚軒呆得太久了。”

我訕訕地收回了抵住澤言胸膛的手,往後退了半步,手下意識地攏了攏肩上的披風,將侵入的涼意擋在了外頭,低下了頭咬着脣,好半天才低聲回道:“興許是醉了吧。”

澤言的眉頭微微蹙起,這本是我最愛看的樣子,帶着一絲無可奈何和故作出的嚴厲,眼中卻淌着那細微如沫的關懷與寵溺,可如今看着他這個樣子我卻恍惚覺得有些不真實,甚至有那麼一陣衝動想要偏轉目光不去注視着他,可視線卻還是牢牢地被他吸住,怎麼也掙脫不開。

“喝酒了麼?”

我搖了搖頭,看着他眼底泛起的疑惑,心底升騰起一股睏意,竟促使我情不自禁地擡手揉了揉眼睛。月色漸漸由朦朧轉爲黯淡,竟已是天將曉的徵兆,我看着那漸漸退散的月光,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澤言,忽地便笑了出來,換臉的速度堪比天氣,我伸手指着那天邊的月偏着頭道:“是月色醉人罷了。”

澤言沒再多說些什麼,只是站在那裡看着我面色淡然得讓我幾乎看不清他。

我僵着笑好半天最終還是斂去了面上的笑容,揉了揉酸脹的面部,深吸了一口氣提裙便往裡走,澤言也未攔着我,只是在我跨入門後忽然自身後問了我一句,聲音低沉冷靜卻又帶了些探究:“止兮,近來可有不適?”

“沒有。”

“若是沒事便呆在輕隨院中,少往外頭跑了。”

很尋常的叮囑,我低低應了一聲,原先的興致不知爲何竟全然沒了,心裡剩下的都是空蕩蕩的一片風,就好像這院子一般,明明滿滿當當的卻無故被襯出了一股冷清,我之前看着他還有許多話想要跟他說,想要問他,譬如今夜他爲何會同弗瑤仙子在一起,又譬如尚軒的事情,可現在卻是什麼都不想說了。

亦或者說我並不是什麼都不想說了,或許我還有想說的,可遠遠地看着風葬向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如今卻又是不能說了。

我興致缺缺地避開了風葬向着房裡走去,大抵是什麼錯覺作祟,總覺得身後有一道古怪的目光盯着我的後背,帶着陰毒與探究,可一轉眼卻又不見了,我看着天上那輪只剩下一個輪廓的彎月,想,或許是月色弄人罷了。

****

幾日後我邀了尚軒來輕隨院中一敘,一盅茶後相約三日後在三重天的洞清湖一見。

說來那洞清湖也是三重天的一道美景,池中盛產的靈魚更是以味美體肥聞名,本應是個休閒娛樂的好場所卻因爲湖畔靈氣太重修行淺薄着無法接近而得了許多清靜,又因爲那極重的靈氣那湖邊更是生出了許多的浮屠樹,浮屠樹上結的果子是味極佳的靈藥,但果子的生長期卻只有三日,成熟落地便會化爲塵土,是以只有在落地前摘下才有藥效。

我花了重金從瑤池的小侍女口中得知那弗瑤仙子,每月都要往洞清湖去一趟,採摘那浮屠樹上還未落地的果子,且因尋常仙子無法接近,這採摘浮屠果的事情便全由她一人爲之。

唔,這確實是個極佳的接近場所。因而我同尚軒約了在那個時候讓他同弗瑤仙子見上一面。

臨出門前因澤言不在我便同流螢姐姐知會了一聲,順便答應幫她帶幾枚浮屠果回來。之後的事進行的很是順利,洞清湖內的靈氣雖盛但對我和尚軒來說卻又不算什麼,我二人順利進到了洞清湖內,且尋到了正在採果的紫衣仙子。

