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寧宮,雪花飄落,宮殿內燈火通明。
拓跋諶趕到的時候,顏泠雪已經被人撈了出來,溼漉漉的衣服也被宮女更換過了,只是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剛纔墨焰來報,顏泠雪跳湖了。
她不會游泳,又在大冬天的跳湖,一心求死。剛好被巡邏的侍衛發現救了起來。
此時牀邊一個御醫正在給顏泠雪把脈,見拓跋諶來了之後立即跪下,“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顏妃怎麼樣?”拓跋諶指着牀上目光呆滯,默默垂淚的顏泠雪,問道。
那御醫答道,“回皇上的話,顏妃娘娘跌入湖中,幸虧發現的早,只是嗆了幾口水,並無大礙。爲了以防感染風寒,微臣已經開了禦寒的湯藥。”
御醫話還沒說完,顏泠雪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口鮮血。
“這叫做並無大礙?”拓跋諶臉色陰沉。
御醫連忙磕了個頭,“皇上恕罪,微臣話還沒說完。顏妃娘娘跌入湖中並無大礙,最嚴重的是悲痛過度,心氣鬱結,傷了心肺,這……這是心病,微臣只能開些滋補調養的藥方,但是顏妃娘娘這個心病什麼時候能好,微臣做不了主,得看顏妃娘娘的心情。”
“下去開方子吧,朕知道了。”拓跋諶說道。
御醫行禮,“微臣告退。”
“你們都下去。”拓跋諶對四周的宮女說道。
宮女福身退下,寢殿中只剩下拓跋諶和顏泠雪兩個人。
“爲什麼跳湖尋死?”拓跋諶直接問道。
對外是說顏泠雪失足落水,但其實她是一心尋死,不然好端端的又沒喝酒,怎麼可能掉入湖中。
而且也不呼救。
顏泠雪悽聲道,“皇上何必派人救我,就讓臣妾死了算了。若我死了,可以免去傷心,可以免去牽連家族,也可以免去皇上看見我這個不忠不貞之人,也免了我一世痛苦。”
拓跋諶看了她一會兒,沒有說話。
對方是因爲被拋棄之後,非常傷心,又沒想到自己寧肯被廢出宮,反而被情郎那麼絕情的拒絕,無顏再見皇上,也無顏面對自己,所以想幹脆死了算了。
但是讓拓跋諶安慰人,他可真的不會。
屋中安靜,只剩下燭火燃燒時噼啪的聲音。
“明年開春,朕要對新晉出兵,雲州是重要的戰場。”拓跋諶坐在顏泠雪牀邊,聲音冰冷,“命是你的,你想死或者不死,朕沒意見。雲州札記寫完之後,生死你隨意。但在此之前,你若自殺,就是妨礙朕的公務,罪不可赦。”
顏泠雪望向拓跋諶,眼淚忍不住落下。就是一千萬句安慰的話,都比不上他這麼一句話,讓人覺得心裡踏實。
明明這麼冰冷僵硬的話,卻比任何溫聲細語都管用。
她以前只以爲這世上最溫柔的人,應當是那種風度翩翩的大才子,能寫出世間最美好的情話。
但是現在卻覺得,任何情話,都比不上他這麼冰冷的一道旨意,來的讓人覺得心安。
“是,臣妾在寫完雲州札記之前,不敢死。”顏泠雪從牀上爬着坐起來,含淚說道。
拓跋諶看她這麼嬌弱的樣子,也沒再多說,道,“那你休息,朕先走了。”
“皇上,臣妾是死過一次的人,死心了,再也不會想他。”顏泠雪咬脣,眼眶泛紅。
拓跋諶回頭看了她一眼,“那就早點好起來。”
“是,臣妾遵旨。”
顏泠雪目送着拓跋諶離開,重新躺在牀上,捂在被子裡低聲哭了起來。
拓跋諶走出延寧宮之後,對着旁邊的墨焰說道,“顏妃身邊的宮女是怎麼回事?怎麼眼睜睜看着她跳湖?”
“宮女是她從家裡帶來的,對她忠心耿耿,拉都拉不住,一心求死。”墨焰說道。
拓跋諶望着天上的落雪,“延寧宮裡,再派些侍衛。走,回坤寧宮。”
但是沒想到,纔到宮門口,就看見房門已經合上,門口守夜的青蓮見拓跋諶來了,道,“奴婢參見皇上,娘娘以爲都已經四更天了,皇上不會再回來,就落鎖了。”
“落鎖?從裡面鎖的?也就是說,綰綰不給朕開門,朕就進不去?”拓跋諶眉峰微皺。
他離開的時候三更天都過了,這會兒四更天,正是最冷的時候。
青蓮看了拓跋諶一眼,心裡也爲自家娘娘不平,道,“是。皇上如果真想進去,奴婢就把剛睡着的娘娘吵醒便是,讓娘娘給皇上開門。”
楚媚都從裡面落鎖了,那意思很明顯,不管拓跋諶今晚還會不會過來,都甭想進她這個門。
拓跋諶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大雪落在鞋上,漸漸浸溼。寒風凜冽,吹亂了墨發。
但是屋裡的人似乎已經睡着了,沒有聽見門外的動靜。
“皇上,我看您請回吧,娘娘已經睡下了。”芍藥看見拓跋諶一直站在寒風大雪裡頗不忍心,說道。
青蓮可不給他好臉色,道,“就是,皇上還是回延寧宮,去顏妃娘娘那裡。我們娘娘已經睡下了,皇上您就是在這裡站着也沒用。您要是真想進去看我們娘娘,奴婢給您通報就是。不過我們娘娘才睡着,這會兒把娘娘吵醒,反正奴婢是不忍心。”
她身邊的丫頭都如此牙尖嘴利不待見他,看來楚媚知道他剛纔去了延寧宮。
到底是顏泠雪一條命的事情,所以他纔會去一趟。但是楚媚並不知道,顏泠雪尋死之事。
“不用了,別吵着你們娘娘。”拓跋諶轉身,走出坤寧宮。
青蓮和芍藥福身,“恭送皇上。”
出了坤寧宮,墨焰問道,“皇上現在去哪?”
