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鈺的話字字鋒利如刀,句句直戳她的心窩子,白姨娘不由面色一變。
這邊白姨娘還沒想好要怎樣,已經有人掌不住跳出來打抱不平了:“連祖母都對姨娘客客氣氣的!你算什麼東西?你又憑什麼責備我姨娘!”
十一歲的沈溪雙拳緊握,兩隻眼睛死死盯住沈沅鈺,眼睛裡充滿了怨毒。
沈沅鈺聽說大老爺很寵愛這個獨子,白姨娘也對沈溪寄予了極大的厚望,請了頂尖的大家教他研習儒學和玄學,希望他長大了之後也能成爲像他父親那樣的大名士。
他這個樣子卻讓沈沅鈺覺得有些好笑,就這麼一點氣量,一個大男人竟然摻合到後宅女子的爭鬥之中,一看就不像是個能有出息的。
沈沅鈺淡淡哂笑,沒有理會沈溪,只是對白姨娘說道:“對着嫡姐這樣大呼小叫,出言不遜,白姨娘,你就是這麼教養五少爺的?既然你如此教子無方,不如由我稟明瞭父親,代你管教弟弟幾天!”
這番話一說白姨娘陡然臉色大變。作爲姨娘,她不是不能養育親生兒子,可是沈溪身爲小大房的獨子,身份又自不同,由正房太太養着才叫天經地義,不過是因爲周氏身子不好,白姨娘這才能親自教養五少爺。
而沈沅鈺作爲嫡長女,由她經手教導被白姨娘“教歪”了的五少爺,也是完全說得過去的。
沈沅鈺抓住白姨娘的一個把柄,連消帶打,白姨娘本來並未怎麼把她放在眼裡,只覺得這一年多的放逐,沈沅鈺長進是長進了,也不過還是一個小丫頭。可是聽完這些話,她卻冷汗淋淋漓漓而下了。
自從生了五少爺之後,大老爺不論對太太還是對白姨娘,甚或是對房內的其他姬妾,無不都是淡淡的。彷彿生出了兒子,他就完成了任務似的。白姨娘三年抱倆,此後竟是再無所出,五少爺是她的命根子!怎麼能把五少爺交給沈沅鈺母女。
“三小姐恕罪,是妾身管教失當。”白姨娘急急辯駁,一把抓住沈溪的手道:“五少爺,還不快給三小姐賠個不是?”
“我不!”沈溪本想拒絕,不想對上白姨娘那對幽深冷凝的眸子,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姨娘用這種眼神看他,不由也有幾分害怕。
“快點五少爺!”
沈溪不情不願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了,三姐姐!”
好容易把這一節揭過了,本來按照白姨娘以往的性子,一定會要求留下來服侍周氏用飯的,雖然周氏從來都沒有答應過她。今天也不敢再起幺蛾子了,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匆匆告辭,帶着一對兒女回了自己的沉香閣。
“真是痛快!想不到她們母子也有今天!”燕然居這麼多年一直被沉香閣壓在頭上,今天難得揚眉吐氣了一回,連一向穩重老成的賈嬤嬤都忍不住發出這樣一聲感概。
“快別說了!她畢竟是侍候你父親的姨娘,算是半個長輩,又爲你父親生兒育女,是咱們小大房的功臣。日後你再不可與她這般針鋒相對了。忍一忍風平浪靜,只要咱們多多謙讓,她總不好得寸進尺!”周氏卻是個好性的,又怕白姨娘挾寵向大老爺告狀,讓沅鈺在家裡難做。
沈沅鈺道:“娘就是太縱着她了,她才得寸進尺,根本不把娘這個正房太太放在眼裡。我今天也並不想和她針鋒相對,只不過就是敲打敲打她,讓她把忘了的一些事情想起來,姨娘就是姨娘,總有些事情她做起來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拉着母親的衣袖道:“不說她了,吃飯吃飯。”
沈沅鈺陪母親用過早膳,母女兩個在內室裡說話,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周氏見沅鈺臉上露出一絲疲態,對她說道:“既然乏了,就回去歇着吧,等你養好了身子,我這裡你什麼時候來不得?”
沈沅鈺昨天跪了一場,風寒到現在還沒有好全,也不和母親客氣:“那我歇歇了再來瞧您!”起了身道:“讓賈嬤嬤送送我吧!”
賈嬤嬤也是個精明的,立刻知道三小姐這是有話要問自己。陪着沈沅鈺出了內宅,走到院子裡,沈沅鈺打發了丫鬟問她:“從前白姨娘每天都是這樣給母親請安的嗎?”
賈嬤嬤點點頭:“自從太太病得起不來牀,便免了姨娘們的晨昏定省。別的姨娘害怕過了病氣,也沒有人願意過來的!”說到這裡,賈嬤嬤不由嘆了一口氣,周氏在這個家實在是舉步維艱啊。“只有白姨娘,不但天天早晚問安,而且次次這樣對着太太行大禮,不論颳風下雨,從來沒有短過一天。現在府裡上上下下,都誇讚白姨娘懂規矩,識禮數,連老太太都誇過她好多回呢!”
