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一小時,在“避難所”基地三號出口處,林恩一身禦寒戎裝矗立於冰冷的山岩旁。他目不斜視地望着己方潛艇一艘接着一艘駛出洞庫通道,這條天然的峽灣早已進行了詳盡的勘測,經常進行近距離適航訓練的艇長們幾乎閉着眼睛都能把潛艇開出去。只見它們進入峽灣後迅速下潛,基本上只保留一小截潛望鏡頭在水面上,遠遠看去彷彿成羣結隊的水蛇正朝向外海游去。水面不見它們漆黑的軀體,徒留異樣神秘的漣漪在一圈一圈的悄然擴散……“長官!”
“長官!”
循聲而至的兩位軍官皆穿着爲夜戰環境專門準備的裝束。走在前面的是原“吸血鬼”夜戰突擊隊第一分隊指揮官、現任帝國近衛軍夜間戰鬥營正職指揮官洛文.布倫斯上校,走在後面的是原第三分隊指揮官、之前參加了突襲洛斯阿莫斯行動、現任夜間戰鬥營副職指揮官卡倫尼.布拉茲中校。這兩人對林恩來說皆是舊識,亦同是勞倫茨.巴赫的老下屬。昔日自己還是“吸血鬼”突擊隊的新兵蛋子,兩人已是作戰部隊的中流砥柱,各自在東西戰線異常艱險的環境中創下了顯赫戰績。此時雖然在名義上擔任他們的臨時上級,林恩依然稱呼他們爲“長官”並使用敬語的“您”,言談之中亦從未有過以上壓下的姿態。越是如此,兩位特戰指揮官和林恩的關係越是融洽,連帶着如今夜間戰鬥營的官兵們對林恩也充滿了好感。
林恩轉過身從容開口道:“大家都做好準備了?”
布倫斯上校的個頭也就一米七左右,體形寬厚、四肢粗壯,很符合中世紀之前日耳曼野蠻人戰士的形象,但他平時並不喜歡蓄留鬍鬚,總是將自己的臉部打理得乾乾淨淨,就連頭髮也一絲不苟,四十歲的年齡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他摩拳擦掌道:“都等了快一年時間,大夥兒都迫不及待要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無所謂生死,只求至高無上的榮譽。”
林恩爽朗一笑,然後提醒說:“有這樣的精神固然是好,但攀登榮譽的腳步纔剛剛重新邁出,未來的道路還長着啊……我們可得儘量保住有用之身,今後還要回到歐洲大陸去成就一番新的事業!”
“那是當然的。”布倫斯笑着迴應說。
至於布拉茲,林恩的老朋友,從北美返回基地後獲得軍階晉升一級、佩劍十字勳章一枚的獎勵,雖沒有林恩得到的獎賞那般“變態”,也算紮紮實實地邁進了一步,更何況他骨子裡並不是一個貪圖權力之人。如今距離那場曠世的洛斯阿莫斯突襲戰正好過去了半年時間,臨近再度登場,布拉茲的情緒亦不乏亢奮的成分,但話語間仍舊保持着他固有的沉穩:“別擔心,長官,夜戰營皆是經驗豐富的老戰士,這樣的戰鬥該怎麼打,軍官到士兵都能做到心裡有數。我們現在的精神和裝備狀況都要比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好很多,又具備作戰的突然性,一舉殲滅那些蘇軍部隊應該會非常順利的。”
林恩嘿嘿一笑,接過布拉茲遞來的香菸。受到蘇軍飛機和艦艇在挪威北部展開嚴密搜索的影響,基地最近一段時間暫停從外部接受補給,但這並沒有對數萬軍民的日常供給產生根本的影響。憑藉殷實的資金儲備,在戰爭結束後的這將近一年時間裡,林恩、安德里等人的歐洲之行並未獨一無二的大手筆,北美情報網的重建和擴張、南美基地的鞏固和建設,每一項都投入了千萬英鎊以上的鉅額資金。特別是在南美的智利、阿根廷以及巴西的德裔移民聚居區,帝國的組織者利用美國戰後富餘的設備建立了一大批工廠,並將德裔的工人組織起來進行秘密的準軍事化訓練,他們輕而易舉地以隱蔽的航運保障了基地的物資供給,甚至還陸續運來了數百名狂熱的、堅定的支持者,使得帝國近衛軍獲得了初步的人員擴充。
