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撫,天朗氣清。
浩浩蕩蕩的人羣朝着素來清淨的慕汐閣而來;顧老夫人本不想去,可瞧着王爺在前,夏涼兩位公主在後,自己嫡親的孫女,不去倒是有些說不過去。
“奴婢參見王爺,兩位公主。”
完成顧瑾汐交代的事情之後,半夏早就領着慕汐閣衆丫鬟侯在大門口處;只是與往日不同,所有的丫鬟都身着素色衣衫帶着口罩、面紗。
“想不到表妹竟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蘇岑輕笑着,視線在顧淮、蘇怡兩人間掃了掃,最後落在顧子騫的身上。
“蘇岑什麼意思?”
顧子騫素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頓時俏臉一沉。
“我可是什麼都沒說,表弟何必動怒。”
蘇岑擡手捂着脣,咯咯的輕聲笑着。
“夠了。”
秦睿面色冷凝,眼角刮過蘇岑,輕喝一聲。
“……”
頓時原本準備接過話頭的顧淮也怔了下,抿了抿脣,卻到底沒說出話來;倒是站在旁邊的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蘇岑,然後轉頭朝秦睿和夏涼兩位公主道,“我家小姐病重在牀,不宜見客,各位請回吧。”
“當真是好大的架子!”惜柔公主原本就對顧淮的客套和無視不滿,此刻更像是抓住了把柄般,“本宮今兒就非進去不可了。”
半夏低下頭,“公主息怒,只慕汐閣委實不方便。”
“放肆。”顧老夫人見狀,臉色也沉了下來。
這麼多年來整個顧國公府可還沒出現過天花病,說前兩日還活蹦亂跳的顧瑾汐得了天花,莫說是旁人連她也都是不信的。
半夏低頭不語,隻身子卻是擋在大門口處,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顧國公府的丫鬟,調教得可真是好啊。”
茜月公主斜睨了顧淮一眼,意有所指。
“半夏,退下!”顧淮聞言,面色沉了沉。
半夏眼底卻飛閃過一絲瞭然和敬佩,“我家小姐說過,她身染天花,本就不宜見客;既然衆位執意要進入慕汐閣,那後果,還請諸位自己承擔。”
“哼。”惜柔公主輕哼一聲。
“若到時候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可別怪我家小姐事先沒有提醒過衆位。”說吧,半夏側身讓開大門,她身後的衆位婢女也都自發地朝兩邊散開,讓開中間一條道來。
茜月公主轉頭朝揹着藥箱的夏涼醫官道,“瞧着顧小姐倒是極好心的,讓這些丫鬟都做好了準備,趙醫官待會兒可得好好替顧小姐瞧瞧,畢竟天花可不是小打小鬧的。”
“微臣明白。”趙醫官低頭應聲,眼底有些了悟。
天花發痘,大約在高熱的三到五日之後;如果顧家小姐是剛染上的天花病毒,在未發痘之前想要確診是非常困難的,自家公主的意思……他轉頭看了看顧淮,視線在他和惜柔公主間不斷的掃視,最後搖搖頭。
房間中。
當秦睿爲首的一行人走進屋時,顧瑾汐躺在牀上,薄紗蒙面;強撐着身子想起來行禮,可手腕卻是撐不住,又重重的倒下去。
“小姐,小心!”半夏見狀趕緊上前將她攙扶起來,在她腰後塞了個軟枕讓她靠在牀頭。
顧瑾汐面色通紅,雙眼微微眯着,努力想睜開眼,可總覺得腦子昏昏沉沉,“參見王爺,兩位公主,請原諒瑾汐無法起身給你們請安。”
“聽說表妹患上天花,可我瞧着這不是挺正常的。”蘇岑淡笑着。
“岑表姐。”顧瑾汐虛弱的笑笑,靠在牀頭,卻是一副隨時都能暈過去的模樣。
茜月公主朝趙醫官使了個眼色,趙醫官立刻上前卻被秦睿給擋了下來。
“阿睿……王。”茜月公主失聲,不過很快又補救回來,朝他道,“趙醫官可是我們夏涼國都出名的神醫,就在不久前還有治好過天花呢。”
