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爲三日的時間很長,長到我足夠做好去嫁給黎沅的心理準備,可等到那些端着鳳冠霞帔滿臉堆笑的丫鬟們走進我房內將我迷迷糊糊地從牀上拉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這三日的時間竟然如此快,我不過是睡了兩覺,眨了幾回眼竟已經過去了,而我此時竟然已到了需要嫁給黎沅的時候了。
我木訥地坐在銅鏡前看着鏡中那個面目表情的自己,一言不發地任由丫鬟們將我一頭長髮披散在肩上,然後又用各種形態的髮簪將我的頭髮綰起,綰出一個繁複的髮髻。
這些丫鬟擺弄我的手法很熟練,也很讓人舒服,原本就犯困的大腦忍不住就想繼續這麼睡下去,我忍了半天才忍住了襲來的睡意。興許是看我面無表情的樣子有些不順眼,喜婆一面衝我揮着她那條花帕子一面絮絮叨叨地在我耳邊說些什麼。
“姑娘,這大喜日子您別總板着張臉呀,板着張臉該多不吉利啊?來多笑笑……”邊說着邊就用她那雙沾染了無數胭脂水粉的手捏了捏我的臉,似乎是想要人爲地爲我弄出個喜慶的笑容來,我幾乎要被那股刺鼻的脂粉味嗆死,只能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容,那喜婆這才放過了我。
我扭轉頭繼續去看銅鏡中映出的我的人影,鏡中的人一頭烏黑的長髮已經被丫鬟們用金釵堆成了一個高高的髮髻,原本不施粉黛的面孔也被人抹上了些許胭脂,讓原本蒼白清冷的面龐透出了些許煙火氣,可即便是這樣鏡中人的面上依然看不見笑容,神色木然好似周圍人們的忙碌全部和她無關。
我微微偏了偏頭,鏡中的人也跟着偏了偏頭,我皺了皺眉,鏡中的人也跟着皺了皺眉,鏡中的人是我可又不全是我。
我忽然便想起從前聽人說起的事情,在凡塵,女子最幸福的時候便是出嫁嫁人的時候,那個時候女子往往會因爲要離家離開父母而哭上一場才能上花轎,可我無父無母自是沒什麼人可以抱頭痛哭一場的,而那些女子又因爲懷揣着對未來夫婿的愛戀所以纔會欣喜,而我並不愛黎沅,自然是無法欣喜起來的,可如今我卻又不是我,而是那名叫清和的女子,若換做是清和在這時她會笑嗎?
我表情帶着疑惑,眼睛緊盯着鏡中的我,側了側頭勾了勾嘴角扯出一個若有似無的笑容。
“誒,這樣就對了嘛。”一旁的喜婆見我神色終於放柔了許多有些欣喜地抖着手中的帕子不停地在我眼前晃盪。
身後的丫鬟終於將最後一隻金步搖插在了我的頭上,我被人從座椅上扶了起來站到屏風後面開始換喜服,喜服的顏色自然是大紅色的,衣服的裙邊袖口都被繡上了許多花紋,我本以爲按照他們皇家的習慣新娘的喜服上大抵會繡上鳳凰之類的圖案,可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些圖案竟然是梅花,想來是黎沅特意吩咐了的,目地自然是爲了要討清和,也就是我的歡心。
我不禁有些惋惜,清和雖然最終嫁給了黎沅但也是頂着那鍾素璃的名,自是無法體會到黎沅的這份情誼。
繁複的嫁衣一層接着一層疊在我的身上,壓得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喜婆端着一方紅帕子蓋在了我的頭上,帕子遮住了我的視線,我只能由着身旁的兩個丫鬟架着我一路頭重腳輕的出了房門上了花轎。
姜國世子大婚舉國歡慶,從出了府邸開始我的耳畔便全是周圍百姓的歡呼聲以及陣陣爆竹聲,雖說這是個幻境但卻因爲同黎沅的記憶相連而再現了三十多年前黎沅大婚時的盛況,我此前看到這樣的景象是在黎沅的記憶中,那時我在人羣中看着黎沅騎着白馬面部表情冷峻全然沒有成親時該有的喜悅,他那時不知道花轎中坐着的正是他心心念念想着的人,而此時我幾乎可以想象到他的樣子,臉上一定是堆滿了笑,就像很久以前他用糕點換來清和的淺淺一笑時露出的表情一樣,透着一股顯而易見的天真,毫無防備,而那種表情他只可能在清和還在的時候纔會露出來,可是他依舊不知道,這個清和也不過是一個幻影,一個來全了他執念的幻影罷了。
****
是夜,我安靜地端坐在房內等着黎沅到來,幻境中安排下的劇本竟然已是走到了最後一步,如此我只需要在黎沅進來之後在他的腦海中埋入我事先織好的關於他和清和未來的假象便好,可我卻不知爲何反倒感覺心裡萬分不安,藏在喜服中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擰緊,手心更是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原本安靜的環境中忽然響起了些許吵鬧聲,由遠及近向着婚房靠近,我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下緊張地內心,又扯了扯被我自己拉皺的喜服,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安靜地等着黎沅進來。
吵鬧的人羣已經到了門口,我豎着耳朵開始分辨黎沅的聲音可終究還是因爲人太多沒有找到,又不知過了多久門口的喧鬧聲也漸漸消失了,我終於聽到黎沅推開門的聲音,我剛安靜下來的心臟又一次提了起來,我聽到有沉穩的腳步聲向着我的方向走了幾步可還沒走到我身前就停了下來,於是我的內心就變得愈發緊張了起來。
我就那樣提着一顆心豎着耳朵僵持了許久,終於忍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試探性地開了口:“阿沅,是你嗎?”
