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妖嬈的冷厲視線,阿倫剎住了靠近她的腳。
兩人站在烽火中,任由閃靈暴走肆虐,無視那些因轟炸爆破了的鋼筋碎片擦耳呼嘯,也不關心頭頂的天花板快支撐不住塌下來了。
此時此刻,兩人的視線範圍和聽力範圍像是一片空無的,更彷彿閃靈的肆虐出來的烽火不過是一個造影幕景罷了。
妖嬈的火焰飛劍唰的一下抵向他,“說,中樞系統在哪?”
他既是白烏鴉的首領就一定會知道真正的中樞系統藏在哪了。
“悠……我們……”
阿倫剛啓脣便被妖嬈喝聲打斷,“別再這麼喊我,站在你面前早已不是你想的人了,我是夜妖嬈,是恨不得將你分筋錯骨,啃食乾淨的人,最後再問你一次!你把中樞系統藏到哪去了。說不說!?”
“你一定要這樣對我?”他心口抽痛地問道。
妖嬈儘可能不去看他這張臉,回道:“不是我要這樣對你,是你自己做的孽,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怎麼?你還想繼續騙我嗎,用你這張臉,用你的記憶來欺騙我!?”
阿倫面色頓時一僵,他並不意外她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份,鳳舞九天本就是她創造的,‘她’既已猜到,又怎會不告訴她,只不過由她親口說破,他還是慌了。
他下意識撫向自己的臉,這張臉皮子看久了,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長的是什麼樣子了,他也知道自己造了多大的孽,是大錯特錯,可是就算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也做不到。
情愛迷魂了他頭腦,蠱惑了他的理智,讓他一步步淪爲了今天的白烏鴉首領。
所以,他一次一次的告訴自己,他不是在造孽,他沒錯,他只是太愛……太愛她了。
爲了她,他能改變一切,身份,模樣,記憶,他都可以變成她心裡愛的那個人。
雖然外在和記憶都變了,心未曾變過。
那顆只爲她瘋狂跳動,只爲她炙熱的心,從來就沒有變過。
“悠……”他急切地要解釋,張嘴想說些什麼,在她冷凝的是線下,他卻發不出聲音,只覺得嘴裡發苦。
“警告你,別再叫這個名字。”
見她如此反感,他只好收回去重新改了稱呼,“妖嬈,你聽我說,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你爲什麼要變成他的模樣?不用解釋了,我不想聽。你就是解釋一萬句,我也不會原諒你,還是你覺得只要你解釋了,我就能認同你了?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絕不會認同你,不只不認同,我還會唾棄你,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不是那個做了拈醋亂算的蠢事到我面前嬉皮笑臉一下,就能讓我原諒的你了。”
她隔着烽火看着他,明明近在咫尺,兩人卻隔了千萬裡一般,即便眼裡倒映着爆炸竄起的烈焰也無法散去藏在裡頭的冰冷喝失望。
“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和我死纏爛打下去,難不成你還希望我誇你嗎,你若是還想逼我認同你,做這些都是對的話,那我勸你還是不要做白日夢了。我甚至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上輩子我不愛你,這輩子你也休想我會!”
以前的他是那麼瀟灑如風的一個人,雖說時間可以改變一些東西,但他改得也太面目全非了。
只要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養的那些王八蛋,她就沒法心平氣和的和他說話。但她心裡頭清楚,與其說恨他,不如說她更心痛,如果沐風沒有死的話,她知道始作俑者是他,或許頂多也就衝上去狠狠抽他兩個耳刮子,或是將他拖回鳳淵好好教訓一頓,絕不會像這樣對着他說如此狠絕的話。
她可以原諒他假扮狄克欺騙她,可以原諒他加入白烏鴉,甚至是造出那羣不老不死的殺人武器。
他的身不由己,她可以全盤接受,只要他願意從此脫離白烏鴉,並與她一起毀了它,一切她都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晚了!
“看到外頭的血了嗎?那都是夜家人流出來的血……每一滴都代表着你犯下的罪孽。”
她若還顧念着前世的情分,又怎麼對得起不顧自身爲她赴死的夜家族人。
所以,晚了,太晚太晚了。
自沐風死的那一刻起,她與他就不會有轉圜的餘地了。
她沒有飛撲上去直接砍了他,是因爲中樞系統還沒找到。只要不毀了它,白烏鴉就不會覆滅。
阿倫聽了如墜冰窟,難以自制地發起抖來,他落在她身上視線是那麼的敏感,敏感到她其實什麼話都不用說,只一個冰冷的眼神就能讓他肝腸寸斷。
爲什麼……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他突然紅了眼,氣息也變得粗重的嚇人,一眨眼,就朝着妖嬈衝了過去,伸出去的手電光火石間就將她拽住,拉進了自己的懷裡。
他緊緊地箍住她,手上下了死力氣,帶着一點說不出的絕望,一股腦地發泄在了他箍牢她的手臂上。
這般突然又迅速地抱緊,饒是妖嬈也沒料到。
他這完全是送死的行爲。
但當她要反抗時才發現,她竟然沒法掙脫開他。
“放開!再不放開,我的劍就會捅死你。”
“好啊,你下令啊。捅死我啊!”