秦睿擡手想揭開顧瑾汐的面紗,卻被她偏頭擋下來,“睿王,自重。”
“表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睿王可是明知你得了天花還要來探望你,你怎麼能這樣。”蘇岑簡直唯恐天下不亂般。
趙醫官走到牀頭,單膝跪地,“顧小姐,請伸出手腕。”
“爹爹,我……”顧瑾汐看着顧淮,眼底似乎還帶着祈求。
顧淮嚅了嚅脣,“茜月公主,汐兒的身子自幼便由專有的大夫調養,多謝趙醫官,我想還是……”
“難道顧小姐真的是裝病不想參加宮宴,所以纔不敢讓別人把脈?”茜月公主張口直言不諱,一陣見血。
顧瑾汐頓時貝齒輕咬下脣,原本就蒼白的臉,毫無血色的脣,更是在剎那變得好似透明般,“茜月公主,你……”
“顧小姐,請伸出手腕。”趙醫官再次恭謹道。
顧瑾汐猶豫了下,弱弱地從被褥中將手伸出來,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皓腕;趙醫官的眉頭微微蹙了蹙,房間中的其他人卻都是驚呆了。
“表妹這手腕上光滑白皙,瞧着可不像是患上天花的病人。”蘇岑捂脣輕笑。
顧子楚和顧子騫兩人緊緊地盯着給顧瑾汐把脈的趙醫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從來沒有這麼一刻,顧子騫痛恨自己,爲什麼要說是天花,是其他病也好啊。欺君之罪,罪無可恕;皇帝本就對顧家心有忌憚,這次當真是要大禍臨頭了。
房間裡的其他人,惜柔公主和茜月公主倒是樂見其成。至於秦睿從始至終都面無表情,看着她那白嫩的手掌心上兩道雖然已經開始結痂可卻仍舊能夠想象出昨夜她手上的傷口到底有多嚴重,光是想着,胸口就不由得陣陣揪疼。
“幾位請這邊坐。”
半夏領着下人在房間內整齊地擺放了座椅茶几,上面是剛泡好的茶水。
“還算有點規矩。”蘇岑見狀輕哼一聲嘟噥着,隨手端了茶杯,狠狠地飲了一大口,表情愜意;好久才睜開眼朝惜柔公主道,“我這表妹房裡的東西可都絕非凡品,便是這茶也是頂級的,兩位公主可定要好好嚐嚐纔是。”
惜柔公主見趙醫官三隻手指搭在顧瑾汐那潔白的皓腕上,雙眼微微眯着,時而蹙眉,時而又似思索的模樣,無力地揉了揉後腰,朝旁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坐在涼椅上,隨手端了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的確不錯。香味清新自然,味道甘甜清冽,月兒,你也嚐嚐。”
“哦?”茜月公主聞言,倒是眼前亮了亮,能夠讓對茶的要求幾乎苛刻的皇姑姑贊上一句不錯,她倒是來了興致,“我也嚐嚐。”
“公主且慢!”
剛端起茶杯還沒來得及入口就聽到趙醫官那急切的聲音。
“哐當——”
突然的聲響讓茜月公主心裡一驚,手顫抖着茶杯竟然直接落到地上。
“你們做什麼?”
秦睿頓時皺着眉頭,這裡是自家心愛人兒的房間,哪裡容得他們這等放肆,想着他皺了皺眉頭,“到底怎麼回事?”
“抱歉。”
茜月公主眉宇微微顰蹙着,轉頭看着趙醫官。
“怎麼樣趙醫官,我家汐兒的病如何了?”
顧淮頓時面露焦急神色,上前兩步,到底礙着他是夏涼的醫官,所以仍舊有些剋制,只是那微微前傾的身子,朝前微微伸出的手卻依舊能夠感受到他的着急。
“……哎……”
趙醫官沉沉地嘆了口氣,看着顧瑾汐,眉頭緊皺,搖搖頭。
“我就說嘛,這表妹前兩日還好好的,怎麼會說得天花就患上天花了呢。”蘇岑見狀立刻起身圍了過來,看着顧瑾汐帶着面紗一副虛弱的模樣,眼底帶着濃濃的嘲諷,這次她倒要看看她們還有什麼方法翻身。
茜月公主看着趙醫官,“嗯?”