尚軒畏畏縮縮地扯着我給他配的絳紫色衣袍,面上帶了些躊躇,嘴上更是一個不停的自言自語,我翻了個白眼,一腳便將舉棋不定的尚軒給踹了出去,且一腳踹到了紫衣仙子的跟前。

尚軒被我冷不丁地踹了一腳毫無防備地跌了出去,險些跌倒在了紫衣仙子裙下,略有些忐忑的擡頭正對上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咳咳,仙子也是來採果子的?”尚軒輕咳了一聲,掩蓋住了面上的紅暈。

“將軍也是?”清冷好似白蓮的聲音響起,悅耳的好像鈴聲。

“是呀,是呀。”尚軒連連點頭,復又裝作悠揚在身輕咳了兩聲,眼睛卻偷偷去撇弗瑤的表情。

弗瑤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顯然是信服了尚軒的胡扯,低吟了片刻問道:“可是要同秋降、陌白一同做成藥物服食?”

尚軒的眼中忽然便亮了起來,認可地點了點頭,讚許着道:“沒想到仙子對藥物也有研究……”

弗瑤低垂着眼簾輕笑了聲,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笑,估計尚軒也是,連眼睛都直了:“我曾同老君學過兩日藥理,大約知道些,其實這浮屠果也可做成別的樣子,比如糕點……”

尚軒眼中的光又亮了幾個度:“仙子會做?我此前曾在執律神君府上嘗過一次,是位叫做流螢的仙子做的,味道極佳。”

“不巧,正是我教的那位仙子的做法。其實近來我又揣摩出了一種新的做法,可以做成羹湯,味道不比做成糕點差,將軍若有興趣可以一試。”

我躲在暗處看着尚軒同弗瑤兩人從糕點的做法一路探討到羹湯的做法,甚至開始評價起了食神的廚藝來。我未料到這看似冷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竟會同尚軒談吃的談的這般興起,原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又想起澤言那歎爲觀止的廚藝忽然便又覺得很在情理之中了。

我對這方面不大感興趣,躲在暗處聽得有些困頓,忽又想起先前答應了流螢姐姐要帶浮屠果回去的,於是便四下張望了起來。這不看還好一看卻讓我看見了一個不算陌生的人影。

那個人影離得有些遠,穿着一身黑袍,隔着重重靈氣,可依然不妨礙我認出他來。

我想不明白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又不大確定這個人是不是他,想着蹲在這裡也沒多大樂趣便隨着那人所在的方向追了過去。

林中地勢繁雜又有濃重的靈氣環繞,我一開始還能看見那個黑色的身影在靈氣中若隱若現,可追到後來卻不見了他的蹤影,繞着附近轉了一圈除了隨處可見的浮屠樹外竟是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了,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爲先前是我看錯了。

可未等我細想,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猛獸的咆哮聲。聲音渾厚中帶着凌厲的煞氣,竟在一瞬間吹散了那一直環繞在周圍的靈氣,迫使我看清了那個咆哮着的東西的真身。

是一團火,一團劇烈燃燒着的火焰,那火焰中藏着一雙含着殺氣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又是一聲咆哮起,我被那陣煞氣衝撞地退開了好幾步,待我穩住身形那團火已經向着我撲了過來。

就在那團火撲向我的時候,我終於看清了那團火中包裹着的東西,竟是隻燃着火的麒麟。我堪堪避過了那一撲,閃身離開老遠,手下凝氣爲劍握於雙手之中,眼睛望着那憤怒咆哮着的麒麟,那麒麟身上依稀可辨出有封印的符咒在,卻不知爲何,那符咒竟是一副破敗的樣子,我還沒看清楚那符上的字樣一團火焰已經衝着我迎面襲了過來。

我揮劍引了這林中的靈氣替我消去了那來勢洶洶的一擊,心裡卻暗道不妙,這符咒顯然已經上了年月,這頭火麒麟會被封印在這裡且不被我等所知必然是兇險之物,也不知今日是觸了什麼黴頭不過是四處逛逛便遇到兇獸解封的衰事,這頭麒麟也不知被餓了多少個年頭,現在定然是想着要將我吞下果腹,爲今之計也就只能這般耗着等尚軒和弗瑤來救場了。