他的瞳孔像是蓄滿了颶風,就快控制不住地席捲出來了。
“你真是瘋了!”
“是,我是瘋了,但是如果不瘋,我走不到今天!一千年……你知道我爲了等今天,足足等了一千年嗎,你知道爲了能活着再次見到你,我要付出什麼嗎?”他滿嘴苦澀,卻不沒把那些所謂的付出挑得太明,因爲他知道,就是說出來了,她也不會心軟的。
“妖嬈,求求你,別這麼快否決我,爲什麼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你可以給他那麼多機會,爲什麼唯獨要吝嗇於我。難道我就這麼不如他嗎?”
他一邊說,一邊依舊狠狠地將她箍在懷裡,紊亂的氣息不知怎麼地稍許了平靜了些,大約是懷裡是她的關係,讓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這樣一個簡單的擁抱,他已經等了一千年了。
如果不是在一千多年前,他機緣巧合地救了那個逃出來的白烏鴉殘黨,他也不會知道她會轉世。他現在還記得,聽到轉世這一說的時候,有多嗤之以鼻,他救他,無非是因爲他說了一句,可以幫他得到她的話。
除了這個,他沒有一點理由去救一個白烏鴉的人。
他曾經也是無比痛恨白烏鴉的。想盡辦法想要毀滅它,但最終他還是留下了,還能着逃過WFP的追捕,因爲他無法忘記她,無法釋懷失去她的痛苦。
而在心底那個短暫的念頭因爲這常年的無法釋懷徹底顯露了出來。
造一個她!
造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是他當時最瘋狂,最渴求的念頭,而當時能做到這一點的也就白烏鴉了。
可是沒有成功。
一次都沒有!
他失望極了,他當下就想殺了那個說能幫他得到她的人。
但是後來那人找到了證據,證明了她轉世的可能性。
這無疑給了他希望……可是什麼時候,在哪裡,她轉世後會成爲哪家人,卻沒有任何線索。
那麼大的世界,他又要上哪去找。
唯有……夜家。
當他終於想到夜家這條線索時,大災難降臨了,整個世界天搖地動,分崩離析,就是白烏鴉有通天的本事,也難保他不受傷害。
對,他其實已經死過一次了,死在那場無情的災難中。
然而,有人救了他,重新復活了他,讓他變成了一個活死人。
這並不讓他覺得難受,因爲這樣代表他可以有很多時間尋找她轉世。
一年,十年,一百年,他是不會放棄的。
但夜家人像從沒存在過似,徹底消失了。
直到焱凰的甦醒……
“悠……不,妖嬈……”他安靜沉默了一會兒再次喚她,低頭在她眉心烙下了一個吻。
妖嬈猝不及防被吻了一口,怒極了,反手就使了個擒拿術擒住他,但是他死扒着她不放,被擒住也不肯放手,依然執拗地掰着自己的胳膊去箍她,妖嬈用了極大的力氣,讓他手臂都扭曲到一定程度,就快“嘎嘣”一聲響斷了,他都不肯放手,他那股寧可自殘也要不肯退避的執拗十分的可怕。
妖嬈很想就這麼活活擰斷他的手,可是他執拗太強,強得她下意識就鬆了手,於是他立刻撲了上來,似乎要把她永遠困在自己的懷裡,他居高臨下地緊盯着她,眼神帶着濃烈的執念。
但這執念,看着是貪婪,卻又包裹着害怕。
她不明白,一個人執念成這樣,又有什麼意義,難道就不曾想過,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嗎。
爲什麼就是有人始終不明白,強扭的瓜是不會甜的這個道理。相峙了不知多久,妖嬈都覺得自己累了,目中的憤怒如過路潮水般慢慢褪了下去,反之他眼中無法言說的哀求之色卻慢慢地徹底露了出來:“妖嬈,我愛你……我愛你……”
這一幕與前世何其相似,他也曾如此緊緊抱着他,述說着他心裡的渴求。
可是那時的回答是什麼樣的,現在也是一樣。
“夠了,你還要執念到什麼時候……你難道就不明白無論你做什麼我和你都是不可能的嗎,我們只可能是朋友,只是現在你把這點可能性都毀了,我和你連朋友都沒的做。我曾想過到底誰是白烏鴉的老大,無論我心裡想過誰,唯獨沒有想過會是你。阿倫,你真讓我失望……”
失望!?
