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我便再也沒見到阿黑和小白中的任何一人,倒是孟婆每日都會換張新面孔端着阿黑給我的藥過來看我,一直到看我把藥喝下去纔會端着空碗離開。
這兩日我被孟婆關在屋內,閒着無聊一大半的時光都耗在了思考上面,有些問題想明白了許多,比如說對於洛離歌和九月,有些事情依舊想不明白,比如說阿黑同小白。
我那日生氣跑走一來是氣牛頭馬面的起鬨,二來卻是氣小白和阿黑寧願由着牛頭馬面瞎說都不肯讓我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麼。我同他倆認識了幾百年,除了孟婆以外他倆是我在地府最信賴最要好的朋友,雖然阿黑老是在我闖禍之後罰我抄寫經書,雖然小白老是捉弄我,但我是將他們當作親人信賴着的。
雖說即便是親人之間也會存在秘密,但如果那秘密同我有關係他們又怎麼可以這樣瞞着我呢?
這幾日我想了很多,九月在被那蛇妖附身的時候說過,她從我一腳踏入人間開始就已經佈下了這個局,我們三人都會因爲某種存在與那村中的東西而被她帶入局中,她說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我不知道,但就當時小白和阿黑的表現中可以看出,這樣東西的存在他們是知情的。
再想起當時小白說要帶我遊山玩水的情景,按照阿黑的說話,他讓小白留下等我醒來之後就帶我會地府,可小白卻一反常態沒有聽從阿黑的囑咐帶着我去了不歸村,顯然當時小白是知道阿黑的去向的,而當時我被蛇咬傷的地方也離村子不遠,那是不是說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迷路的問題,小白的本意就是想要將我帶到不歸村去,可是他這樣做目地又是什麼呢?
小白自然不可能是那蛇精的同黨,如果他是,就算能夠瞞得過我也瞞不過阿黑的眼睛,顯然小白對於蛇精的計劃是並不知情的。
那麼他帶我去難道是爲了村中藏着的那樣東西?
還有阿黑。
蛇妖叫他神君大人,小白同他爭吵的時候也這麼喊過,我雖然知道阿黑曾在神界當差,可究竟是什麼官職我卻並不清楚,可但看阿黑的法力和手段就可以知道這聲“神君大人”分量絕不會輕了。
可既然如此阿黑又究竟是犯了什麼過錯竟然會被貶謫到此做了鬼差?那蛇妖同小白顯然是知道阿黑的過去的,小白活了上萬年又同阿黑做了那麼久的搭檔會知道也不足爲怪,可那蛇妖橫看豎看也不過百年道行又怎麼會知道阿黑的從前呢?
那蛇妖說我的名字不在生死簿的記載之中,像這樣機密的事情連我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它區區一介精怪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還有身爲鬼差的小白和阿黑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只是一直瞞着我沒說呢?
這些問題都讓我百思不得其解,腦袋越想越覺得疼,感覺好像腦中所有的神經都打了個死結繞成了麻花,再想到阿黑同小白明明都是清楚這些問題的卻都瞞着我,由着我跟着傻子似地掉進了人家設的陷阱中,還把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就不由得來氣。
我越想越覺得生氣,越生氣就越覺得在屋裡呆不下去,皺眉盯着房門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一把掀開被子下了牀,推開門就往外頭走。
我出了大門沿着三渡河河岸向上走,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這麼跑出來要上哪裡去,我一邊走一邊想,步子越走越慢,周圍漂浮在彼岸花上的幽綠色磷火時不時地便會湊到我肩膀上來,靜靜的伏着,鼻尖是陣陣彼岸花的幽香,走到最後心上原本的憤怒煩躁漸漸地也消了不少,再擡頭向前方看,那黝黑的羊腸小道不禁讓我覺得迷惘。
小白同阿黑既然決定要瞞着我就算我現在去找他們盤問也不見得一定就有什麼效果,多半到最後會是無功而返的結局,既然如此就算我現在找到了他們也沒什麼用處。
想到這裡我腳下的步子便停了下來,遲疑地在岸邊站了許久都沒能做出決定來,身旁三渡河的河水順流而下發出“噗噗”的聲響,周圍的環境安靜到了極點,我依稀之間好像聽到了阿黑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身體先於大腦做下了決定,我循着那個若影若現的聲音向着附近花叢深處找去,漸漸地那聲音越來越清晰,我終於看到了那席玄色的衣袍,意外的是,我發現與之同在的竟然還有另一個人。
而這個人竟然不是小白而是黎沅。
我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身影隱在了花叢中,彼岸花那如火如荼的顏色剛巧隱去了我這身紅衣,我蹲在花叢中儘量放低了身姿,放緩了呼吸,側着頭看着正前方坐着阿黑和黎沅。
他二人此時正坐在一張石桌兩側對弈,黑白兩色交錯的棋盤上已然漸入終局,手邊還放着一壺酒兩盞茶杯,看架勢竟有一種老友重聚的樣子。
我心裡疑惑萬分想不明白這阿黑怎麼會同黎沅一塊下棋?難道是勾魂回來的路上通過一路上的瞭解成了什麼惺惺相惜的知己?可這又不是凡間的戲臺子哪來的狗血劇情?
