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也是法國人麼?”伴隨着舞步靠近對方時,林恩微笑着用英語問說。
布洛赫夫人看起來屬於那種瘦卻不失端莊祥和之色的氣質女性,她臉上的神情也要比馬塞爾.布洛赫從容友善得多。
“是的,我出生在法國馬賽。”
夫人的英語不敢說流利,但至少能讓林恩這種語言水準辨聽內容。
“噢……馬賽,那一定是個美麗迷人的地方,真希望有機會去一次。”林恩笑着用這種自己其實並不太喜歡的方式套近乎。
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長期營養不良,布洛赫的手腳顯得過分纖細,讓人擔心稍稍激烈的動作就能導致骨折,然而她的舞姿標準滑溜,一點都不會有生澀硬板之感。
兩人伴隨舞步再度靠近時,夫人用英語問:“克納茨基先生是純正的挪威人?”
“不,我的家庭比較複雜,近三代幾經遷徙,所以我會說好幾種語言,但沒有哪一種是能說得好的,我甚至還能說中國的漢語呢!”林恩狡猾地帶出最後一句。
“喔?那克納茨基先生在語言方面的涉獵還真是廣泛啊!”布洛赫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了這裡,而不是刨根問底地詢問林恩的家族到底有多麼複雜。
伴隨舞步後退時,林恩陽光燦爛地笑對布洛赫夫人,以表示對這種稱讚的積極迴應。等到重新靠近,他說:“我熱愛這個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比如法蘭西,我特別嚮往這個國家的美食以及生活的節奏和情調。有朝一日我決定退休了,一定會帶上家人在法國旅居一段時間,然後是西班牙、意大利、埃及等等。”
夫人帶着傾慕的神情說道:“先生真是個色彩繽紛的人。”
“色彩繽紛?哈,我喜歡這個形容。”林恩愉快地迴應說,藉着融洽的談話氣氛,他進一步問道:“看得出來,布洛赫先生心情有些憂鬱,是因爲工廠資金方面的緣故吧!”
說到這個話題,布洛赫夫人的表情果然黯淡下來,但她仍保持最低限度的笑容:“希望您不要介意他剛纔的奇怪態度……他對說德語的人懷有強烈的反感,而且只願意相信法國人。”
林恩很寬容地說:“我完全能夠理解!”
圓舞曲轉節,跳舞的男士女士們再次輪換舞伴,林恩也不顧腳下的節奏錯亂,靈巧地越過旁邊的男士,再次落定時仍對着布洛赫夫人——在上百人蔘加的傳統圓舞中,這也是熱烈追求某位女士的男士表達欽慕的一種常見方式,並不會擾亂節奏或引起旁人的不快,除非有兩人很激烈地爭奪一位舞伴且直到最後關頭都不願相讓。
對於林恩的追隨,布洛赫夫人略有些詫異,但絕沒有任何牴觸,而是禮貌地微微一笑,繼續踩着節奏翩然起舞。
靠近之時,林恩道:“說實話,我對布洛赫先生這種執着而專一的設計師和企業家還是頗爲敬仰的,雖然我們的凱撒防務公司目前並沒有涉足航空業務,但我個人對航空領域還是非常感興趣的。作爲一個家庭成分複雜的非典型挪威人,我倒是希望能夠和布洛赫先生做一番深入的談話,也許我們一會兒能夠坐在一起喝上一杯。”
布洛赫夫人答說:“我也不確定這位固執的設計師是否樂意,但……我會將克納茨基先生的好意轉達到的。”
就單純的投資而言,前景良好的法國航空業是不錯的目標,然而林恩他們現在所作的並不是標準意義上的投資,寶貴的資金可等不起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夠見效的項目。抱着新的算盤,他試探性地問說:“布洛赫先生有沒有考慮過到其他條件更爲合適的國家去建立飛機工廠,比如說挪威?”