燃燒着的蠟燭發出了一聲突兀的“嗶叭”聲把我嚇了一跳,我屏着呼吸又等了片刻卻還是沒有聽到任何人的聲音。難道又離開了?我心下狐疑,正想着要掀開蓋頭看一看時卻聽到了黎沅顫抖的一聲喚。
“清和……”黎沅的聲音似乎是在發抖,那樣子的黎沅讓我不禁想起了清和死時那個抱着屍體失了魂的他,可如今清和正好好的在他面前並且已經是他的妻子了怎的還會冒出這種語氣來?莫非是太過高興了?
我愈發感到疑惑,心裡隱隱地有種不詳的預感,那種感覺就好像一棵迅速生長着的樹,由一開始的小樹苗漸漸地應着這壓抑古怪的氣氛而生長成了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我正待還要再細細想想卻忽地襲來一陣風,接着我感到臉上一涼,頭上蓋着的帕子被人掀開了。
我的視線一開始被落在地上的帕子給吸引了過去以至於沒能在第一時間看到黎沅的表情,可等我回過神去看黎沅的表情時,我的脖子上已經架上了一柄寶劍,劍上薄而冷的刀刃正準確無誤地貼着我頸上的大動脈,只要我稍稍一動便會沒了性命。
而那個冷着臉持着劍看着我的人正是黎沅。
預感這東西果然是準得有點過分了。這是我眼睛對上黎沅眼睛時的第一反應,隨後才反應過來此時我的小命正懸在那劍上,所以現在絕對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黎沅的眼中佈滿了殺氣,而其中又流淌着清和死是那種絕望悲傷的情緒,我心頭一驚剛想開口說什麼就聽到黎沅問道:“清和在哪裡?”
我心裡詫異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不是我封印他記憶的時限到了,而是黎沅看出我是假扮的來了。想明白了這點我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可心裡的不安卻已經消失了。
我伸手去剝面上的□□,黎沅的劍在我脖子上抖了一下,我冷眼朝他看去眼中早已沒了此前那種刻意做出的柔情,剝下的□□被我隨手丟在一邊,我看到黎沅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後便化成了愈發濃重的殺意,頸上的劍又抵上了幾分,我感到一陣刺疼料想是黎沅的劍已經劃傷了我的脖頸。
“你本可以就這樣解脫了,可是卻偏偏要認出我是假的,白白給我添了這許多麻煩。”說到這裡我又不禁嘆了一口氣,面上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實際上心裡卻已經將那黎沅罵了千遍。
“你究竟是誰,清和在哪裡?”黎沅皺着眉厲聲問我,顯然已經認定了是我將清和藏了起來。
“你問我清和在哪裡?難道你不記得,清和在哪裡了嗎?”我搖着頭做嘆息狀,可心裡卻有些犯嘀咕,也不知道我這樣說能不能迷惑住你黎沅的心智好方便我找個時機脫身解了黎沅的封印,這解除記憶封印必須要接觸到被施術者,如今我被黎沅用劍抵着脖子自然是做不到了。
黎沅聽完我說的話後並沒有如我預想的那樣失了神,他只是眯了眯眼睛,眼中的光和殺氣都隨着他都動作收了收,可我卻被他的動作嚇出了一聲冷汗,這樣子的神態像極了猛獸襲擊獵物時的樣子,我心裡暗道了一聲不好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黎沅的劍已經順着我的脖子砍了下來。
我被黎沅嚇得本能地閉上了眼睛擡手便要去擋,忽然就感到腰間一緊然後便感覺整個人都被提溜了起來。
“誒呦,這新婚之夜大喜日子的二位不好好享受洞房花燭怎得反倒是打起來了?”那熟悉的帶着三分笑意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我驚喜地睜開眼睛正對上小白那雙明媚的桃花眼,而此時我正被他夾在膈肢窩下面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懸空的。
“小白……”我扁了扁嘴剛委屈地喚了一聲小白,眼神無意中一瞥瞥到一個人影卻被嚇得直接將後面要說的話生生嚥了下去。我本以爲小白從黎沅的劍下救下我一定是用了什麼法術,可一眼瞥去卻看到一個紅豔豔的人影擋在了我跟小白身前,而黎沅則是一臉的驚恐。
那個擋着的人我認得,正是白日裡送我上花轎的喜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