“鬧了半晌,原來顧小姐當真是裝病啊。”被茜月公主的身形當着,惜柔公主病沒有看到趙醫官那難看的面色,頓時淡笑着,看向顧淮,“這可是欺君大罪,嘖嘖。”
顧子騫和顧子楚兩人對視着,面色蒼白。
“我說表妹,你裝什麼不好,幹什麼要裝病呢。”蘇岑搖搖頭,仍舊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要知道這欺君,可是要誅九族的。”
惜柔公主頓時也擡手捂着脣,“哎,顧蘇氏教出的女兒可真是。”
“素聞顧國公寵女如命,卻不想竟由得顧小姐這般胡來。”茜月公主頓時面色也微微沉了沉,轉頭看着秦睿,“睿王,倒是不知在你們西楚,這欺君該當何罪?”
秦睿低着頭,嗓音清朗卻好似千年寒冰般,“欺君,當誅九族!”
“啊,這……”
惜柔公主看着顧淮,眼底似乎還帶着些許的情誼,“正所謂一人做事一人當,顧小姐年紀小不懂事,小懲大誡也就是了。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這女兒不學好,顧蘇氏這個做母親的也逃脫不了責任。”
“……”秦睿並未說話。
“趙醫官,我家汐兒她真的沒有……”顧淮卻是着急了。
茜月公主轉投訴深凝了惜柔公主一眼,眸色暗了暗朝趙醫官使了個眼色,趙醫官頓時眉頭緊皺,想了想狠下心腸,“顧小姐並未患上天花。”
轟——
頓時整個房間的人包括顧老夫人在內都已經愣怔住了。
顧淮簡直悲喜交加,只是這若患上的不是天花,那欺君之罪,“王爺,是下官沒有教好女人,要罰就罰我吧。”
“顧國公,如果本公主沒有記錯,在西楚女子十二歲都是已經可以嫁人的年紀了,說年幼不是理由。”惜柔公主捂着脣。
顧老夫人也是被氣得不輕,瞪着顧瑾汐,“還裝什麼裝,躺在牀上給誰看呢,還不快起來。”
“欺君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秦睿語氣不鹹不淡,睨着顧淮。
“這……”顧淮頓時面色蒼白着,看着顧瑾汐那虛弱的模樣,詰難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只是渾身上下卻有這莫名的悲慼。
不過很快,他深吸口氣,“我這就進宮向皇帝請罪。”
“其實說到底不就是一場宮宴,表妹爲什麼要逃避呢。”蘇岑癟癟嘴,還不忘發出嘖嘖的聲音,那明顯幸災樂禍的表情,搖搖頭,“難道表妹其實另有苦衷?”
顧老夫人聞言,頓時就怒了,“有苦衷,有苦衷就能欺君嗎?”
“老夫人莫要生氣,這若是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蘇岑趕緊輕輕拍慰着顧老夫人,然後不鹹不淡道,“聽說表妹生病,七皇子可是擔憂得緊,剛纔我已經讓趣兒去請了他過府,這……本想着表妹患上這樣的病,應該想見到他的,可現在……”
“你……”顧子騫頓時雙目圓瞪,幾近迸裂。
顧子楚面色也難看到了幾點,心中盤算着,拼着這次軍功不要也要保住家人的性命,大不了貶爲庶民,總歸餓不死就是了。
“我去通知傅管家攔住他們。”
“不必了。”陡然門外響起秦襄那憤怒的嗓音。
顧子楚頓時身子僵直,繼而回過頭來,全都行禮道,“參見七皇子。”
“顧國公,顧瑾汐,哼,你們好大的膽子!”秦襄輕喝一聲,瞪着牀上那面色蒼白,一副虛弱模樣的顧瑾汐,“竟然膽敢欺瞞父皇,這件事情我會如實上報的。”
嘴上說着,心裡卻是快慰得緊。
當初如果答應嫁給她,他還會好好的對她,縱使不能給她正妻的位置,但恩寵定然不會少,可她竟然拒絕了,還是以那樣的方式;想到之前在顧國公府遇上的那黑衣男子,視線落在秦睿的身上都帶着絲絲冷意,“想不到睿皇叔竟然也在。”
“嗯。”秦睿狀似無意的應聲。
“這顧瑾汐膽大包天,現在更是犯下這樣的彌天大錯,睿皇叔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吧。”秦襄面色沉了沉,語氣似乎還帶着報復的快感。
顧子楚頓時就惱了,“秦襄,你閉嘴!”
“怎麼,當時那個黑衣男子呢?”秦襄面色難看,瞪着顧子騫,“顧子騫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當初那男人敢爲了顧瑾汐連命都不要,你說他們兩個人之見沒有什麼,誰會相信?”
