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傾還在半空摸索,步態不穩地,朝碧衣小姐走過去,速度很快,動作很輕,只聽“哎喲”一聲,對方又被絆倒了,宮無傾退後幾步,摸着路邊的花樹,慢慢向前離開。
身後傳來女子的罵聲,“死瞎子,走路不長眼睛啊,哼,我今天是觸了八輩子黴頭了,小心別掉到水池裡淹死啊。”下面的話卻指責起身邊的丫頭來,“都怪你慢手慢腳,早點離開,不就沒這瞎子的事了嗎?”
感到手上有些濡溼,她舉起指尖到眼前,“啊,血,血呀。”頓時頭暈眼花,大腦一片空白,暈厥了過去。
貶損了人後,宮無傾難得一次沒有什麼好心情,她踢着路上的石子,微微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回到書院,上官錦繡正坐在自己的桌前翻着書冊子,叫她進來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又說,“陳小姐還沒有回來,我逛了許久也沒見着她,大概回府去了。”
而宮無傾倒是希望她永遠不要回來,躺在牀上,睡了過去。
她夢見了銀面男子。
紋雲面具下,他的脣角勾起,“月事不至,怕嫁不出去麼,我娶你啊。”
他又說,“喜歡雲上燁還是我?”
他站在一片荒野上,小草和碎花從腳邊向四面八方蔓延,那樣的突兀,卻又分外融洽。
看到他,宮無傾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只是,夢終究是要醒的,她醒來已經是傍晚,今夜不打算留宿,便坐上馬車,回熙原侯府。
二夫人被罰佛前跪半天反省,好不容易挺過時辰,人卻暈厥了過去,宮無傾回到侯府,據說她還在侯府躺着。
她去拜見了老夫人,宮白氏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笑盈盈地問,“無傾,到書院感覺怎麼樣呀?”
“很好呢。”宮無傾點頭,“學生也好,夫子也好,無傾還提前預習了一下詩書,看了一下琴譜。”
“噢喲,真是個好孩子。”宮白氏看起來心情不錯,卻瞧着她的眼睛,“無傾,你有心事?”
宮無傾大眼又萌又無辜地看着她,閃着清湛的水波,“什麼叫心事呀?”
宮白氏只當自己是多慮了,也許是宮無傾經過一天的舟車和學子,勞累了呢?
摸着她的頭,“祖母跟你說着玩兒的呢。”
凌常從門外進來,手中領着幾包抓的藥,“老夫人,都買來了。”
宮白氏拉着她的手道,“你快要十五歲了,月事還沒有來,這恐怕有些不正常吶,這些藥物是專治帶下的,放心,抓得很安全,沒有人可以做手腳。”
宮無傾有些感動,“謝謝祖母。”
宮無傾又去月氤西院看劉氏,才走到院門口,便聽得裡面傳來斥罵聲。
“你看看你生的女兒,活生生把陽桑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氣得吐血,還因爲揭露洛世神,讓人家被凌王斬去了一條手臂,纔去書院第一天就這樣,以後還得了?”
“無傾從來只是自保。”
劉氏不疾不徐地說,“她從來不去招惹別人,別人卻要來欺負她,嗚,嗚……”
她哭了起
來,像委屈許久,忍不住了,“你也不幫幫自家的女兒。”
原來,那件事已經傳回了熙原侯府麼?
豈止是熙原侯府,整個凰城都知道了,宮無傾的知名度再一次得到刷新,然而,凰城人都在稱讚侯府的傻女原來是棋類的天才,更覺得能把對方逼得吐血,又是怎樣一種斬絕圍盡的戰術,都覺得新奇又佩服。
至少,下棋吐血這種事,只在書中見過,今日竹湘書院竟然活演了。
還有,她的正義感也得到傳頌,再加上先前她對女誡的重視,人們對她更多了幾分喜歡。
宮珩長舒了一口氣,他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拿來怪夫人,可是這麼多年來,她愈發愚鈍不堪,他看到他就來氣,積了多日的怨,今天終於就訓上了。
“夫人啊,不是我不幫無傾,可是她回來後,到哪哪雞飛狗跳,纔去書院第一天,就把陳昭莞氣出了活血,還讓洛世神失去了手臂,你也知道,陳昭莞有多受陽桑公和平寧侯寵愛,他們是斷斷不會善罷甘休的,陽桑公府咱們根本惹不起,再有,凌王更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啊。”
宮珩恨鐵不成鋼地道,“無傾不懂事,甚至性子狠毒,你也越來越不長進,我是一天兩個頭大。”
宮無傾聽得出來,宮珩對陸氏還是有感情的,想當年宮珩風度翩翩,能文善武,和陸氏也是鶼蝶情深,成親五年不曾納妾,可是陸氏的能力,智商都在急劇下滑,他也就越發失望了,後來收了兩個通房,沒有給姨娘的位置,也沒有讓她們懷孕,陸氏的地位一直很穩,想來宮珩還是一個不算太渣的男人,在古代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錯。
可是,劉氏好好的,怎麼就越來越不像樣了呢?