我心裡這般想着手下便已經做出了一個仙障,洞清湖內的靈氣剛巧可以爲我所用,撐到尚軒趕來定不會成什麼問題。

我光閃躲而不進攻在我看來是爲了要保存體力打持久戰,可這種動作卻明顯激怒了那頭麒麟的自尊心,幾番擊打不中後便見他猛地一跺腳,地下剎時便裂開了幾道巨型的裂縫,而後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吼聲,原本還什麼都沒有的地面忽地便隨着那聲嘶吼從裂縫中噴涌出了一道道赤紅色的火焰,就像一道道貪婪的舌頭將四周的草木一瞬間便吞噬了乾淨,就連周邊的靈氣都因着這劇烈的震盪而變得忽離忽散。

我未料到這一招一個晃神那火舌已經透過仙障抽在了我的腰上,腰間一陣火燒般的痛我一下子便被打下了空中,身下是滾燙流轉的岩漿,若是落了下去只怕就真的灰飛煙滅了。心念至,我已凝出了一道靈繩一下子便勾住了遠處那傾斜着的浮屠樹,再用力一蕩避過了身下的岩漿。

穩住了身形,我一手捂着腰一邊警惕地瞧着那頭巨大的火麒麟,剛纔的那道火舌並未直接抽在我的身上,只是靠着那夾帶着的煞氣擊中了我,身上穿着的衣服並沒有破損,可再要動彈一下卻已經是不行了。

若是尚軒再趕不來只怕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半跪着站在樹杈上,額前卻已經是一片汗溼,尋不到目標的麒麟發了火,不斷地跺着腳試圖要將我踩出來,我幾乎要扶不住樹幹子掉了下去,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忽然佈滿了烏雲,頃刻間便下起了暴雨,我耳朵尖聽見有笛聲傳入,想着因是救兵到了,懸着的一顆心終於鬆了下來。

這雨打在身上有些疼痛,好像下的不是雨而是細細密密的針,但卻意外地緩解了我腰間的疼痛,地上那燃着的火舌也被壓下去了許多,就連麒麟的吼聲都帶上了一種壓抑感。

那笛聲忽然一滯,我看着不知從何處竄出的兩個紫色身影,一左一右配合極其默契地衝着麒麟的兩翼攻了下去。我轉蹲爲坐,牽扯到腰間的傷口讓我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冷氣,可痛歸痛眼前的景緻卻是極好看的。

尚軒和弗瑤的身形很快,以至於我只能看到兩個紫色的身影在麒麟的四周閃動,引得那麒麟咆哮連連,不同於我那遲鈍的躲閃,他二人是一邊避開麒麟周身帶着煞氣的火焰一邊瞅準時機攻擊他的盲區,麒麟身形龐大自然比不得他二人的靈巧,一來二去非但打不着反而落了一身傷。

我看的有些眼花,眨了兩下眼睛再去看卻見那麒麟的一條腿似乎已經被砍斷,單膝跪地怒吼着,而弗瑤和尚軒卻忽然停了攻勢,一頭一尾地落在了麒麟上空,手中結着印,一副要將他再次封印的樣子。

我不免有些歎服,尚軒是澤言一手帶出來的我對他能制服這頭麒麟是絲毫不覺得驚訝,可弗瑤卻着實讓我詫異到了,雖然先前曾聽尚軒講過但卻未料到她竟然這般厲害,即便是贏了也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

封印的金字一個接着一個地壓了下去,壓得那麒麟的吼叫聲越發響亮愈發不甘,我耳膜被震盪地一陣疼痛,擡手去捂卻摸到了一手的血漬,還沒來得及詫異便感到一股煞氣迎面襲了過來,我倚靠着的那顆浮屠樹終於不堪重負傾倒在地,我一下子便滾到了地上,腰間的傷處被磕得生疼,本能地擡頭卻見那麒麟一雙眼睛正直直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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