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燁將腰帶稍微鬆解開,將衣襟扒向兩邊,露出一片分佈着抓痕的麥白膚色,挑眉,“上藥啊,宮小姐抓傷了我,不如爲我上藥聊作補償,如何?”
無恥至極!
宮無傾下意識地要下馬車,但想到他將敞着大半胸膛追她的一幕,終於還是忍住。
坐臥分別是窗下一個長座,後面一個放置了靠枕的軟榻,宮無傾坐在一邊窗戶旁,雲上燁則在另一邊,儘管如此,她還是感覺到他胸膛隔空傳來似有若無的熱溫,着實讓人彆扭。
雲上燁自顧自取來膏藥,挖出半流質的藥膏,抹在傷口上面,忽然“嘶”了一聲,嘆道,“好疼啊。”
然而,宮無傾卻認爲,最好他能夠被活活痛死。
見少女只顧看着窗外,雲上燁沒趣地收了藥膏,“好了。”
宮無傾沒有任何反應。
雲上燁只好把胸膛的衣服拉起來,遮擋住肌膚,又繫好腰帶,宮無傾這才收回視線,目光淡淡地落在虛空, 她不由得想起一件事來。
雲上燁的母親十年前已經去世,禮國公續絃的夫人是右丞相花銘承的嫡女花韶容,膝下有一個女兒,已經九歲,花韶容對雲上燁視若己出,衣食上從未虧待,他喜歡什麼都會滿足,比如雲上燁對看戲有興趣,她就爲她準備了半個書房的戲曲之類的書籍,比如雲上燁喜歡玩,她並不像那些當母親的一樣呵斥他,只是默許他玩得如何開心便如何玩,偶爾也會提點他讀一些有用的書籍。
所以,雲上燁就成了如今的模樣。
明眼人知道,花韶容是將雲上燁往火坑裡面推呢。
雲上燁的玩世不恭,沒規矩,都是因爲繼母的調教,在別人的眼中,他儼然已差不多等於廢物一個,可是宮無傾看來,事情卻沒有那麼簡單,最難的事,莫過於漫不經心中捅人一刀,且不見血光,這一點,雲上燁做到了。
”小毒物。“
雲上燁湊近她,“你的出生年月日是什麼時候?”
“陰曆二月初四。”
宮無傾想也不想就應道,關於生日,只要別人有心,是無論如何也能打探到的,既然如此,無須遮掩。
男子呼出的氣息如蘭,她皺眉,挪了挪身子。
雲上燁煞有介事地“噢”了一聲,還拖長了尾音,宮無傾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卻沒有做任何解釋,只行雲流水般脫去鞋子,躺到軟塌上,”我困了,如果三小姐也需要休息,我不介意讓出一半榻。“
聽不到回答,他脣角微勾,逐漸睡了過去,禮國公府的大公子從來是這樣的性子,有時在花園中的涼亭下就可以睡着,然而,無論如何,都折損不了他與生俱來的雍容和高貴,他仍是無數待字閨中的少女夢寐以求的夫君人選。
過了一刻鐘,宮無傾探身子過去查看,雲上燁已經熟睡,她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退到窗旁,朝跟在一旁奔跑的隨從傻愣愣打了個“噓”的手勢,又招了招手,隨從靠近一些,宮無傾指指睡着的雲上燁,又指
指後面那一輛馬車,隨從一下子就明白了。
等馬車行到禮國公府,雲上燁被隨從叫醒,一怔,“宮小姐人呢?”
其實已經猜到了,不過是下意識地隨口問問。
隨從不由得嘆,大公子是一個警覺性和敏銳度都很高的人,不過那是在危險靠近的情況下,不然,他可以在馬車中睡上一天一夜。
“宮小姐在後頭的馬車內。”果然,隨從答。
不但是個小毒物,還是一隻小狐狸。
雲上燁伸了一個懶腰,款款下了馬車,宮無傾也正好從裝物的馬車上下來,看到他眼神冷淡,彷彿不認識一樣,雲上燁知道,她又要開始了。
爲了生存,人各有其法,他玩世,她裝瘋賣傻,說到底不過是蒼天注視下的可憐人罷了。
可是,這樣算得上有身份的千金,又是個“癡傻”,本來可以不必遭人忌憚,安享屬於她的福分,卻也活得如此辛苦,猶如踩在刀尖上,一步步算計,如履薄冰,還真的是有點惋惜呢。
進入府園,宮無傾不由得感慨禮國公府的闊綽和繁榮。
園林一派欣榮,假山上的每一塊石頭都是從東部天澤域的海灣運回來的,已經接近初秋,可各種沒有見過的奇花異草蔓蔓蓁蓁,夭夭灼灼,這些花草,有的來自南疆,有得來自西域,波斯,甚至有的開在酷寒的北極,禮國公府卻有辦法讓它們盛放如斯,亭殿屏風,樓臺水榭,無一處不是精緻大氣,巧中求奇,低調奢華,人置其中,有一種悅目神怡之感。
宮無傾轉動腦袋,觀賞着園林景緻,眼中泛着瀲灩的光芒,天真無邪,一臉純然無知。
雲上燁瞥一眼過來,眉微微一挑,他身形修長,宮無傾纔到他的胸膛,兩人都散着墨般的頭髮,又都顏色卓絕,一大一小,看上去竟格外的融洽,像浪跡天涯的一對眷侶。 wωw ⊙ttκд n ⊙¢ 〇
雖然他衣襟早已經拉起,但由於破碎,還是露出了皮肉,經過的婢女們都低着頭紅着臉行禮,匆匆離開,雲上燁也並不在乎,如果在乎,他的臉早已經在冰焰湖畔就丟盡了。
也有人偷偷拿視線窺看宮無傾,心中疑惑,這不是熙原侯府癡傻的三小姐麼?熙原侯府纔出事,大多勳貴世家和權臣避都避不及,雲公子怎的就將她帶回府來了?