沈沅鈺目光一寒,“你覺得她這樣做,是真的尊敬孃親嗎?”
賈嬤嬤眼中閃過一絲鄙夷:“怎麼可能?她不過是拿太太當做筏子博取她的好名聲呢。不過就是見太太是個好性兒罷了!”
沈沅鈺想到她拿母親當做一件工具一樣使喚,不由得一陣怒火升騰。
她又淡淡地對賈嬤嬤說:“白姨娘骨子裡並不把母親放在眼裡,卻能日復一日從不間斷地給一個看不上眼的人請安,次次對着這個人行大禮,單是這份堅韌就十分可怕,我們以後千萬不能對她掉以輕心。”
賈嬤嬤悚然一驚道:“三小姐說的是!”她還真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這件事。
沈沅鈺道:“既然我已經回來了,我就再不會讓她們沉香閣騎到咱們頭上去的。”
賈嬤嬤面上也露出一絲振奮的神色。沈沅鈺又問:“我記得我走的時候,母親還帶着你們住在長樂堂,怎麼現在擠在燕然居這麼小的院子裡,母親帶着妹妹怎麼住得下?”
賈嬤嬤臉上再次閃過忿然:“三小姐你有所不知。你走了之後不久,老太太就以給太太看病爲藉口,請了一位廟裡的姑子來,那姑子神神叨叨地看了一圈,又是跳又是唱,最後算出來說是長樂堂地處建康吉壤之眼,乃是大吉大貴之地,可是普通人住在這裡,壓不住這裡的地氣,反而會被此地的運勢所噬,所以太太纔會得了這怪病,怎麼看也看不好!”
“後來老太太聽了那姑子的話,便親自發話,叫太太搬到燕然居來了!”
沈沅鈺聽到這裡,氣得全身直抖。什麼狗屁的風水運勢,既然說得這般的言之鑿鑿,爲什麼母親搬到了燕然居快一年了,病情一點不見好轉。這分明就是顧氏設的局。把大太太從正房趕走,又拼命擡舉白姨娘,邊緣化周氏,大房越是亂,他們二房纔有可趁之機,助二老爺奪取宗子的位置。
或者這其中也有白姨娘的推波助瀾?
賈嬤嬤看了一眼沈沅鈺,試探着道:“不若三小姐去求求大老爺,讓太太搬回長樂堂去吧,再這麼下去,連咱們房裡有點臉面的婆子現在都開始不把燕然居放在眼裡了。”
沈沅鈺皺眉道:“當初父親沒管這事嗎?”以沈昀的絕頂聰明,不可能看不出顧氏的詭計。
賈嬤嬤有些無奈地道:“當時老爺也曾經到過燕然居,勸太太搬回正房。太太說了一句‘住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的’,氣得大老爺拂袖而去。從此再沒有踏足燕然居一步。其實,太太不是不想回正房去住,而是害怕老爺落個忤逆繼母的名聲!”
沈沅鈺一陣無語,她覺得母親對父親的感情太卑微了。父親既然讓她回到正房,以父親的手段肯定留有後手,讓顧氏說不出什麼來。
她思索着賈嬤嬤的建議,如果去求父親,這事應該可以順利解決。不過,她不想這樣,她對賈嬤嬤說道:“既然是祖母發話叫你們搬到燕然居的,咱們就叫她再發話叫咱們搬回去。咱們走要走得堂堂正正,回也要回得堂堂正正!”
“三小姐的意思是?”
沈沅鈺擺擺手道:“我是有個主意,回去我再仔細思量一番,到時候我會派鸞娘過來請您的。”
賈嬤嬤點了點頭,一直把她送到院門口,往回走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一個上午,自己的情緒完全跟着三小姐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走了。
三小姐在莊子上過了一年,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懂事了,更聰明瞭許多,看來是真長大了,她也就放心多了!
回到長樂堂,沈沅鈺剛由鸞娘服侍着換了件屋裡穿的衣裳,前頭有個小廝過來傳話:“老爺叫您過去書房一趟!”
沈沅鈺只好又換了一套見客的衣服,認真梳妝打扮了一番,在鏡子裡照了又照,直到挑不出任何毛病了,這才扶着鸞孃的手去了大老爺的書房。昨天屬於特殊情況——大老爺可不是個一般挑剔的人,他極爲看重自己的着裝儀態,對於兒女的要求也是同樣嚴厲。
到了大老爺的書房,果然看見沈昀峨冠博帶,長袍飄飄,坐在那裡宛若姑射仙人,那種飄然出塵的仙氣,讓人看一眼都會覺得自慚形穢。難怪他一年不入母親的房間,母親對他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怨言!
“父親,您找我?”
沈昀看見沅鈺環佩叮噹,穿着得體,果然臉上神色溫和。開門見山道:“不是我找你,是朱管事。朱管事,把你打聽到的消息說說吧。”
沈沅鈺剛纔被父親的絕世風姿所吸引,根本沒看見在父親下首規規矩矩站立的朱管事。想起曾讓朱管事打聽那位救自己一命的高冷公子的底細,父親叫自己前來,多半是這件事情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