各自點上香菸,三人不約而同望向西北方的冰原。臨近天黑,蘇軍先遣部隊果然安營紮寨了,這倒不是消極的表現。他們建立臨時營地,利用電話線和無線電同登陸指揮部和艦隊保持密切的聯繫,然後派出規模更小的巡邏隊在附近設立警戒哨,形成了一種穩步推進的態勢。按照他們現在的推進速度,頂多次日就能夠站在林恩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而即便基地的外部僞裝再好,也不可能避過近在咫尺的偵察和搜索。在這兩天時間裡,從外部着手的各項計劃也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蘇軍入侵挪威領海並實施登陸的消息廣泛傳播開來,“歐羅巴”號郵輪及英國輕巡洋艦遭到潛艇襲擊的事件亦同步受到添油加醋的宣揚,北歐乃至歐陸已經因此產生了大規模的惶恐,人們擔心事實像一些媒體報道的那樣——強悍的蘇聯紅軍在初春到來之時全面向西侵襲,他們將沿用第三帝國的戰略步驟,首先佔領挪威以獲得通向北海和大西洋的踏板,以潛艇和飛機隔絕歐洲和美洲之間的聯繫,然後以鋼鐵洪流席捲西德、低地國家和法國一直進抵比斯開灣,甚至在美國完成軍事動員之前發起跨海峽登陸作戰,從而將紅旗插遍歐洲。儘管在1946年時,蘇聯還遠沒有從世界大戰的損失中恢復過來,可在西方國家二十多年來對蘇聯不遺餘力的詆譭、醜化,加上一些媒體在最近大半年時間裡的刻意誤導,使得人們很容易對這種以臆想居多的揣測信以爲真。不過事態的演變速度也正如同林恩所擔心的那樣,不足以讓蘇聯迅速從挪威北部退兵,甚至有跡象表明蘇聯軍方正在北方港口集結後續登陸部隊和大量的補給品。
擡頭看了看光線正在逐漸黯淡的天幕,林恩的心情終於有了登臺演出前的一絲緊張,他看着兩位皆從低級軍官的職位上一步步晉升至校官的同僚,叮囑並確認道:“戰鬥一旦打響,務必堅定不移地向前推進,像刺刀那樣徹底割裂敵人的經絡和血管,讓他們變成一具毫無行動和抵抗能力的廢軀!”
煙抽完了,臨出發也沒多少時間了,兩位軍官戴上爲寒帶作戰專門配發的皮絨手套——若是1941年的寒冬國防軍官兵能夠普遍獲得這樣的配置,沒準帝國的戰旗早已插上莫斯科的城頭,然後回師西進迫使英國退出戰爭,可惜這一切只能留於想象當中了,僥倖熬過戰爭及盟國審判的帝國精英們,諸如曼斯坦因、古德里安、凱塞林,此時莫不受困於盟軍的監獄中。相比之下,林恩他們至少還能夠爲了改變命運而進行抗爭。
“長官,祝旗開得勝!”布倫斯上校敬禮並與林恩握手。
驚心動魄的美國之行中,布拉茲見識了林恩的作戰方式,作爲一名戰士或者基層軍官,剛猛的作風值得認可,但作爲一名指揮官,若是總像隆美爾那樣衝在一線指揮和協調部隊,雖然會得到麾下士兵們的敬仰,同時也會讓副手和參謀官們感到無比頭疼。
“多多保重!”布拉茲握手時一臉嚴肅的對林恩說。
“好!”林恩極其簡要地給出了回答,等兩位軍官沿着通道走向已經在後面集結待命的參戰部隊時,他再回頭去看峽灣,最後一批潛艇都已經離開了,海面的波紋看起來是自然的、沒有受到人爲干擾的。這時候,天空中又一次傳來了輕微的轟鳴聲,按照慣例,部署在邊境線那一側的蘇軍飛機總會在天明後和天黑前飛來巡視一番,估計還會順帶確定己方地面部隊和海上艦艇的準確位置然後回饋給位於後方的指揮部。這兩天來,種種蛛絲馬跡可能已經讓他們愈發覺得這片貌似荒蕪的挪威領地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這些有的是隆美爾有意安排的,有些屬軍事行動難以完全控制的意外,但只要沒有己方人員落在蘇軍手裡,一切都將在今晚全盤清算。
