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了個決讓黎沅昏睡了過去,然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額前快速地畫下了個繁複的陣法,待到陣法的金光漸漸暗去時我左手成掌按上了黎沅的額頭,閉上眼,神識微動,一道白光閃過之後再睜開眼我已經進入到黎沅的記憶中。
當年爲了助我修補魂魄,菩薩賜了我兩樣寶物,一樣是可以指引執念源頭的蓮燈,還有一樣就是剛纔我在黎沅額上所繪的法陣,這個法陣可以引導施術者的神識進入被施術者的記憶中。
我站在一地的白雪之中搓了搓手臂,跺腳踩了踩腳下厚厚的積雪,有些懊惱之前沒先探探黎沅和清和相遇是在什麼季節,現在只能一邊搓着自己的手臂一邊環顧四周尋找黎沅和清和的身影。
此處似乎是個山頭,被積雪覆蓋成了極其清淡的白色,只有林間的幾株紅梅樹作爲山上唯一的點綴。我聯繫起之前聽說書人說起的往事,黎沅的生母戚夫人病故後黎國原先的國君就尋了個錯處將黎沅趕出了國都,眼前這座山顯然不是在國都阜城,如此看來黎沅和清和的相遇應該是在黎沅被貶的過程中。
我試探着往前走了兩步,卻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叢林中傳出一連串的砍殺聲,我連忙衝着聲源處跑了過去,等到趕到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大片的殷紅在我眼前暈染開來。
我向後避了避,躲在一株梅樹後面張望,雖然知道他們不可能看到我但終究心理上還是存在一絲直面殺戮的障礙。
林中的雪地上正有五個身穿黑衣的高手同一個錦服少年交手,少年的身上已有多出傷痕,錦緞上斑斑點點全是乾涸的血跡,少年喘息聲越來越大,一個不留神肩膀上又中了一劍,狼狽着向後退了好幾步一下子便撞在了身後的紅梅樹上。
我知道,眼前這個狼狽的少年一定就是黎沅,黎沅在這裡那清和又在哪裡呢?
就在我思考的這個空擋,一個黑衣人已經提劍向着黎沅刺了過去,黎沅似乎也已經放棄了掙扎閉上了眼睛,就等着最後一劍刺來他好去尋他亡故的母親。
雖然知道黎沅不會就這樣死在這裡,但我眼看着那劍直衝着黎沅的胸口刺去也不免有些驚心,本能地閉上眼睛,卻在恍惚中聽到了一陣鈴聲。
對,就是鈴聲,我想起了進來時那屋檐下掛着的好幾串銅鈴,現在聽到的聲音與當時聽到的聲音相差不大,卻好像又多了些什麼,我當時分辨不太清楚,但之後在看到清和的時候我忽然就明白了。
那多的是一份空靈。
我的鼻尖似乎還聞到了一股清冽的白荷香,夾帶在風中從我面前略了過去,接着我聽到了幾聲悶哼,再睜開眼時卻看到先前圍攻黎沅的五個黑衣人無一例外地倒在了雪地上,汩汩地鮮血從脖間的傷痕中流出染紅了一地的白雪,而中間一個身穿白衣纖塵不染的女子正提着劍而立,劍尖上還有殘留的血跡,女子冷淡地將劍上殘留的血跡揮落,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連串的小血點。
清和。
我大腦中立即冒出了這個名字,然後我忽然記起曾聽說書人說起過,黎沅年少時曾經愛慕過一個女子,後來那個女子礙於身份死在了黎沅跟前,黎沅因無法釋懷對那個女子的愛意在登基時將那名女子的排位擺放在了身旁本應是王后坐着的位置上,由此成就了一段佳話。
我曾設想過許多種關於清和身份的推測,但總也無法找出一種合適的身份同那雙清冽的眼睛劃上等號,直到清和真真切切的站在我眼前我才知道,原來清和是一名隱逸的劍客,而那所謂的礙於身份也並不是指那皇室與平民的差距,它真正指的是師父與徒弟之間的差距。
是的,沒錯,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師徒關係。
清和在一瞬間殺死了那五名黑衣人,而後收回了劍,清冽的眸子注視着蜷縮在梅樹下極力裝出一副鎮定模樣的黎沅,然後開口說道:“若是想要活命就跟我走。”
