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黃昏比大洋彼岸的紐約要早5個小時。踩在荷蘭美麗柔軟的海濱沙灘上看漸漸西沉的夕陽,林恩想起從前在熒幕上看到的末世場景:灰色的天空中瀰漫着死亡的塵埃,遠處地平線是燃燒物產生的根根菸柱,破落殘敗的街區已無生命存在的跡象,昔日繁華的港灣大概只剩下輪船殘骸。相隔整個大西洋,阿姆斯特丹的海水仍如往常那般潔淨,海風溫柔地拂動人們的髮梢裙角,唯獨落日的鮮紅蒙上了駭人的意味。
不該發生的終究還是發生了,林恩心情無比糾結。戰場上的浴血搏殺、參謀部裡的出謀劃策,在這一時刻儼然成了助紂爲虐的愚蠢舉動。也許從最一開始,“雅利安方舟”就是一個血腥復仇的計劃,只是除了真正的掌控者之外,其餘人皆只是一廂情願地把它看作是不屈意志的化身……
且不論紐約這座最繁華都市會在一顆距離4海里約合7公里處爆炸的原子彈面前蒙受何等程度的毀壞,世人完全被這個消息震驚了,以至在幾千公里之外的荷蘭,黃昏的海灘上竟然看不到嬉戲漫步者的身影。林恩的深沉目光被幾隻海鳥所吸引,它們閒庭信步地走在沙灘與海水的交界處,在浸溼的沙礫中啄食被海浪衝上岸的蝦貝。此般自然和諧的景象很難讓人與核戰爭的可怕猜想聯繫起來——其實早在美國在日本投下原子彈的那一刻起,人類的核戰爭時代就已經開啓,而以後世的觀念,核戰爭與地球毀滅總是劃上等號,但那是在東西方陣營各自擁有成千上萬枚核武器的情況下。如今這個星球上的核武器還未突破三位數,若是沒有林恩這隻蝴蝶改變歷史,在接下來的數十年時間裡,地球將經受人類的兩千多次核試驗,包括當量達到五千萬噸的驚人核爆,而人們對地球末日的擔心至少在2012年之前沒有變成現實。
又一個珍珠港!林恩心中激起的波瀾久久難以平靜。上一次日本的不宣而戰激怒了全體美國人,美國軍隊最終以百倍的力量將島國的許多城市碾成碎末,這一次紐約的災難定然會給步入戰爭倦怠期的美國民衆注入“雞血”,只不過怒火發泄的對象是背黑鍋的蘇聯還是真正的幕後指使者,林恩沒有把握。在人類的戰爭史裡,挑撥離間的詭計比比皆是,但人們通常只記得那些成功的經典而往往忽略了失敗者的悲慘命運。如若美國政府識破這招苦肉計,或是蘇聯人面臨核攻擊的絕境選擇和西方陣營坦誠合作,元首那實際控制範圍不過三千平方公里的北歐之國很可能落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伴隨着夜幕的降臨,海風漸漸變涼,海濱亦顯得格外寧靜。林恩止步於一塊礁石前,驀然仰頭,美麗的星空讓他想起迷人大方的黛娜和漂亮可愛的小米婭,自己在戰場上失去了那麼多親密戰友,如今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承受失去她們的苦楚,可自己現在能做什麼?從一開始,他就站在戰略層面就強調原子彈應當作爲威懾性武器存在,而非用來摧殘敵方城市進而引發極端仇恨,當時元首還深表贊同,不料執行特隆姆瑟攻略和紐倫堡行動離開帝國大本營半年,一切都變了,變得完全不在自己掌控當中。早知如此,他是萬萬不會爲了個人成就以及戰略規劃的乏味節奏而走出辦公室的。
回大使館看到一張張無動於衷乃至幸災樂禍的臉龐,林恩只能在心中暗罵他們目光短淺,而自從得知紐約發生原子彈爆炸後,馮.梅恩男爵就一直沉默寡言,並安排使館工作人員24小時值班。林恩的值班時間是次隔日上半夜,他現在根本不想參與使館同僚們的討論,獨自回到房間灌了兩杯威士忌,依然睡意全無,大腦中不停分析着接下來出現各種情況的可能,收音機也一直開着。臨近午夜,荷蘭最具影響力的國際廣播電臺突然播發了緊急通知,說是發生在美國東海岸的猛烈爆炸引發了海嘯般的狂浪,不僅部分美國港口受到衝擊,在大西洋上航行的船隻也受到了侵襲,目前已有多艘船隻遭巨浪顛覆,而以超過150海里時速傳播的狂浪預計將在次日清晨抵達歐洲海域,提醒漁民、船員以及近岸居民做好應對準備。