顧子騫轉頭瞪着秦襄,“所以七皇子這是愛而不得,惱羞成怒了?”
“愛?”秦襄頓時輕哼一聲,眼角掛着顧瑾汐,“就憑她?”
“既然如此,七皇子請吧。”
就算顧瑾汐犯下那樣的錯,甚至會連累整個顧國公府;可在顧淮心中那永遠都是他的寶貝女人,犯了錯又如何,他抗下了就是,“我們顧家高攀不上七皇子,也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放肆!”秦襄張口一聲厲喝。
“本公主倒是長見識了。”惜柔公主捂着脣,“這犯了錯的人竟然還能如此的理直氣壯,嘖嘖。素聞西楚依法治國,想不到竟然也是……”
秦襄聞言,頓時眸色亮了亮,“讓兩位公主見笑了,今日這件事情本皇子定會如實轉告給父皇,父皇自會有論斷的。不過兩位公主可能要勞累了。”
畢竟欺君大罪落實,顧國公府的結果已經可以預見。
蘇岑瞧着這樣的顧瑾汐只覺得心中快慰,“表妹你也真是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非得今日去辦,瞧瞧現在還連累了整個國公府,顧家上上下下這麼多條人命,可都要被你給害死了。”
“夠了!”
看着顧瑾汐那越發蒼白的面色,時而臉頰又浮起不正常的潮紅;原本清明的眼底此刻卻滿是無神,顧子騫輕喝一聲,“蘇岑別忘了,你也在九族之內。”
“九族之內,就憑你們?”蘇岑頓時冷哼一聲。
“你什麼意思?”顧子騫頓時惱了。
“蘇怡說得好聽了是蘇家的養女,說得不好聽,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罷了。”蘇岑嘴角微微揚起,帶着嘲諷的笑,“早在二十幾年前她和男人私奔的時候,祖父就已經將她從蘇家的族譜上劃去了,九族之內,憑什麼?”
顧淮聞言,頓時雙眸大瞪,“你,你們……”
“哼,不然你以爲爲什麼這麼多年祖父都不退讓,不過是個沒有關係的陌生人罷了。”蘇岑頓時笑得快慰極了。
顧淮頓時胸口疼了下,“可蘇蘇每年都有派人送禮回去……”
“這反正是白送的東西,不要白不要,不是嗎?”蘇岑昂着下巴終於將心頭憋了多年的話說了出來,“更何況,我家蘇家養了她十幾年,難道她不該付出點代價嗎?”
顧子騫瞧着蘇岑,眼底晦暗幽深。
“如今顧瑾汐犯了欺君大罪,難道還要我們蘇家一起承擔嗎?”蘇岑表情理所當然。
顧淮嚅了嚅脣卻到底沒能說出話來。
“這件事情,顧國公還是去跟父皇解釋吧。”秦襄面色難看,語氣沉沉,“本皇子沒工夫跟你們磨蹭,先告辭了。”
顧子騫側身擋住秦襄的去路,秦襄擡起頭剛想發怒,可猛然聽到房中傳來兩聲痛苦的咳嗽。
“咳,咳咳——”
“妹妹!”顧子楚趕緊上前。
只見原本面色蒼白得沒有血色的顧瑾汐正捂着胸口,眉頭緊皺,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隱隱都快喘不過氣來的模樣。
“到了現在,表妹你還有裝模作樣嗎?”蘇岑看不下去。
茜月公主也皺了皺眉頭。
“咳,咳咳——”
秦睿輕輕握着顧瑾汐的手,深凝着她,眸中帶着濃濃的寵溺;顧瑾汐用力想要掙扎,可卻怎麼都掙脫不開,只能任由他拉着,陡然她只覺得喉頭陣陣腥甜,張口便是一注鮮血。
“妹妹!”顧子楚頓時看得眼睛都紅了。
“別碰到那血。”
茜月公主上前,卻被趙醫官輕喝一聲。
“宋院正來了。”葉貞孃的嗓音在門外響起,在她的身後是爲白衣飄袂的老者,身後還跟着名瞧着二十左右,清秀的年輕男子,提着藥箱,笑得溫潤。
茜月公主頓時心懸了起來,看向趙醫官。
趙醫官頓時面色就變得蒼白透明,神色緊張,喉頭上上下下的滑動着。
“本宮身子突然有點不舒服,趙醫官你陪本宮回房。”茜月公主頓時心裡有些擔憂。
顧子騫似乎像是看出了什麼般,眼疾手快地擋着,“茜月公主縱使遠在夏涼,想必也聽說過西楚的岐黃世家宋家,這位便是宋家上任家主,如今的太醫院院正,不如讓宋院正給您瞧瞧?”