說完便衝着臉色蒼白的黎沅伸出了手,示意他跟她來。我看得出黎沅神色中的遲疑,但這份遲疑也只是片刻而已,片刻之後黎沅將自己的手放在了清和的手中。
我私以爲黎沅對清和並沒有完全放下戒備心,但就剛纔情況來看若是黎沅不選擇同清和走指不定清和心裡一個不痛快就把他殺了,清和的劍術高強若是存了心想要殺他,他連掙扎都來不及,因而選擇同清和走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我的名字叫做清和,”清和淡淡地做着自我介紹,“從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師父,有我在自然不會有人再來傷你。”
這是清和在收黎沅爲徒時許下的承諾,在他人看來或許只是爲了安撫那受驚的少年,亦或者是爲了端出一副做師父的架子來,可我卻看到此後五年的時光中清和將這句承諾做的有多麼的徹底。
多麼的決絕。
那個還是個少年的黎沅在聽到清和許下的承諾後,我注意到原本還存着一絲不信任的眼神中有什麼東西在緩緩流淌、溢出,最終充盈了他的整個眼眶,我聽到一個屬於黎沅的聲音淡淡地在我腦海中迴響。
那是屬於黎沅的心聲。
因爲我進到了黎沅的記憶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神識在進入其中的時候已經同黎沅的意識達到了同調的程度,因而我能知道此時此刻黎沅在看着清和的時候,他的心裡想到的是他那已經過世的母親。
清和是除了他母親以外第一個說了會保護他的人,雖然這是個不算溫柔的女人,雖然這個女人硬要做他的師父,雖然這個女人看上去年紀似乎比他還要小。
隨後我跟在清和身後來到了一座隱蔽在竹海中的木屋,不出意外,這座木屋果然同之前我在姜王宮中看到的黎沅的寢宮幾乎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一處就是這座木屋的屋檐下沒有掛銅鈴,那銅鈴此時正掛在清和的腕上,隨着她的動作時不時地便會發出聲響。
我端着下巴坐在院內的石凳上看着清和領着黎沅進了屋內,我猜這大概是要給他療傷,我想這黎沅爲了緬懷清和終究還是下了血本,竟然將這木屋直接從這山上搬回了姜王宮,這等情誼着實是令我感動。
我一面數着身旁開着花的紅梅樹上的梅花一面止不住的點頭,冷不丁地一聲淒厲的尖叫響起,還伴隨着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響,嚇得我直直地從石凳上摔到了地面上,一身白裙終究還是沒能逃過變成灰衣的命運。
我揉着摔疼了的臀部,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尖叫的主人正是那少年黎沅,連忙一骨碌爬起來慌慌張張地便朝屋內衝了進去。
我衝進屋前料到一定是黎沅受了什麼刺激,但當時只想到可能是因爲傷口疼痛帶起的尖叫,我以往每次生了病被小白強灌下一盅藥水的時候也是這樣,又哭又鬧,每每都要惹得各衆鬼神駐足觀賞,直到被阿黑冰冷的眼神嚇走才罷休。
然而我猜中了前者卻沒有猜中後者,待我火急火燎地跑到屋內的時候卻被眼前這幅活色生香的景象嚇得呆愣在了當場。
屋內的狀況已經不能用簡單的凌亂來形容了,桌椅傾倒,陶瓷做的杯子摔碎在了地上,杯子的碎片散了一地,而牀上兩人正以一種讓人面紅耳赤的姿態處着,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下面的衣衫凌亂香肩半露,臉也成了緋紅色,而上面的那個面色泰然,一手端着托盤一手抓着下面那人的雙手,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架勢。
我想我進來的或許並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