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蒼穹
“……忠誠而勇敢的法蘭西戰士,你爲上帝而戰,胸懷坦蕩,上帝將寬恕你犯下的一切罪孽,你的靈魂將得到安息……阿門!”
插着木製十字架的土堆前,隨軍牧師用仁慈寬懷的語調爲亡者禱告,同伴們摘帽默立,深深哀悼逝去的戰友。清風拂過,萊格利斯少尉轉頭張望,周遭的景色依舊,卻果然沒有了昨日的安詳寧靜,滿腹悵然更是無處傾訴。經此一戰,他所在的傘兵排戰鬥減員近半,失去的戰士可不是從新兵營隨便撥拉幾個就能夠頂上的。要成爲一名合格的傘兵,必須經受一系列的技術、戰術和心理訓練,期間的淘汰率位居各兵種之首,而且經過六次跳傘方能夠獲得真正的傘兵資格——這還只是最基礎的門檻。在如今的法國空降部隊,約有五分之二的人蔘加過對蘇作戰,這些人在殘酷的歐洲戰場上磨礪了膽量和意志,心理素質和戰鬥技巧都優於普通士兵,他們是法國的寶貴財富,然而就在過去的十幾個小時裡,許許多多這樣的官兵在北越武裝不按套路出牌的“亂戰”中陣亡,被一些連基本槍械保養都不懂的對手幹掉,這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情……
恍惚之中,萊格利斯在原地矗立許久,就連洛朗軍士走到身旁也沒有注意。
“長官,中校他們快到了!”這位下屬兼老友提醒說。
萊格利斯失魂落魄地轉過身,遠遠望見一支長長的隊伍沿河而來,隊伍裡的人大都耷拉着腦袋,完全沒有了出征前在本土進行閱兵時的勁頭,纏着紗布、拄着柺杖、由同伴攙扶以及躺在擔架上的傷員更給這支部隊蒙上了一層失意的色彩。萊格利斯重重地嘆了口氣,揮了揮手,招呼麾下倖存的士兵們集合。就在這時,一架飛機帶着震耳的轟鳴聲從頭頂上方掠過,它的高度是如此之低。地面上的人甚至能看到機輪上幾近磨平的花紋。只見它繼續下降,螺旋槳捲動的氣流攪亂了河面上的波紋,繼而在圍觀者擔心的注視下降落在了對岸的開闊地帶,那裡便是第1傘兵營昨天覓得的臨時機場。
運輸機的降落勢必帶來作戰補給。帶走傷員和安排撤離的其他人員,萊格利斯揣測着失去大部分戰鬥力的傘兵營應該會陸續撤回後方休整,等待更適合空降作戰的機會,在下一次戰鬥中重新正名。不多會兒,撤離沿河陣地的傘兵隊伍來到跟前,領頭的正是第2輕傘兵營指揮官熱羅姆中校。他的步伐依舊沉穩,只是不見了昔日炯炯有神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黯淡失落的眼神。見到萊格利斯及其麾下的17員殘兵,中校脫離隊伍在側旁稍停。與萊格利斯相互敬禮之後,他開口道:“感謝你們,年輕而英勇的士兵們,你們的表現爲法國傘兵挽回了一些顏面。在此,我謹代表洛林斯將軍向你們致敬!”
轉頭看見那些新填的墳堆以及掛着鋼盔的十字架,熱羅姆中校用右手劃了一個十字:“願他們的靈魂得到安息!”
在這個過程中,萊格利斯幾乎一言不發。待中校下達了指令,便默默帶着士兵們加入到隊伍末尾。在北越軍隊已經趁夜渡河的情況下,用傘兵部隊繼續固守河流南岸儼然失去了意義。他們的陣地轉交給了外籍兵團,長長的隊伍繼續溯河而上,直至跨過石橋抵達河流北岸,在距離臨時機場不遠的草地上停了下來。
面對衆人的質疑,熱羅姆中校的參謀官給各連排帶來了解釋:“我們得到的命令是在此集結,傷員先行轉移,其餘人員依次撤離,大家耐心等候吧!”