“不,不必了。”茜月公主深吸口氣,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顧子楚卻是顧不得其他,一把拉着宋院正的手,“院正,勞煩您給我妹妹看看,她,她……”
“別急,別急。”
到底是年紀大了,宋院正低着頭上下打量了顧瑾汐,點點頭,“瞧着倒是個不錯的姑娘。”
“爺爺!”跟在宋院正身後的清秀少年開口,嗓音清脆中透着點點暗沉,尤其是他深凝着顧瑾汐的眸,讓站在旁邊的秦睿極度的不爽。
顧瑾汐,她到底傾了多少男兒的心。
宋院正臉上還帶着笑,“哈哈,言小子,這治病可是急不來的事情。”
“有勞宋院正了。”顧淮趕緊上前。
宋院正瞧着牀榻上那灘尚未乾涸的鮮血,眉頭微微蹙了蹙,給顧瑾汐把了脈之後,這才當着衆人的面取下她的面紗,“你這丫頭也真是的,這病可是捂不得。”
“嘶——”
在顧瑾汐面紗被取下的瞬間,衆人頓時雙目圓瞪,眼前更是觸目驚心。
只見顧瑾汐那不足巴掌大的小臉上,原本光潔沒有絲毫印記,現在卻是密密麻麻的全是水痘,紅紅白白,一顆挨着一顆。如果說不是天花,萬萬是沒有人信的。
“妹妹。”顧子楚頓時鼻頭一算,眼眶紅紅的。
顧瑾汐別開臉,“別看,很醜。”
“人有生老病死,自然常理。”宋院正轉頭,視線在秦襄和秦睿間不斷的掃來掃去,最後落在那清秀少年身上,朝顧瑾汐笑笑,“美色易逝,紅顏易老;既然他們都只看顏色,老頭子我給你介紹個小夥子如何?”
顧瑾汐頓時眼神閃了閃,根本不敢擡頭。
“爺爺!”清秀少年頓時面色難看。
“哈,哈哈。”宋院正頓時捋了捋鬍子,雙眼卻怔怔地看着顧瑾汐,“顧丫頭,你看我家謹言怎麼樣?”
顧瑾汐額頭上立刻浮起三條黑線,語氣虛弱道,“宋爺爺,別鬧了。”
“當初你可是說了長大要給我們家謹言做媳婦兒的,想要食言,可是不成的。”宋院正嘴上邊說,邊撩開顧瑾汐的衣袖,瞧着那手腕兒往上的部分,同樣是密密麻麻的水痘。他頓時眉頭皺了皺眉,“丫頭這水痘可不像是一天發出來的。”
“汐兒。”宋瑾言看着她,眉頭緊鎖。
顧家所有人看着宋家爺倆與顧瑾汐相處,那對話的模樣,哪裡像是陌生人;尤其是顧淮,他怎麼不知道自家寶貝女兒什麼時候跟宋家也有來往了,宋爺爺,這稱呼,可謂Shiite親暱得很。
顧瑾汐眼神閃了閃。
“好了,看着水痘發得不錯,好好養着就是。”宋院正轉頭看着茜月公主和趙醫官,冷冷的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顧子騫強壓下心頭的好奇,朝茜月公主道,“夏涼國的趙醫官,要怎麼解釋這件事情?”
“天花診治本就困難,更何況剛纔顧小姐執意不取下面紗。”趙醫官毫無底氣,說話也磕磕巴巴,斷斷續續的。
宋院正搖搖頭,“庸醫誤人。”
“房間裡所有的東西必須全都用烈酒消毒,今天房間的所有人半月之內都要禁足。”宋院正邊寫藥方,視線還不忘打量着秦襄和秦睿,“整個院子都用白醋好好熏熏;汐丫頭可真是個有福氣的,這水痘發出來了倒是好,若是發不出來可就糟了,這幾日不要招了風,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我妹妹剛吐了血。”顧子楚着急。
“吐了血?”宋院正放下筆看着顧子楚。
顧子楚頓時點頭如搗蒜,“嗯嗯。”
“就是吐了纔好,污血不吐出來留在肚子裡幹嘛?”宋院正似個老小孩般,將藥方交給葉貞娘,“我瞧着你是個會醫術的,這藥方好好管好,每天三頓藥,一滴都不能少。”
“是。”葉貞娘趕緊應聲。
宋瑾言趕緊從藥箱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放到顧瑾汐的牀頭,“這是宋家特質的梅子,不會散了藥性。”
“哼。”宋院正輕哼,下巴微微翹着,“對了剛纔有誰說顧丫頭罪犯欺君的?”
