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黎沅手裡拿着好幾匹不同材質不同色澤的衝着我喊,面上的興奮是怎麼也掩蓋不了,“清和,你喜歡哪種用來做嫁衣?”
我坐在位置上微微擡了擡頭,細細地端詳着黎沅手中拿着的布匹,全是上等的面料且做工精緻,我不禁犯了難,也不知道依着清和的喜好會喜歡哪種,是隨便指一匹好還是讓黎沅幫忙挑一匹好?
我手指下意識地敲擊桌面,眉頭蹙起,而眼前的黎沅卻是一臉的期待。我現在所在的並非是黎沅的記憶中,而是我央着小白根據黎沅的記憶幻化出來的環境,幻境裡的黎沅又恢復成了少年時的模樣,我爲了以防萬一將幻境的結點同黎沅的記憶連在了一起,這樣一來幻境中所有幻化出來的事物都會同黎沅記憶中的影像吻合,只要我假扮清和假扮的合格黎沅就不會發現這是一個幻境。
爲了吻合我編寫的劇情發展,我施法將黎沅的記憶封印了一部分,從他離開小木屋之後的記憶都被我封了起來,但因爲封印記憶存在時間限制,而以我的法力封印這麼長一段記憶頂多只能持續五天的時間,所以我要在這五天的時間裡,用這幻境爲黎沅原一個夢,一個糾纏着他使他執念叢生的夢,夢裡有他愛着的清和還有他們的長長久久。
如此一想我心裡越發糾結,蹙着的眉頭越蹙越緊,黎沅看着我皺起了眉,面上的愉悅頓時降了幾分,有些失落地說:“是都不滿意嗎?還是說清和你覺得嫁給我很勉強……”
聽到這裡我愈發感到一陣頭疼,心裡直罵黎沅這真是個死孩子,可面上還要學着清和的樣子安撫他:“我沒覺得勉強也沒覺得這些不好看。”我頓了一頓似乎覺得說服力不夠於是又補充道,“我只是不大喜歡紅色而已。”
黎沅面上的表情終於恢復了些,低着頭摸着下巴道:“我知道你不愛紅色,只是這成親自古以來就沒有穿別的色兒的……”
我站起身微笑着走到黎沅跟前,擡手順了順黎沅的發,寬慰他道:“阿沅,能嫁給你就足夠了,其他的你看着辦便好。”
我心想這樣說了既可以免了日後一次次的挑選,又可以表現出我的善解人意着實是個一句兩得的好方法。
黎沅也許是被我一番告白感動到了,神情複雜地看了我許久,若是換了我自己我定然是要拍上他兩下讓他回回神,可此刻我卻是那清冷淡然的清和,因此我只能用更加真摯的眼神回望着他,以至於最後演化成了大眼瞪小眼的狀況。
我瞪得眼睛都快流出眼淚來黎沅才終於開口說話:“清和,你肯嫁給我,我很歡喜,真的。”
我稍稍眨了兩下眼睛用更加真誠地目光望着他回答道:“阿沅,我也很歡喜。”
我最終選了一匹亮紅色的布,同黎沅吃過晚餐後便回了房,有些虛脫地一頭倒在了牀上直接將整個頭埋進了錦被裡,我真覺得自己是在給自己找罪受,黎沅的性格太過敏感,我扮作清和既要思考清和會做出的反應,又要恰到好處地安撫黎沅脆弱敏感的心靈,才幾天下來整個人感覺像是從十八層地獄走了一遭。
我正埋頭在內心暗罵自己,忽然就感覺到好像有什麼人坐在了身旁,牀褥有明顯陷下去的感覺。
難道是黎沅進來了?他幾時也學成清和那樣進來不敲門了?
我頓時覺得渾身都是一陣冷汗,滿腦子都是“完蛋了穿幫了,不知道再封印一次黎沅的記憶來不來得及”這種想法,直到小白那熟悉的調笑聲響起我才鎮定地從被子裡鑽了出來。
“小知淺,扮鴕鳥好玩嗎?”聞言我隨手撈起牀上的枕頭衝着那個搖着綢扇兀自笑得開懷的風騷鬼差便扔了過去,一聲悶哼過後世界終於恢復清靜了。
我拍了拍手從趴着的姿勢改成做着的姿勢,倚靠着牀榻衝着正坐在地上揉鼻子的小白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道:“有事啓奏,無事出門左拐撞牆。”
小白噗得一聲便笑了出來,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坐在我身側用摺扇的頭部敲着我的腦袋:“怎麼着,小知淺,你砸我一次還不算還想讓我去撞牆?”