臨近指定時點,位於基地上層洞庫的通訊總站裡,技術軍官們儼然成爲最忙碌的一羣。作爲“雅利安方舟計劃”中確定保留的核心技術之一,雷達無線電的相關技術獲得了大量的人員和物力投入。根據戰爭中的種種教訓,帝國的無線電專家們在幾種沒來得及投入實戰的電氣設備基礎上進行了改進,輔以戰後情報部門多途徑獲得的相關技術資料和設備元件,成功研製了大範圍探測預警雷達和精確火控雷達,並在機載雷達結合無線電指導的研究方面獲得突破,因而成爲帝國科研體系內實質性成就最爲顯著的領域。
安置着大幅落地玻璃的控制室內,穿着類似醫護人員白大褂的技術專家和軍官們各司其職,來回走動的很少,唯獨一名年紀看來三十歲不到、白淨儒雅並且戴着一副金邊小框眼鏡的軍官在密切關注着人員設備情況,他的肩章雖然被白色的外套遮擋,但紅底領章和纖細的葉片紋飾讓內部人員能夠一眼辨認出他的技術將領身份。
放在控制室正面的座鐘上,時針已經非常接近數字7,分針則剛剛過了50。
“電力供應穩定,備用電機啓動,轉換口聯結。”一名坐在各種儀表和紅綠燈鈕前的軍官大聲報告到。
另外一名戴着眼鏡的軍官坐在兩個圓形顯示器前方,在他身前一米位置並排坐着三名軍官,每個人正對着一臺大小相仿、外部構造和刻度標識有所區別的儀器前方。這名眼鏡軍官轉過頭對年輕的技術將領報告:“全部元件電壓正常,設定正東方向爲零度角,開機後天線陣列將從零度角開始進行順時針轉動,轉動速度爲每秒鐘六度,一分鐘完整三百六十度轉向,連續工作一千零八十度,工作頻率定爲120MHz,3分鐘後準時關機。”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的步驟進行,早先無數遍的演練讓年輕的將軍顯得胸有成竹,他一言不發地繼續踱步,時不時擡手看錶。在斜對面的控制室內,負責操控無線電干擾設備的團隊正緊張而有序地進行着相同的準備工作。和二戰前後新興的雷達技術所不同,無線電設備出現的時間要早得多。初期的無線電干擾很簡單,就是找到敵人使用的通訊頻率插入各種混亂的訊號,使得對方無從分辨哪些是正常電碼內容、哪些是干擾者刻意加入的,這種傳統的方式一直被使用到了1945年戰爭結束,就連無線電技術方面相對比較薄弱的蘇聯軍隊也在東線有過成功的運用。隨着技術的發展,專用的無線電偵察接收機、側向儀以及干擾機被研發製造出來,大功率的無線電發射器能夠將附近區域的特定頻率佔滿,使得普通無線電臺在持續的時間和波段內完全無法使用,從而造成了徹底的通訊阻塞。
在讓人們感到緊張和輕微亢奮的特殊氣氛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着,頂部觀察哨的視線中,初夏的夕陽早已沉入海面,美妙的霞光預示着一個晴朗夜晚的到來。確定蘇軍例行偵察的飛機已經離開,雷達控制室的技術軍官拉下手閘,在兩臺電機馬達的聯合驅動下,置於通訊站頂部的半球形僞裝網罩平緩打開,從而將外觀奇特、體形碩大的雷達天線矩陣毫無阻隔地出現在山岩上。這個類似天文臺運作的過程看似簡單,卻凝聚了這些登上帝國方舟的技術精英們勝過常人的審慎與聰慧。
寒冷而清新的空氣順着雷達基座位置的孔口灌入內部洞庫,戴着金邊眼鏡的年輕將軍看錶然後將目光投向靠近大門的電話,它並沒有響起,這也意味着中止的命令並未下達。見時機已到,他以沉穩的腔調下令道:“啓動‘凱撒’!”