秦襄頓時面色難看,雙眼微微眯着,瞪着蘇岑;如果不是她自己跑來這顧國公府做什麼,現在還要被禁足半個月。
“顧丫頭不知道自己得的是天花,怎麼還讓這麼多人進來?”宋院正面色難看。
“我家小姐已經提醒過他們,是他們執意進來的。”半夏在旁邊給顧瑾汐打抱不平道。
“……”
宋院正輕哼一聲,“當真是染病了活該,謹言。”
“是。”宋瑾言立刻從藥箱中取了個錦盒出來,“這裡面的藥丸,用水化開之後沐浴,身上穿的衣衫,最好全都焚燬掉。”
顧淮趕緊點頭感謝道,“多謝宋院正。”
“當真要謝,就把顧丫頭送給我們宋家做媳婦兒吧。”宋院正可絲毫不客氣。
顧淮有些小意的看了看秦睿,面色訕訕的,“這……”
“什麼這啊那的,你這個做爹的,真的有替顧丫頭想過嗎?”宋院正頓時恨不能跳起來將顧淮的頭給掰開,看看你們裝的是什麼,“一個病秧子,你難道想讓顧丫頭嫁過去守活寡?”
秦睿周身寒氣越來越盛。
“就算是病秧子,那也是汐兒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男未娶,女未嫁。”
宋院正可不怕他,昂着下巴,“這還有三年呢,娶了都能和離,更合苦幹還沒成親呢。”
“……爺爺!”
屋內旁人並未說話,宋瑾言卻是聽不下去了,趕緊輕喝一聲,似生怕顧瑾汐誤會了般,“汐兒你別介意,我爺爺他……”
“這麼多年了,宋爺爺的性子當真是半分沒變。”顧瑾汐靠在牀上,如果他們細心就能夠發現她臉上的水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着。
“好了顧丫頭,太醫院還有事,老頭子我就先離開了。”宋院正搖搖頭,“待病好了,可別忘了來看看我老人家。”
秦睿眸色沉了沉。
顧瑾汐點頭道,“應該的。”
“對了,差點兒忘了。”宋院正面色難看着,從懷中掏出一枚封禁令,“從現在開始封鎖整個慕汐閣,所有人不許踏出院門半步,稍晚我會讓陛下派遣御林軍過來,事關涼都千萬百姓,還請顧國公見諒。”
顧瑾汐的天花雖然並不嚴重,但並不代表旁人染上了天花也能如她那般幸運;甚至他能很明顯的察覺到那丫頭體內好似有什麼東西在與天花病毒做鬥爭般。她那水痘發得也太快了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她臉上的水痘好像又多了很多。
“這,這怎麼行!”茜月公主頓時面色難看着。
惜柔公主也是,“這院子住得下我們這麼多人嗎?”
“出了天花,封鎖院子是涼都素來的慣例,還請兩位公主見諒。”宋院正的面色不似先前般帶着戲謔,現在卻異常的嚴肅。
顧瑾汐聞言,心裡也不由得有些擔憂,“貞娘……”
“小姐不必擔心,貞娘已經吩咐下人將客房收拾出來,東邊的廂房收拾收拾,也能安置得下的。”葉貞娘頓時低着頭道。
顧瑾汐點點頭,只是看向顧淮等人的眼中帶着歉意。
“好好養病,別想太多了。”
顧淮倒是沒什麼,畢竟是他的寶貝女兒,幸好他態度強硬地將蘇怡留在了主院,不然怕是整個顧國公府的人都要被困在慕汐閣了。
宋院正面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那我就先回太醫院了。”
“既然所有人都必須禁足,那宋院正爲什麼你可以離開?”