漪容被安排在了知更院的後罩房,由禮國公府的韓大夫替她救治,才走到客房門外,便聽到一個聲音不滿地道,“熙原侯府的婢女,憑什麼要送到禮國公府救治,難道是禮國公府害的她不成?還是你們看着覺得我好欺負?要拿晦氣來污染我的院子?”
這個園子是禮國公最不受寵的水姨娘住的,大概是因爲她力量最弱,所以隨從們就把漪容安排到了這兒。
雲上燁臉色不變,勾起一抹笑容,和宮無傾一道踏入了屋子。
水姨娘還在絮絮指責,“一個個往我這兒潑髒水,敢情是欺負我孃家無人,拜高踩低,天理何在,我要告訴國公爺去,讓國公爲我作主。”
說着她低聲啜泣了起來
。
雲上燁的貼身奴僕肖海挑起門簾,雲上燁擡步踏了進去,看到大公子,水姨娘立即止住了哭,卻可憐兮兮地道,“大公子,您就爲我這個孤苦無依的人說說話吧。這丫頭目前生死未卜,要是死在了這兒,這個院子豈不是晦氣了嗎?”
雲上燁鳳眸中浮起不耐的神色,語氣淡漠無溫,“那便死了以後再說。”
感受到一種可怕的壓迫力,水姨娘頓時說不出話來。
雲上燁方纔換了一身寶藍色嵌銀絲的湖杭夾袍,面顏多了幾分清冷高貴,水姨娘愣愣地盯着他。
她才十九歲,比雲上燁還要小兩歲,國公偏生又不寵她,久而久之,對着這麼一個仿若冠玉的男子,便起了心思。
宮無傾將一切微妙都收入眼中,但她並不關心這些秘闈,看到躺在牀上的漪容,心微微揪了起來。
肩頭,胸口,腹部,後背,大腿還有頭部都受了重創,用白布纏裹着,隱約有鮮血滲透出來,臉色蒼白如紙,手上,脣上也幾乎沒有任何血色,韓大夫端坐在牀邊,手指搭着她的手腕,半闔着眸子,氣定神閒,絲毫不受水姨娘的影響,一個小丫頭拿着他開的藥方,撒着腳丫子跑出去。
“漪容,漪容。”
宮無傾滿臉焦急,上前去握住漪容的手,一副巴巴悽切的模樣。
韓大夫睜開眼,道,“氣息雖然還很微弱,但命是保住了。”
宮無傾鬆了一口氣。
水姨娘輕哼一聲,“可終究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她瞪着兩名留的隨從,“你們私送外府的丫頭進入國公府,說不定還是奸細,國公爺定然不會饒了你們。”
“秉水姨娘,正是國公吩咐我們把人送到您這兒的。”
一名隨從答道。
實際上,國公爺聽說這丫頭是在與水怪的交鋒中受了傷,感念她的勇氣,便指了一個落腳處派了大夫給她治療,又確認雲上燁相安無事,才放了心。
水姨娘像是被噎了一下,臉上顯出更委屈的神色,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又偷覷着雲上燁,然而,雲上燁並沒有正要看她,目光落在蹲着的宮無傾身上,彷彿有光芒在流動,涼涼的,卻並不是排斥的意味。
水姨娘滿不是滋味,夾雜着嫉恨和嘲諷,就這麼一個癡傻的,還未長開的貨色,竟然可以得雲大公子的青睞,而她對着雲上燁送了兩年的秋波,他都視而不見,她咬住了牙根,隱隱發酸,“雖然得到了國公爺的許可,可這兒畢竟是禮國公府,既然這丫頭沒事,還請三小姐把人帶回去吧。”
宮無傾嘲諷地勾了勾脣角,水姨娘這樣的情商,難怪在禮國公府混得不好,她模樣嬌美,身形若柳,人見猶憐,若是會經營,還不將男人的骨頭哄酥了去,又豈會是這樣可憐的境地?
況且這個屋子還只是後罩房,用來堆積雜物和安置最下等的丫頭婆子,水姨娘竟也潑辣不讓,恐怕在下人的眼中,她更是不像個人樣了。
她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雲上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