“還能去哪,都被趕出來了,去御書房,批奏摺。”拓跋諶臉色也不大好看。
墨焰不得不硬着頭皮提醒,“御書房的奏摺,根據皇上的吩咐,都搬到坤寧宮了。皇上現在就是去了,也沒法批閱奏摺。”
“要不皇上您還是去延寧宮?”新來的太監總管福海說道,“或者……去別的娘娘宮裡?”
拓跋諶冷淡瞥了他一眼,“御書房。”
“是。皇上擺駕,御書房!”福海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唱諾。
因爲宮裡的太監都是新人,所以並不知道拓跋諶的性子。
等拓跋諶走了之後,青蓮和芍藥打開宮門進去,見自家娘娘還躺在牀上看書,說道,“娘娘,皇上走了。”
楚媚之前就吩咐了,如果拓跋諶還會過來,就說她已經睡下,且落鎖了。
因爲她今晚,不想看見他。
“嗯,我聽見了。”楚媚頭也不擡,繼續翻閱着手中的書籍。
青蓮和芍藥對視一眼,“都已經四更天了,娘娘快睡吧。再過會兒,天都該亮了。”
“無妨,你們下去休息吧。”楚媚說道。
青蓮和芍藥只得退下,楚媚合上手中的書,望着自己空空的掌心。
太冷了,睡不着。
沒有想過,拓跋諶竟然會半夜跑到別的宮殿,要說不在意,怎麼可能。
但是她就是在意,也不會再跟他說了。
他是皇帝,他想要喜歡別的女人,她難道還能阻攔不成?
若是他真的看上了顏泠雪,那她也只能接受,又還能如何?
楚媚合攏掌心,從來沒有覺得,冬日的夜晚竟然會這麼冷。
……
御書房裡,案桌上光禿禿的,奏摺都被搬走了。鬱裳正在翻閱一本書籍,看見拓跋諶突然出現,非常驚訝,“皇上怎麼來了,奴婢參見皇上。”
“你怎麼在看書,不是不識字?”拓跋諶望着她手中的書,竟然不是詩經文選之類的詩詞,而是一本論史。
鬱裳低下頭,“奴婢是不識字,但是奴婢記性好。前幾日皇上有讀過這裡面一段,奴婢想找出來,認認字。”
“你又不識字,怎麼找出來。”拓跋諶暫時把自己心裡的不順拋了出去,走到案桌前,提起筆,在宣紙上一蹴而就寫了兩個鐵畫銀鉤的兩個大字。
鬱裳走到拓跋諶面前,“皇上這寫的是……?”
“你的名字,鬱裳。”拓跋諶擱下毛筆,將宣紙遞給她,“你想要認字,先學這兩個。”
其實鬱裳當然認得出這是自己的名字,但是她沒有想過,拓跋諶這種看起來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人,竟然也會顧及一個小小的婢女想要認字的心思。
在她的印象中,他可是出了名的目中無人,狂妄不羈,但是鬱裳卻覺得的,眼前的拓跋諶,和那個傳言中的閻王不一樣。
“奴婢謝皇上賜字。”鬱裳將宣紙收下,淺笑道,“今日是選妃大喜之日,皇上怎麼不去皇后娘娘宮裡,也不去那麼多新選的妃嬪宮裡,倒是要來這御書房。這裡也沒有奏摺,皇上是要挑燈夜讀,看書嗎?”
拓跋諶沉聲說道,“被她趕出來了。正好看會書。”
說着,就拿起擱在案桌上的那本《論史》,坐在榻上翻閱了起來。
鬱裳立即明白,皇上被皇后娘娘趕出來了,也不知道是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但是看得出來,皇上現在不想說話。
於是鬱裳只是默默的奉上一杯茶,自己坐在不起眼的地方,攤開他寫下的墨寶,默默臨摹了起來。
時不時擡起頭看着遠處榻上的拓跋諶,英俊的臉上面無表情,但是翻看書卷的樣子卻好看如世間最美的風景。
……
另一邊,渾身痠痛的唐如嫿從拓跋臨身邊爬起來,沒想到王爺把她當成柯晴枝,不讓她走,結果就稀裡糊塗的發生了那種事情。
但是她也知道拓跋臨喜歡的柯晴枝,更不敢讓他知道誤睡了人,趁着天色剛開始亮,悄悄起牀快速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