事情發生反轉,蘇岑就恨得牙癢癢,只是在看到顧瑾汐那清靈絕美的小臉上竟然長滿了難看的水痘膿包的時候,她心中是說不出的快意。要是能留下疤痕就最好不過了,就算沒留下那也沒什麼,她就不相信,秦睿看了顧瑾汐這麼醜陋的一面,還能對她喜歡得起來。只是讓她禁足,她卻是不喜歡。
宋院正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要是能有老頭子這樣的醫術,你也可以離開。”
“我……”蘇岑緊緊地咬着下脣。
“客房已經安排好了,幾位請吧。”葉貞娘朝幾人做了個請的姿勢。
蘇岑恨恨地跺了跺腳,“哼。”
“這件事情,本皇子不會就這麼算了的。”秦襄狠狠地瞪了蘇岑一眼。
蘇岑頓時脊背僵了僵,“七皇子,不,我不是……”
“好好養病,晚點再來看你。”秦睿輕輕揉了揉顧瑾汐的頭髮,淡笑着轉身離開。
顧老夫人也以頭疼爲由隨葉貞娘去了客房,整個房間就只剩下顧瑾汐,顧淮,顧子騫和顧子楚,還有始終守在房間中的半夏。
“妹妹,你……”顧子騫面帶不解。
“放心,沒事的。”顧瑾汐微微輕笑着。
顧子楚雖然也很疑惑,她怎麼做到在半個時辰前還完好無損,只半個時辰就變成這副模樣的,想着他擡手想去摸她臉上的膿包,可還沒摸到的時候就被顧淮給狠狠地拍回來,“你想讓你妹妹毀容不成?”
“我,我就是想看看。”顧子楚縮了縮鼻子,小聲道。
“二少爺,這天花的膿包可不是隨便摸的,若是弄破了,到時候留下疤痕會很難看的。”半夏壓低嗓音,小聲道,“待過兩日,膿包乾涸結痂之後會掉下來的。”
顧淮看着這樣的顧瑾汐,只覺得心疼得緊,“是爹沒有照顧好你。”
“我沒事的。”顧瑾汐腦袋昏昏沉沉的。
“好了爹,我們讓汐兒休息吧。”顧子騫卻是看不下去,只是臨走前卻狠狠地瞪了顧瑾汐一眼,總有一天他會找機會跟她問清楚。
楚凌陽,宋瑾言……
長在深閨的她,到底是怎麼跟這些身份非凡的人扯上關係的,而且看那兩人的模樣,可都不像是做假而已。
顧淮點點頭,“嗯。”
直到所有的人都離開之後,半夏這才總算鬆了口氣,“小姐,您感覺怎麼樣了?”
“沒什麼,只是腦子有些疼。”顧瑾汐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就着半夏的手喝了點溫水,然後擡起頭,“剛纔讓你做的事情,做得怎麼樣了。”
半夏左右看了看,然後俯身壓低嗓音道,“小姐放心。”
“嗯,很好。”
雖然對於某些人要在慕汐閣常住有些不滿,不過有些人就適合放到眼皮子底下監視着,想着,她的眼神微微閃爍着,“讓貞娘平時辦事小心些,還有岸叔,這幾日就不要往慕汐閣來了。”
“嗯,貞娘素來是有分寸的。”半夏邊收拾屋子邊道。
顧瑾汐點點頭,“我有些累了,想睡了,你收拾完也下去歇着吧。”
“奴婢知道。”
從未時,到黃昏。
日頭漸漸西下,染紅天邊白雲朵朵,瀰漫着悲壯火烈的氣息。
好不容易睡醒,感受到身上的痠疼,顧瑾汐強撐着起身,模模糊糊卻感覺到有人將她抱起,溫柔地在她身後塞了個軟枕。
“半夏。”顧瑾汐睜開眼,入目瞳孔卻猛然縮了縮,“你,你怎麼來了?”
面前男子,慣常的黑色錦服華袍,慣常的玉色面具,眸色幽深,神情慵懶,就那麼靜靜的看着她,竟然給她一種面前男子非常專注的錯覺。
“聽說你病了。”嗓音仍舊慣有的乾脆清朗。
“哼,你不是都看到了?”