由廣平推進而至的陸軍部隊接管了石橋防務,原先駐防石橋的第1傘兵營所部也垂頭喪氣地在機場旁等待撤離。過了不久,第4輕傘兵營也步行而至。從他們的人員情況來看,昨晚亦遭到了北越武裝的攻擊,人員、裝備以及信心皆蒙受了沉重打擊。如此看來,5個精銳的傘兵營躊躇滿志地投入戰鬥才一天,竟然已有三個營失去了正常戰鬥力,結果之慘淡恐怕是超出大多數人意料的。
率先降落的美製C47在卸下物資、裝上傷員之後。復又在震耳的轟鳴聲中起飛離開。餘下的法國傘兵們翹首以盼,希望己方飛機能夠儘快將自己帶離這塊充滿傷心回憶之地,然而這座臨時機場的先天條件並不如人們想象的那麼好,第一架飛機起降時就已經在草地上留下了深刻的印痕,這意味着越大的飛機起降越困難。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裡,僅有兩架C-47從南方飛來在此停留,它們的運載量加起來也就相當於之前一架C46。於是,只有爲數不多的傷員得以離開,大多數傘兵們仍在苦苦等待。
在另一陣機械轟鳴聲中,法軍地面部隊的坦克出現在石橋南岸,重量輕的“斯圖爾特”毫無顧忌地駛過石橋,但戰鬥全重達三十多噸的“謝爾曼”就只能繞路前往五公里以外的水泥橋通行了。見到配坦克的機械化縱隊,在機場附近集結的法國傘兵們心情已經完全踏實下來,在他們的觀念裡,北越士兵的進攻再瘋狂也敵不過堅硬的鋼鐵和熾烈的炮火,自己昨晚吃虧就吃虧在輕裝戰鬥,別說坦克,就連裝甲車也沒有一輛。
隨着法軍地面部隊源源不斷抵達宋河,先期抵達的排頭部隊繼續向北挺進,坐在臨時機場旁等待撤離的傘兵們不久便聽到遠處傳來的隆隆炮聲,大部分人都以爲己方地面部隊在坦克炮火的支援下進展順利,然而及至午後,一些不好的消息經由地面部隊傳來:由於北越武裝大量使用地雷和炸藥,法軍先頭部隊在宋河以北的丘陵地域進退不得,更糟糕的是,北越反抗軍的作戰方式和歐洲戰場上的正面交戰有很大不同,他們的主力部隊雖已撤過宋河,但在廣平與宋河之間仍埋伏戰鬥力強悍的遊擊部隊,他們利用叢林掩護頻頻襲擊法軍地面部隊的輜重車輛,甚至就地伏擊法軍支援部隊,這導致經陸路推進至宋河的法軍部隊正常作戰供給受到威脅,從水路增調補給既耗費時間又無法保證部隊繼續向北推進。處處分兵的法軍指揮部愈發感到兵力捉襟見肘,至這日黃昏前,他們的一紙命令打破了傘兵們脫離苦海的亟盼——第2、第4輕傘兵營暫時合編爲第17機動戰鬥縱隊,負責保護C3公路宋河以北段。
剛一開始,由於法軍前鋒部隊在丘陵地帶受阻,需要傘兵們保護的公路不足10公里。有了前夜的教訓,指揮官們決定將700多名傘兵分成5個戰鬥組,每組百餘人,額外配備戰鬥車輛若干,並在靠近公路的高地或開闊平地構築防禦工事。血淋淋的教訓使得法國傘兵們徹底摒除了心中的僥倖,抵達防禦區域時夜幕已經降臨,他們顧不上吃晚飯就投入到挖掘戰壕的工作當中,人人竭盡全力,不必軍官們要求,他們自己就能夠按照嚴格標準挖設工事。及至晚上10點,5個戰鬥組皆已在指定區域構築好環形防禦工事,機槍、迫擊炮和彈藥悉數到位,協調友軍部隊增派的十數輛裝甲車也已抵達戰鬥位置。
入夜之後,前線的戰鬥非但沒有平息,反而一陣接着一陣,槍炮聲時而密集、時而零落,時而來自東北方向、時而從西北方傳來,感官上讓人覺得北越武裝神出鬼沒、無處不在。從法軍地面部隊傳來的消息也時好時壞:法軍坦克部隊突破北越軍隊防線,雙方部隊在某處展開激烈戰鬥,北越軍隊敗敗,法軍坦克部隊在追擊途中遭到埋伏導致沉重損失,北越軍隊投入蘇制坦克作戰,北越軍隊使用坦克的消息被證實是誤傳,法軍坦克部隊突破敵人縱深防線……這些消息時而令法國傘兵們歡欣鼓舞,時而讓他們心驚肉跳,以致於一個個心神不寧、難以安眠。
與同伴們坐在辛苦挖掘的戰壕裡,萊格利斯往每一個彈匣裡填滿了子彈,在每一個順手位置放了手雷,並且每隔一段時間就起身觀察一次,但這些舉動並不能讓他內心真正踏實下來。前一日的戰鬥場面還歷歷在目,北越武裝陰狠狡猾的進攻戰術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懼怕——這裡的戰壕深度是足夠了,但少了木條加固,捱上幾枚炮彈或是手雷就可能出現坍塌;這裡的槍彈火力足夠密集,附近還埋伏了兩輛裝甲戰鬥車,但北越武裝可能用四面八方的進攻抵消守軍的這些又是。更要命的是,傳言中北越軍隊已經用蘇聯武器裝備了最精銳的幾個團,普通裝備的北越軍隊況且如何駭人,學會駕馭新式武器的抵抗者又會有怎樣的驚人表現?精銳的法國傘兵之所以被派遣至此,是因爲法軍指揮部認爲宋河地區將成爲當前戰場的關鍵所在,如若北越方面對戰場重心的理解與之一致,他們很可能將最好的部隊派到這裡,而一旦供給不暢的法軍地面部隊遭致挫敗,輕武裝的傘兵部隊恐怕又要被推到戰鬥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