夫人對此並沒有驚訝之意,她從容平和地回答說:“這不太可能,因爲他是個思想保守的法國人,不希望在法國以外的任何國家生活,作爲一名飛機設計師和曾經的航空企業家,他甚至不願意坐飛機。”
這讓林恩想起那個不會游泳卻能夠訓練隊員勇奪冠軍的游泳教練,同行之中絕對的另類。
“布洛赫先生不願意去國外沒關係,現在的工廠模式多種多樣,我們完全可以在法國設立總公司,然後將部分工廠設在歐洲的任何一個地方。”
夫人答說:“這些實際運作的事務我不太懂,事實上,我同樣是個傳統保守的家庭婦女。”
林恩笑了,他一貫傾向於娶一個能夠在家相夫教子的傳統女性,而不是那種具有強烈事業心、整日忙碌且經常出入交際場合的女強人。現在看來,剛剛度過20歲生日的黛娜有着驚人的可塑性,她完全可以朝任何一個方向發展且能夠做得很好。
隨着樂曲終了,第一曲圓舞收尾,男女舞者再次以傳統的禮節向自己的舞伴致意,然後散場休息。林恩四下尋視,很驚訝的發現站在黛娜對面的居然是布洛赫先生,以他的身板和姿態居然能夠站到這個好位置,想必不是周圍的男士們都變成真正溫文儒雅的紳士,而是因爲黛娜利用純熟的舞蹈技巧主動對上這位對女士沒有那麼重戒心和敵意的法國航空設計師。
散場之時,男士女士們並不是一鬨而散,有許多人仍留在原地相熟或剛剛結識的共舞之人交談,也有相互尋到原配挽手走向大廳外圍休息的,而大廳中央的位置差不多要過上十來分鐘纔會有第二曲圓舞,有充沛體力參加的也會相應少一些。林恩和布洛赫夫人,黛娜和布洛赫先生,兩對臨時組合正好一邊說話一邊走向彼此,聚攏到一起時,林恩和布洛赫先生不約而同地提議“一起去喝一杯”。
破了最初的僵局,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多了。藉着醇美的法國香檳酒,兩位夫人愉快地聊着,相差二十多歲的年齡並沒有阻礙她們在女性共同話題方面的交流,林恩和馬塞爾.布洛赫則用相對蹩腳的英語聊着。兩個男人不論長相、身材、年齡、閱歷還是專業都歸於截然不同的類型,然而憑着超前數十年的理念思維,林恩對航空業界未來的發展方向有着最基本的瞭解,他對此不是和盤托出,而是利用某些片段部分讓對方產生“醍醐灌頂”之感,從而讓談話變成有價值的共同語言——在戰鬥機的發展前景方面,德國戰敗前成功研發裝備的噴氣式戰鬥機已經引領了全新的噴氣潮流,馬塞爾.布洛赫對於噴氣技術的引入是迫切而又無奈的,德國、英國和美國戰爭期間都有各自的噴氣飛機出產,唯獨法國受到戰敗的束縛遠遠落在了後頭,何況被德國人關了五年集中營的布洛赫過去的積累都被佔領者搜刮一空,現在幾乎是瞭然一身,想要重振雄風就得過資金這一關。
作爲來自挪威的投資者,林恩對布洛赫透露說自己有辦法搞到德國人的噴氣飛機資料,他現在也有一定的資金可以用於投資,而且個人理想和布洛赫相當“一致”,那就是在創立自己事業的同時讓祖國受益。布洛赫希望法國的航空工業能夠回到世界領先地位,“克納茨基”希望挪威的軍事航空能夠不再受制外人,這兩者能夠通過別樣的合作方式實現共贏——林恩的建議是成立一家聯合企業,設計、試驗以及一部分製造組裝放在法國,輔助設計和主要的製造、組裝流水線放在挪威,至於這家聯合企業的總部,鑑於瑞士的永久中立地位以及武裝中立的明智策略,遭到戰爭侵襲的可能性是歐洲各國之中最小的,因而林恩強烈建議將它設在瑞士某個風景如畫的城市,日內瓦或者蘇黎世是最佳選擇。
對於這樣的合作方式,馬塞爾.布洛赫並不反對,只是他明顯對林恩所提及的德國技術以及對未來發展趨勢的判斷更感興趣。林恩適時地露說,自己獲知厄利孔-匹菲爾公司正在火控雷達和新型機炮方面加大研究,自己很希望能夠與之開展合作,他愈發覺得林恩是個目光敏銳、很有合作價值的夥伴。
面對面的初步交流確定了合作的意向和可行性,雙方都自覺獲益頗多。盛大的化妝舞會仍在繼續,林恩的暫缺無人問津,倒是黛娜時不時受到男士們的熱情邀請。對於以往相識且在林恩認爲沒有合作價值的,黛娜一概予以婉言拒絕,對於陌生的,她有的同樣選擇婉言謝絕,有的又欣然應允。一整晚下來也跳了七八支舞,體力之充沛讓林恩感到讚歎,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黛娜這並非單純享受跳舞樂趣,而是利用這些機會向殷勤的男士們提了問題,簡短的交談雖然只能瞭解一些很粗略的信息,經過分析判斷,她將其中兩位介紹給了林恩認識。相談之下,林恩得知他們在金屬加工或軍工製造方面是有一定優勢的,雖然這樣的場合下還不至於談及明確的合作,但結識之後也就有了進一步往來乃至進入實質對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