重生以來她還沒有害怕過什麼人,他是第一個,也是最讓她看不透的,他的身份,做事風格;爲什麼要救走柳姨娘可卻還沒有對她動手,爲什麼每次都要以那樣的方式來羞辱她,可偏偏每次都在她下定決心之後還不斷出現在她面前撩撥她的心絃。
黑衣男子被顧瑾汐的話一堵,眼底頓時浮上點點痛苦,“汐兒,我……”
“別這麼叫我。”顧瑾汐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帶着濃濃的警惕;在昨夜之後,所有……將內心對他的最後一絲溫暖都磨滅了;餘下的是無盡的恨,無盡的仇,“王爺如果是來討債的,以瑾汐現在這樣的身子怕是滿足不了你。”
“你就這麼看我?”黑衣男子那幽深的眸頓時沉了沉。
“那不知王爺此來有何目的?”顧瑾汐別開臉,“想必王爺已經知曉,顧瑾汐身患天花,難道你就不怕被傳染嗎?”
黑衣男子不屑地輕哼,“你以爲本王怕死?”
“連死都不怕,王爺還有什麼好怕的。”顧瑾汐別開臉,臉上不斷冒出來的水痘膿包隱隱的泛着疼痛,癢癢麻麻的,讓她忍不住想去撫摸,可又不得不生生忍着。
看着這樣的她,黑衣男子只覺得胸口好似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失去了般,猛然抓住她的手臂,“顧瑾汐!看着我!”
“你弄疼我了。”顧瑾汐掙扎了兩下,知道掙不脫,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
“告訴我,你愛上他了?”黑衣男子雙眼微微眯着,腦中猛然想到御花園中的宮宴時,她與楚凌陽那含情脈脈的對視,那樣親暱自然的動作,頓時他就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顧瑾汐頓時愣怔了,良久沒有回過神來,卻是本能的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是啊,我愛上他了。”
“你!”黑衣男子頓時雙目崩裂,“顧瑾汐,你就這麼水性楊花嗎?”
心早已經痛得麻木了。
“王爺昨夜不就已經知道了?”顧瑾汐擡手輕輕挑逗他胸前最敏感的地方,帶着微微的笑意湊上前,“還是,王爺後悔了?想親自體驗體驗?”說着,又低下頭,輕笑一聲,“只怕今天要讓王爺失望了呢。”
黑衣男子聽了,心頭原本就憋着口氣撒不出來,現在更是隻覺得怒火、妒火全都燒了起來,“失望?未必!”
“瑾汐現在這張臉,怕是會嚇到王爺,王爺還是自請離開吧。”顧瑾汐別開臉,就像宋院正所說,美色易逝,紅顏易老,不過皮相,可偏偏這世間多少男子只看皮相。
“嚇到?這世上還真沒什麼東西能嚇到本王的。”
黑衣男子雙眸微微眯着,難色難看到了極致,“既然你這麼熱情的邀請,若是不做點什麼,好像不太符合本王的風格。”
話音落,擡手輕輕挑起顧瑾汐的下巴,俯首,狠狠地印上去。
“唔,唔……”
顧瑾汐拼命的掙扎着。
“別動。”黑衣男子就這麼與她脣貼着脣,輕輕道,甚至她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那淡淡清新的體味。
顧瑾汐雙眸圓瞪,狠狠地盯着她,“你放開我。”
“放開?抱歉,本王做不到。”
想到宋院正說的話,想到御花園的宮宴,黑衣男子整個人就根本平靜不下來,話音剛落,他復又狠狠地壓上顧瑾汐的脣,看着動作雖然猛烈,可他卻非常的小心,不碰到她臉上的膿包,只是那靈活修長的舌頭卻好似利刃般,在她的口腔中不斷的攻城略地。舔咬啃噬,顧瑾汐甚至都覺得喘不過氣來了。
“滋味果然不錯。”
直到身上的男子意猶未盡地放開她,顧瑾汐雙眼迷濛中,聽到他的話卻猛然回過神來,狠狠地瞪着他,“可王爺調情的技術,卻不怎麼樣。”
“你……”黑衣男子雙眼微微眯着,狠狠地捏着顧瑾汐光潔的下巴,“那誰的技術好?”
“至少,都比你好。”顧瑾汐笑,笑得淒厲,笑得悲哀。
黑衣男子頓時只覺得血氣上腦,捏着顧瑾汐下巴的手力道陡然加大;因爲吃痛,顧瑾汐忍不住輕哼出聲,可男子卻好似受了刺激般,轉頭瞪着她,“別叫得好像個蕩婦一樣。”
“呵呵。”顧瑾汐雙眼就這麼看着他,慢慢的,越來越冷,越來越涼;直到最後,她眸色清冽,看着他的眼,不帶絲毫感情,“那就請王爺,放開我省得髒了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