雷達的啓動不像是汽車、坦克或者飛機那樣充滿了機械的轟鳴聲,除了少部分儀器工作時發出提示性的滴滴聲,整個控制室基本沒有雜音。年輕將軍的目光立即投向那位同樣戴着眼鏡的中年技術軍官,他面前的兩個圓形顯示屏上已然出現了綠幽幽的線紋。
根據顯示屏上的線紋和儀器的輔助讀數,這名軍官很快做出了判斷:“那架蘇軍偵察機位於北偏東11度、距離140公里位置,飛行高度在1000米左右,沒有威脅;那些蘇軍艦艇位於西偏北12度至19度、距離30公里至35公里區域,隊形較爲緊湊。”
年輕將軍沒有立即湊上前去進行細緻的觀察,也沒有指手畫腳地調配工作人員做這做那,他原地停留了一會兒,等到手下的軍官在雷達第二圈探測確認了飛機正在遠離、艦艇基本不動之後,才正步走到門口,低着頭思索片刻。第三圈,技術軍官們再次確認道:“蘇軍飛機正以大約300公里的時速向摩爾曼斯克方向飛去,飛行高度約爲1000米;蘇軍艦艇沒有明顯移動;360公里的探測空域內未發現其他金屬飛行器;80公里的探測海面上未發現其他艦船。”
戴着金邊眼鏡的年輕將軍終於拿起電話:“司令部,我是雷達站的拉爾夫.亨寧斯,蘇軍偵察機正在返航且位於140公里之外,探測區域內未出現異常,速描圖紙馬上送去……好!”
掛下電話,將軍聲音不大卻非常堅決的下令:“關閉雷達!”
這邊控制室的人員忙着關閉雷達設備,那邊控制室裡的技術軍官們則恰好相反。利用之前一段時間,他們已經偵測並掌握了蘇軍使用的通訊頻率,三臺大功率的干擾器全面啓動,無形的電波轉眼間就屏蔽了方圓上百公里內常用波段。與此同時,四臺無線電偵測儀也在不間斷的工作狀態,還有一臺大功率干擾器虛位以待,以應對蘇軍通過超短波頻道與後方進行通訊的狀況。站在單純的技術角度,只需30秒即可對新出現的通訊頻率進行實時干擾。
隨着攻擊時點的無限臨近,蘇軍艦船停泊海域附近已經集結起了數量驚人的水下攻擊羣。若只看平靜的海面,人們很難想象這片水域竟有六十餘艘潛艇存在,而且最終參戰的潛艇數量還不止於此。要知道二次大戰爆發時,整個德國海軍的現役潛艇共同才57艘,且大部分是並不適合遠洋作戰的中近程潛艇。現在形勢恰好顛倒過來,新銳的XXIII級小型攻擊潛艇雖是理想的近海刺客,但“雅利安方舟計劃”中保留下來的潛艇百分之七十都是排水量加裝了裝備通氣管和各種先進設備的遠洋作戰潛艇,能夠勝任在北海、波羅的海以及北大西洋的獵殺作戰。此次近海作戰,這些常規潛艇的靜音性能雖然不及新銳的XXI和XXIII級,但它們一次可攜帶較多的攻擊魚雷,且在富有經驗的艇長指揮下,以它們擅長的方式隱蔽靠近聲納技術稀鬆尋常的蘇聯艦艇着實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