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戚斐落網，南煬宮也同時被數百名大內侍衛包圍，戚斐的人盡數被俘，手下從鐵蒺藜架子上解下束縛，嫡長子終於支撐不住，暈厥了過去，蒼白的，乾裂的脣，緩緩動了一下，像在念着什麼，馮璋側耳傾聽，大皇子卻已經不再言語。
皇帝分出一半人馬，押送戚斐回安城，親自到南煬宮接走嫡長子，看着嫡長子爲了大局，渾身是傷，筋脈盡損，五臟六腑受到重創，不由得唏噓，更堅定了立爲儲君的決心，他重病是真，這一次強撐之後，恐怕真的時日不久遠了。
宮無傾這些天沒有事情做，就跟着雲長月遊山玩水，這一天她們乘船而下，觀賞兩岸風光，雲長月趴在欄杆上，看着水面波浪劃開，層層翻涌，閃着粼粼白光，“唉，景緻是好，只是總有煞風景的人在。”
宮無傾看一眼船後不遠處跟隨的幾艘小船，上面都是皇家護衛，微笑道，“支持戚斐的勢力衆多，我們把他打倒，一定惹惱了不少人，如果沒有皇上派出的人高調守護，我們恐怕已經被追殺無數次了。”
雲長月輕輕一哼，“要他們保護，我這一身武功白學了嗎？”
宮無傾道，“雲姐姐是可以完全應付，可這會影響欣賞風景，和無傾談笑，不是嗎？弄不好這船上沾了血跡，就讓人更沒有心情了。”
雲長月果然開心了許多，點了一下她的頭，“你呀，就是伶牙俐齒，可是小不點……”她望着宮無傾，“你雖然臉上常帶笑，姐姐看得出來，你並不是真的開心。”
宮無傾道，“無傾天生是這樣的性子，永遠比不得姐姐放得開。”
“不。”雲長月搖頭，“哪怕是沉靜的性子，愉快的時候，眼睛裡的光采不比開朗的人黯淡，因爲快樂是發自內心，所有人開心起來，都是一個模樣。”
是麼，宮無傾苦笑，其實，她何嘗不覺得，內心像壓上了一塊石頭呢？但是這些，都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去吧。
雲長月嘆了一聲，“我弟弟長這麼大，你是他唯一愛過的女子，我也希望，永遠當你的姐姐。”
宮無傾沒有一點動容，“你永遠是我的姐姐，不受任何人，任何因素影響。”
雲長月握住她的手，輕按在她的心口上，“聽聽，你的心渴求的是什麼？”
宮無傾闔上眸子，風吹過她的面頰，髮絲飛揚，她的心跳緩慢，隱約傳來一陣鈍痛，那麼，她在祈願一份安寧和幸福嗎？誰又能給予她呢？
“不要違背自己的本心，不然，你會很痛苦。”
雲長月的聲音是難得的溫柔。
她能遵循本心嗎？物是人非，世事變遷，她揣摩了所有人的心思，卻將那個人看錯了。
她最相信的，不是自己，而是可以消磨一切的時間。
凌風國的獎賞十分豐厚，宮無傾跪在大殿上，十個沉甸甸的箱子擺放在她面前，想着要僱多少輛馬車，又走多少天，路上會不會遇到打劫的，她的人手，能夠應付嗎？
常侍唸完了單子，“宮無傾，還不謝恩。”
“無傾叩謝皇上。”宮無傾深深一拜，都是翡翠珍珠黃金一類的珍寶，這些東西她
庫存快放不下了，但財物不嫌多不是嗎？
皇帝彷彿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朕會讓護衛爲你護送這些財物回靖國公府，你不用擔心。”
宮無傾再一次叩謝，正要退下，皇帝忽然問道，“你真的決定了嗎？”
宮無傾一怔，很快便知道皇帝話中的含義，“無傾，不後悔。”
皇帝微頷首，眼中泛起一抹說不出的意味，“拒絕皇家，就算今後你後悔，也由不得你了。”
宮無傾帶着微笑，神色堅決，心想這個皇帝性情還算溫和，但該雷厲風行時也決不手軟，是個不錯的君主。
走出大殿，她望一眼深宮重重，只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一步步踏下臺階，她知道，她離那個人越來越遠，可她再不會回頭，她曾經回頭，可等着她的，卻是一場笑話。
一個護衛來到她面前，她一看是馮璋，微微一笑，“馮護衛。”
他現在的身份不同了，是凌風國嫡長子的貼身護衛，要比原來尊貴不少，服飾也華麗了許多，馮璋看着她，“宮小姐，大皇子有請。”
宮無傾恍然，“是啊，你不說我還忘記了，他欠我一個條件。”隨着馮璋的指引，折了一條路，東宮那邊，一座恢宏高大的宮殿映入眼簾，馮璋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道，“宮小姐，殿下對你是真心的。”
宮無傾道，“這句話，我已經聽了無數次了，沒有別的要說嗎？比如，他準備給我什麼好處？”
馮璋猶豫了一下，“這個，要見了殿下才知道，殿下沒有提到。”
宮無傾淡淡“噢”了一聲，“殿下只怕是貴人多忘事。”
馮璋道，“無論如何，殿下都不會虧待了宮小姐。”