一枚約4萬噸當量的原子彈確實有可能引起類似海嘯的狂浪並波及周邊區域,但穿過浩瀚大西洋對歐洲海域造成侵害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林恩以後世的眼光能夠看穿這一點,但收聽廣播的民衆們由於他們的時代侷限性很難有正確的判斷。想必此刻坐在收音機前關注時局發展的人成千上萬,絕大多數人都會被這一消息帶入恐慌。重複播送了緊急通知後,國際廣播電臺又播報了幾則與核爆炸有關的第一手信息:外界初步估計整個紐約城死亡人數超過四十萬,接下來還會有很多人因爲重傷不治以及樓房坍塌而喪命,美國海軍艦艇及海岸警衛隊的損傷情況暫時沒有確切的數字,據悉那艘被判定爲蘇聯秀克級的潛艇上浮後,美國軍方調集了數十艘艦艇及大批飛機前往,這些常規軍事力量恐怕都在原子彈爆炸的一瞬間遭到無情吞噬,傷亡很可能創下美國海軍自二戰結束以來的單日最高。
沉重的焦慮使得林恩夜不能寐,因爲復興黨的蛻變和宣傳攻勢的攻略而產生的信心無影無蹤,每隔一兩個小時,他總要不自覺地去一趟值班室,看看德國臨時政府在外交方面是否會有緊急指令,然而直到晨曦降臨也沒有等到任何消息。一大早,林恩驅車去了“莫爾”機械製造公司,作爲帝國在荷蘭的秘密情報中樞,這裡自從紐約核爆發生之後就奉命進入了高度戒備,但這裡的負責人沃格爾中校向林恩報告說,帝國大本營在過去的24小時內只向他們下達了一條戒備命令便再無其他指示。不過,隱藏在機械製造公司內部的無線電監聽組截獲大量的外部通訊電碼,沃格爾還令人密切關注各方電臺廣播,這樣的信息量可比林恩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收聽荷蘭國際廣播電臺新聞豐富多了。於是上午9點之前,林恩都在這裡翻看同僚們收集到的情報。公開新聞大都在報道紐約的傷亡情況,或爲自由女神、帝國大廈這些標誌性景觀的損毀扼腕,已被解譯的通訊電碼則集中在外交和軍事方面,美國政府指示它在歐洲的派駐機構和駐軍指揮部啓用一級預案,全面防備敵人可能發動的襲擊,而昨日稍早,法國政府讓派駐美國的外交官前往白宮弄清實情,夜裡又發去指示,令外交官次日一上班就去拜謁美國國務卿,轉達法國政府和人民的同情慰問,表明法國將在西方盟國的軍事行動中毫無保留地予以支持——這些情報無疑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可惜帝國情報部門目前能夠解譯的電碼還僅限於那些已經掌握編碼規律或者通過各種途徑竊取到通訊密碼本的。從通訊頻率上看,英國方面的反應估計比法國人更爲強烈,但他們新近更換了通訊密碼,而在瑞典跟蘇聯人保持熱線聯絡的盟國聯合使團也收到了盟軍總部的冗長指令,通訊電碼同樣無法破譯。
大使館的工作節奏雖然不那麼刻板,但基本的上下班時間還是需要遵守的。林恩匆匆驅車返回大使館,進了院子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正詫異於這種怪異的情形,他隨之發現所有人都聚集在休息室的那臺大收音機前,豎耳傾從裡面傳出的聲音。那是一個滄桑嘶啞卻又鏗鏘有力的中年男聲,說着美式英語,他那抑揚頓挫的腔調充分體現出了激動憤慨的情緒。
人羣中能夠看到馮.梅恩那身燕尾服,男爵手上夾着一根沒點着的雪茄,有些失神地牆上掛着的那副古典油畫,《荷瑞希艾兄弟之誓言》。
“是美國總統杜魯門?”
林恩低聲問靠在近門處的經濟秘書,結果得到了一個含有時髦語言的回答:“嗯哼,面向全世界的講話。”
因爲沒趕上開頭,當下幾句談及艱苦而光榮的二戰史讓林恩難辨主旨,便又問道:“明確是蘇聯人乾的?”
經濟秘書以政治口吻回答說:“不然還有哪個國家敢在美國人的敏感位置下刀!”
林恩這一顆懸着的心稍稍放鬆了一些,果不其然,杜魯門在講話中不斷強調蘇聯此次引爆原子彈是極度可憎、違逆人類一切道德準則的邪惡行徑,若不對這樣的國家施以懲戒,紐約人的淚水會變成西方文明世界的淚水,紐約人的悲劇會在倫敦、巴黎、渥太華乃至任何觸怒蘇聯的國度上演,因而他以捍衛全人類文明的名義號召全世界加入這場新的“十字軍東征”,誓將邪惡的根源從地球上抹去,並且強調這不是對斯拉夫民族的入侵和滅絕,而是針對蘇聯統治階層的正義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