他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整個人僵直如木偶。
她瞬時推開他,離了他些距離道:“太過執着一個人,有時候就是把雙刃劍,你算是做到極致了。或許錯的不是你,是我,是我不該給你留存什麼念想。更悔不當初什麼人不好找,偏要找你幫忙。如果不是我找你幫忙,你又怎麼會和白烏鴉扯上關係,被荼毒成這樣!阿倫,就因爲你想要我,就可以枉顧那麼多性命,做那麼殘忍的事嗎?你可曾想過我有多恨白烏鴉,你這麼做真的是愛我嗎,還是你的自尊不想放棄,不想輸給狄克。不,你其實不愛我,你只是想證明你不會輸而已。”
“不!”他瞳孔倏地睜大,“我沒有你想得那麼不堪了。”
“已經不堪了!”她憤恨道,“從你頂着這張臉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你就已經不堪入目了,你毀了自己,也毀了我和你之間的情分。毀得一絲不剩!而我能做不是給你所謂的機會,而是……”
她的眼剎時被暗潮席捲,一直保護她的火焰劍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何須再多言,想不明白的人始終想不明白,留情對他壓根就不是仁慈,反而更殘忍的懲罰。
他早應該是一個死人,早該化爲這世上的一柸塵土。
死了,就不會被這名爲情愛的雙刃劍傷己傷人了。
阿倫面對火焰劍,絲毫沒有避開,就這麼直直地站着。
“你要殺我?”
“是,不殺你,我對不起夜家,不殺你……我更對不起曾經的你。”
“曾經的我……”他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掀了一下,直直看進她眼裡,“我就是我,不管是曾經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始終都是一個人……愛你的人。你卻只記着曾經的我……”
太諷刺了!
他不惜改變自己,到頭來反而成了阻礙了嗎?
她不喜歡這張臉了嗎?
他心裡巨震,瞬間扭曲了臉容。
不喜歡這張臉的話,他可以再改的。
改到她喜歡爲止……
臉上火辣辣的疼……
妖嬈駭住了,他竟然……伸手直接撕了臉上的皮,頓時血流如注,露出裡頭赤紅色的肌肉,她顯然被這一幕嚇到了,停住了刺向他的劍。
他還在那撕,撕得面目全非。
好好一張臉,皮肉分離,沒有一處是好的了。
“對了,眼睛也不喜歡了吧,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眼睛,藍色的不喜歡,那麼其他呢……還是黑色。”說着,他作勢就要去摳自己的眼珠子。
“住手!”她衝動地拽住了他的手。
“怎麼?你又喜歡了嗎?”
癡念啊!
癡念到如斯地步,真的讓她無法與之面對。
“妖嬈,你說,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只要你喜歡我都照做!”
癡念與瘋魔也是一體的。
嗷!
忽地,閃靈兇惡地朝準了她和阿倫,妖嬈這才發現在它狂暴下這裡即將崩塌,還未等她做出反應,一陣天搖地動,將她甩飛了出去。
地基被閃靈破壞,整個大本營都撐不住了。
海水開始灌入,洶涌地涌進這方天地,再不走,饒是她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了。
閃靈狂暴的用龜嘴發出激光炮掃射,那些激光炮發射得太快,東一下,西一下,都快成網格線了,而阿倫被甩飛到了另一處。
地面徹底裂開,出現了斷層,妖嬈差點站不穩,索性焱凰自行帶它飛了上去,但無數破碎的石頭鋼筋掉了下來,滿目都是能砸死人的建築垃圾。
妖嬈自知還有餘力,只要算精準了,不被石頭砸到,還是能逃出去的,只是胸口的傷口開始疼了……她咬牙踩踏着掉落的石塊,步步攀登。
同一時刻,醫療站內的琉璃拿藥時,嘶了一聲,垂眸一望,指尖上被玻璃渣劃開口子又流血了。
她駭然……
怎麼會,不是好了嗎?
“琉璃快來,剛纔明明通過宗主的鳳炁好了的兩人,傷口又不行了。”
“什麼!?”
琉璃立刻衝了過去,那兩個傷員正是焱凰變成繭子時,觸摸過繭子的人。
其中一人的腿,明明就好了,連疤都看不到,可是現在疤痕又出來了,然後癒合後的疤痕像是被什麼東西割開了,露出裡頭的血肉,然後變得潰爛。
她頓時一驚,若是真好了,又怎麼會沒有疤痕,像是沒傷過一樣。
彷彿……彷彿……
她視線落在自己的手指上,腦中冰涼一片。
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