這是她心中的一個疑團,還有,宮無傾本尊癡傻之謎,她也一直沒能想起來。
劉氏卻很迷茫,“我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就不長進了?”
宮珩沒有再說話,宮無傾聽到茶盞被揭開的聲音,她走了進去,“父親,母親。”
依舊是一臉善良無辜,分外可愛。
宮珩一口茶噎在口中,臉上的慍怒更深,“知不知道今天你做了什麼?”
宮無傾無邪地道,“就下了一場圍棋呀。”
“陳四小姐吐血了,現在還躺着。”
宮珩鄭重地敲了敲桌子。
宮無傾不服氣,委屈地大嚷,“難道父親要無傾輸掉,丟熙原侯府的臉嗎?難道父親要無傾做縮頭烏龜,明知道有人藏了殺人工具卻不敢聲張,受良心的責備嗎?”
宮珩被問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忽然笑了,“無傾,這是你的真心話?”
是的,一開始知道這些事,他也是自豪的,他的女兒雖然癡傻,可生得美貌,棋藝高超,在必要的時候又頗有智謀,其實已經差不多是半個正常人,但一想到後果會招致來的一系列麻煩,他就隱隱來氣。
“是。”宮無傾站直了身子,“不斷髮生什麼,無傾都會一個人扛,父親母親不用擔心,無傾還會讓熙原侯府變得越來越強大。”
後
面這句話讓劉氏睜大了眼睛,“無傾,你說什麼?”
宮珩神情也頓住了。
“無傾會努力強大熙原侯府。”
宮無傾擡手發誓。
這是她三天前,做出的決定。
熙原侯府,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宮晟,還有她那個從未謀面的大哥宮無獄雖然掌兵權,卻受制於他人的統領,大部分軍功也是上頭的,這樣一輩子出不了頭,宮銘化,宮遷在凰城任不值一提的文職,宮珩雖然知府的身份好一點,卻也不過是個正四品,爲了保住這個職位,他過得戰戰兢兢,陳昭莞不過是下棋輸了吐血,是她自己水平和承受能力不夠,他就害怕得對劉氏大發雷霆。
所以,剛纔她果斷地把話說了出來。
終歸,再不濟也是這樣了不是嗎?
劉氏嘆道,“可是你癡傻,如何嫁得了一個地位聲望不錯的人家做正妻來支援熙原侯府呢?”
宮無傾不由得想笑,劉氏能想到的,也只有這種辦法了。
宮珩沉默了一下,“我跟無傾說一會兒話,你先回避吧。”
劉氏有些瞠目結舌,她想不通,有什麼話父女倆要私下說說的,宮珩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她才默不作聲地退到側室。
宮無傾在杌凳上坐下,她一個眼神,漣秋退下,並招呼走了兩個門口的丫頭。
宮珩靜靜喝了一口茶水,“你對父親說實話。”
“父親,我已經好了。”
宮無傾淡淡道。
她很清楚,宮珩的一個心理癥結在於,他懷疑她有了好轉,卻沒有證據確信,因此她做的事在他眼中雖然未必不對,但卻有很多不確定的風險,誰知道以後又會出什麼衝擊人神經的幺蛾子呢?
因此,她還不如坦然承認。
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好掩飾的,癡傻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哪些人知道更好,就讓他們知道,但前提是,人品要信得過。
果然,宮珩怔了一下,眼神複雜,臉色卻緩了下來,他感到自己這段時間心頭上懸着的石頭終於落下,直接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宮無傾就喜歡這樣的乾脆,道,“第一,支持七皇子,凌王不夠仁厚,又太過鋒芒畢露,這段時間更是問題頻出,絕非太子的最好人選,三皇子在沿海天澤域,離得太遠,如果侯府有動作,也容易被捉到把柄,不如把握好近在眼前的機會,況且,七皇子溫潤之中不失睿智和大志,既能斂銳氣,又可謀大業,於不聲不響之中吞權逐勢,不至於張揚,可保熙原侯府安全。”
“另外,在考覈時,父親要將最好的業績呈報上去,爭取升官的機會,中庸之道,只會將人推向滅亡,熙原侯府遭到打擊後,一蹶不振,氣息奄奄,早已經叫人看不起,不過是升一個官,爭一下光,這是正常人都有的本能和欲求,又不是謀權篡位,皇帝也並不會做它想,況且升官之後,纔會拉攏和吸引更多的資源。女兒與七皇子有些相熟,父親只管立業績,他自會在皇帝跟前美言。”
宮珩聽得點頭,“繼續說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