遠遠地，她看到一個人影佇立在花園，他還是一身白色的常服，袍子寬大，看上去落拓瀟灑，倜儻風流，風一吹獵獵舞動，勾勒得他的身形輪廓更加修美。
還是從前的模樣，只是人事殊途。
宮無傾臉色平靜，拜了一拜，“無傾拜見殿下。”
雲上燁淡淡吩咐，“你下去！”
馮璋依言退下，他注視着眼前的女子，眸子漆黑，“聽父皇說，你堅決要解除婚約，是嗎？”
宮無傾微笑道，“無傾是它國公府之女，配不上殿下，況且路途遙遠，不想離開家鄉，所以不作它想。”
雲上燁擡起她的下巴，見她眸子疏離，沒有了那一日救他時的殷切和擔心，心下一涼，蹙眉，“我要聽真話。”
宮無傾沒有一點讓步，“這便是真話。”
雲上燁冷笑一聲，“如果我告訴你，爲你出動精英力量，葬送皇后，不在計劃之中，只是單純因爲她打了你巴掌，你相信嗎？”
宮無傾眼神帶着嘲諷，脣角勾起。
雲上燁感到有些頹喪，她這樣的態度，是料定他再也奈何不了她了嗎？
“後來的事，纔是將計就計。”
他幽幽道，“如果讓我選擇，我寧願你一巴掌也不要受，大不了戚斐和皇后晚點收拾。”
宮無傾輕輕撫着一朵快要凋零的秋海棠，“其實這些，我已經我猜到了
。”
雲上燁皺眉，“那麼……”
宮無傾擡頭，“殿下，你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這注定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
她終於明白，從戲看男人，不如從局勢看，局勢從來不由人，戲卻是由人導演，這導演中，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雲上燁看着她，眸子很深，“如果我知道呢？”
宮無傾反問，“你能做到嗎？你現在的身份，地位，早已經由不得你選擇，所以，雲上燁，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過去的一切，遲早有一天會成爲記憶，人都是朝前走，你作爲嫡長子，更應該有這個覺悟。”
雲上燁忽然攬住她的肩頭，將她擁入懷中，“我就是執迷不悟，也不放過你，你反抗得了我嗎？”
“殿下，請你自重。”宮無傾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知道他傷勢還很嚴重，“來之前，知道你的身份，我就已經有了決定。”
“你不可以。”雲上燁斬釘截鐵地吐出幾個字，竟俯身吻住了她的脣，宮無傾掙扎着，每一次的推拒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傷害，很快，他的白衣上沾染了沁出來的血跡，有些紊亂的呼吸帶着痛楚。
他吻得十分緩慢，卻很堅決，手有力地鉗制住宮無傾的手腕，宮無傾緊緊咬着齒關，不讓他有更深一步的餘地，眸子冰冷，“雲上燁，這兒是皇宮，你瘋了嗎？”
“是啊，我瘋了。”雲上燁沉重的氣息撲到她的脣齒間，宮無傾用盡了全力，都無法掙脫他的禁錮，看到他白衣上瀰漫開的血液，她的心一慌，下意識地沒有再反抗，雲上燁趁着這個機會，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吻得專注，一往情深。
“我跟你回去。”
他忽然說了這麼一句，像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我們，不回來了。”
宮無傾身體一僵，一種異常在心底涌起，放鬆了戒備，他長驅直入，再一次侵佔她的舌頭，宮無傾喘息了一下，皺眉，搖頭，“不。”
他敢離開凌風國，厄運將無休無止，她不想揹負不多，不願意每天提心吊膽。
“你不敢？還是，根本不愛我，哪怕一絲一毫。”
所以，她纔沒有勇氣和他一起承擔？！
宮無傾心中升起一股怒火，猛地一咬，他脣舌吃痛，終於放過了她，擡手擦着脣角的鮮血，眸子迷亂而痛楚，帶着一種悽惻的笑意，“ 你看，不怪我，而是你……”
“夠了。”宮無傾冷斥，“難道你要禮國公府和靖國跟着我們陪葬嗎？雲上燁，原來你不過是一個自私的人，爲了兒女私情，竟什麼也不顧了。”
雲上燁還握着她的手頹然鬆開，是啊，他衝動之下說出那樣的話，卻忘記了，他承擔着太多的責任，而她又何嘗不是？
這一朝的皇帝雖然性情平和，但也是不好惹的主，從對戚斐的果斷狠決可以看得出來，違背了他的主張和心思，同樣會落得一個悲慘的下場，他不怕死，可是要考慮的因素實在太多。
他看着她，眸中都是不捨和憐惜，“給我一點時間。”
宮無傾慢慢道，“我不會等你，我們各有各的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