若按照往常我早就一個枕頭飛過去,可如今全早已被黎沅的事情將腦子攪成了一團漿糊,哪還有餘力再砸他一個枕頭。我選擇無視這隻聒噪的鬼差,閉着眼睛向後一仰抱起被子便打算睡覺,可總有些不識相的傢伙一個勁地在耳邊哼哼。
“誒呀,小知淺我可是聽說你三日後便要嫁給那黎沅啦~”
我翻了個身背對着小白繼續睡覺,這皇子的待遇果然不比尋常人家,就連這被褥都要軟上那麼三分。
“你說我送你些什麼做新婚賀禮比較好呢?”耳邊有扇子敲擊的聲音響起,我抱起被子將頭埋進被子裡繼續忽視小白。
“想來前些日子我剛從判官手中淘了幾本書來,且送給你,你也好學習學習,免得到新婚之夜出了什麼洋相,丟了人。”說着便將什麼東西放到了我的牀邊起身離開了,我此時早已是累得不行,聽見耳邊那惱人的聲音消失了便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挪了挪位置便睡了過去。
夜裡我又做了那個夢,這次我終於知道這是夢了,因爲我在夢中清楚的記得我此時是在黎沅的幻境中,斷不可聽見那三渡河的水流聲,也不可能聞到那彼岸花的幽香,更不可能聽見擺渡人那千年不變的歌聲,奇怪的是我只能聽見聲音聞到花香,卻看不見眼前的事物,無論我怎麼試圖睜大我的眼睛都無法看到一絲絲的亮光。
可我知道這是夢,所以即使我看不到東西我依然沒有感到驚慌,只是靜靜地呼吸着、等着。
終於那熟悉的腳步聲又一次響起,那個執着着要等花開的人又來了,雖然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等的花在哪裡,但是我卻知道,而且還是很肯定的知道,他等的花依然沒有開。
擺渡人的歌聲終於停了下來,他搖着船站在不遠處衝着那個人說:“大人,莫要再等下去啦,您是仙怎麼就不懂放下呢?”
那人沉默了片刻,又一次用那種哀傷的語氣回答道:“終究是我欠她的,該還她的。”
聽着那樣的語氣我心裡莫名地浮起了一片濃霧,粘稠地黏在心上怎麼撥也撥不開,我甚至有種想要衝着那個人喊上一句“別再等了,你是等不到的”這樣的話語,明明知道這是夢,明明知道他們是聽不見我說話的,可是我仍然拼了命的喊出了聲,以至於我終究還是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心臟更是跳動的厲害,一雙冰冷的手掌覆上我的額頭,低沉冷淡的聲音中難得透出了一股人情味:“做了什麼夢竟嚇成這樣?”
我擡着一雙迷濛地眼睛順着那雙手向上看去,意外地對上了一雙黝黑的眼睛。
竟然是阿黑。
我垂眸搖了搖頭,撐着自己從牀上坐起來,阿黑從一旁倒了一杯水給我,我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好半天才終於緩過勁來,擡手捂上心臟,覺察到剛纔在夢中環繞着心口的情緒已經漸漸散去,我這才扭頭去看坐在一旁的阿黑。
“你怎麼在這裡?”
“無惑說你找我。”阿黑隨意地瞥了我一眼,手中的書翻了一頁,“我進來時見你睡着就沒喊醒你。”
我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點完纔想起來自己壓根就沒讓小白喊阿黑進來,有些懷疑地瞥了眼低頭看書的阿黑,對方認真的模樣實在不像是在說謊,而且我認識阿黑三百多年都沒見他說過一次謊話來戲耍我,倒是小白那傢伙時常會折騰個局還耍弄我……
莫非這又是一個局?
我端着下巴細細地思索了一番,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如果這是個局的話那這個局的點在哪裡?難道小白的目地是在於讓我一覺醒來看到阿黑在我牀邊坐着然後把阿黑當成登徒子打出去好讓他看笑話?可小白應該知道我是斷然不可能將阿黑想成這種人的,不過若是換成他就另當別論了。
可如果不是這樣,難道是爲了讓阿黑以爲我在耍他讓他生氣?可小白應該知道以阿黑的智商就算是用腳趾想也想到是他搞得鬼了,那麼這傢伙到底又是在搞什麼鬼呢?