我蹲在花叢中蹲的腳都麻了都沒聽見他二人再說上一句話,似乎全部的心思都在這棋盤上了。彼岸花的香味直衝着我的鼻子,惹得我直想打噴嚏,可我知道如果我此時發出一點點聲響來一定會被阿黑髮現,如果被阿黑知道我又扒他牆角……
腦中浮現出阿黑嚴厲的眼神,我有些害怕地揉了揉鼻子,硬生生地將一個噴嚏給憋了回去。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我感覺我的腳已經麻的沒了知覺,正低頭揉腳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很清脆的落子聲,再然後便是黎沅愉快的輕笑聲。
“又輸給你了,你何時才肯讓我贏你一回?”
阿黑冷淡地瞥了一眼笑着打趣的黎沅,忽然便勾了勾嘴角將手中的黑子放入棋碗中道:“你若是想要贏下回來我讓你三子試試。”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黑笑,雖然弧度不是很大但我卻是看得十分清楚,在看黎沅卻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好像對於阿黑會笑這件事一點也不感到詫異。
黎沅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壺手執一盞酒杯擡眼看了看前方,長嘆出一口氣,眼神中是一片悵然:“下次再來又該是百年之後了。”
聞言阿黑的眉微微蹙了蹙,緊抿着脣卻不說話。
黎沅低頭將手中斟滿了酒的杯子遞給阿黑,然後又將另一杯同樣斟滿,放下酒壺,雙手端着酒杯笑着道:“百年之後還望神君莫要忘了我這三子纔好。”
“這是自然。”
說完兩人便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空了的酒杯被放在石桌上,黎沅起身衝着阿黑拱了拱手道:“神君大人還請保重,在下該去過奈何橋了。”
“我送你去吧。”
“不了,這路我已經走了千百回就是閉着眼睛也能走到的。”黎沅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眼神中帶着一絲苦澀,“百年未見本該是同你好好敘敘舊的,奈何弗瑤已經等了我許久了,我該去尋她了。”
阿黑皺着眉,眼中竟然現出了一絲愧疚,沉默了半天才道:“尚軒,你同弗瑤是我害了你們。”
聞言黎沅卻只是落寞地笑了笑拍了拍阿黑的肩膀道:“你沒怪我……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她的死,終究不是你的錯。”
兩人間的氣氛忽然便就在這幾句如同打啞謎一般的話語中凝滯住了,我蹲在花叢中看着前方面色寂寥的兩人,心情也沒來由的一陣沉重,過了許久黎沅才勉強笑着出聲。
“對了,你替我謝謝她,要是沒有她,這一世我和弗瑤只怕又是要這麼不明不白地過去了。”
“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也不過就是誤打誤撞罷了。”
“她若是還記得,只怕就不願再來幫我了。”
“你想多了。”阿黑輕嘆一聲站起身來,拍了拍黎沅的肩膀,眼中透着一股懷戀,“從前還在天上的時候她同你便十分要好,即便是還記得以前的事也是不會怪你的。”
“我該走了。”黎沅衝着一臉落寞的阿黑笑了笑道,“等我再死了的時候再敘。”
阿黑一直沉默不語面上的表情也依舊是帶着三分寂寥,彼岸花的芳香濃郁地籠罩在我鼻尖,讓我情不自禁地便想要打瞌睡,我看到阿黑站在原地目送着黎沅從另一側離開,向着奈何橋的方向走去,一身玄色衣衫在風中飄拂,最後又一次只剩下了他一人。
那孤獨而立,自斟自飲的人影漸漸的在我眼中化成了一團如宣紙上暈染開的墨跡一般的影子,我終於還是耐不住彼岸花幽香的催眠作用就着那滿地的紅色花朵入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