我揣着滿肚子疑惑瞥了一眼鎮定地翻書看的阿黑,對方渾然未覺,我這才放了心大了膽地開始打量起他來。
我往常總覺得有些不解,像阿黑這樣性子這般冷淡的人爲何也會引得各衆鬼神前仆後繼,如今我這般近地來看他才明白,那些前赴後繼的鬼神審美觀果然靠譜。
一雙鳳目雖說冷了點淡了點,但卻有一種威懾力在,面容雖不似小白那樣妖媚卻佔了清秀俊雅二字,比起小白來長相更可靠些,再看那雙修長白皙的手,雖因襯着一身玄色的衣服而略顯蒼白,但那執着書頁的模樣委實好看,就連這書都被襯得……
我眼睛無意中掃到一眼阿黑手中拿着的書,不掃不打緊,這一掃嚇得我腦袋直接撞在了牀上,一聲悶響過後腦袋上冒出了一個大包,我一手捂着腦袋上新鮮出爐的包,一手顫顫巍巍地指着阿黑手中的書,嘴角一個勁地只抽抽。
而我之所以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只是因爲阿黑手上拿着的那本書上畫了許多小人,而這些小人們正以各種姿勢做交纏狀,我雖不太懂這□□但我依然能夠認出阿黑手上拿着的書確實是一本春\宮圖。
沒想到阿黑竟有這癖好?我看着阿黑幽深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我,原先看着還清冷的眸子此時看來卻好像帶上了別的什麼東西,我心裡不禁便咯噔一下,連帶着身體也哆嗦了下。
“這書……”阿黑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神色撇了我一眼,合上書頁,將手中的書隨意地抖了抖,“這書的紙張不錯,可惜畫工還是粗糙了一些。”
我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完全不知道阿黑怎的就同我商談起畫工上的問題來了,難道他是想要轉移我的注意力?
又是淡淡地一眼撇來,我不禁被阿黑看得心裡有些心虛的感覺,就同我平常闖了禍時的感覺一般,阿黑見我沒反應又接着悠悠地道:“這書看起來像是有些年頭了……”
我茫然地繼續點了點頭,完全抓不到阿黑說話的重點,許是阿黑見我始終不得要領,終於還是幽幽地嘆了口氣,揮了揮書皮一臉無奈地道:“這書看起來似乎是判官的藏書……”
我聽到判官二字腦中頓覺響起了一聲驚雷,而後靈臺變得一片清明,腦袋裡迴響着睡前小白那廝在我耳畔說的話,那帶着惡作劇得逞味道的笑,那意味不明的話,敢情他就在這兒等着給我下套呀?
我被氣得直磨牙,阿黑倒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不動聲色地將書收入袖中淡定地瞥了我一眼道:“聽無惑說你要嫁給黎沅。”
我被阿黑突如其來的話題搞得愣了下,隨後轉念一想,想必是阿黑擔心我同凡人之間生出什麼不必要的糾葛來壞了修行,於是便端正了姿勢無比誠懇地道:“你放心不過就是做戲罷了,我同那黎沅只是交易關係,待我到時候消了黎沅的執念你們便可收了他的魂回地府去。”
我說完看了阿黑一眼,卻發現他皺着眉,神色似乎有些擔憂,這種神色是我從不曾看見的,我想或許是阿黑怕我入戲太深到時候妨礙了他們,因而會這般看着我,於是便又接着補充道:“你因是知道的,我這人一向將買賣和私情分得很開,不然小白怎會總說我心是石頭做的呢?你若是實在不放心倒是將我綁起來便是了,若是動起手來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
聞言阿黑卻是忽地嘆了一口氣,語氣是半悵然半無奈,那一聲嘆息給我的感覺太過熟悉可又說不出來究竟哪裡熟悉了,彷彿是與記憶中模模糊糊的一塊重合起來卻又不大看的清楚,想要伸手去將周圍纏繞着的霧氣撥開卻又伸不開手去,我有些懊惱地皺着眉揉着太陽穴,而阿黑卻已經恢復了之前面癱的樣子,彷彿此前那個半悵然半無奈的人並不是他。
阿黑最終能夠也沒問我那本書的事,只是在臨走前揹着手站在窗前叮囑了我聲“小心”便離開了房間,我仰着頭望着天花板想了許久,想着想着便又一不小心睡着了,幸好這次的夢中沒了那執着的賞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