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氣很寒冷,剛到下午五點,太陽就已經收起了餘輝,怕冷似的躲進了厚雲裡。醫院的中庭是個露天的大花園,冷颼颼的西北風正呼呼地颳着。光禿禿的樹木,受不住西北風的襲擊,在寒風中搖曳。
那個冷呀,能把人凍得鼻酸頭疼,兩腳就像兩塊冰。
被撞倒的金悅桐還摔在地上起不來。
妖嬈光顧着揣牢褲兜裡的三百塊錢了,忘記了要扶人。
這要是讓沐風知道,鐵定罵她丟人,堂堂夜家宗主竟然成了個守財奴。
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和張凡蘇文兩個窮人混久了,她也覺得自己是窮人了。不過轉念一想,哪有人在醫院裡碰瓷的,這要是想訛錢,拉着進醫院做個檢查不就分分鐘穿幫了?
況且……看對方的穿着也不像是會訛錢的人,衣服都是好料子,圍巾還是皮草的,腳上的靴子她有點眼熟,敲敲腦袋就想起來了,昨天小符看的那本奢侈品雜誌上有,是今年某奢侈品牌的新品,貴得離譜,她們四個女生一年的飯錢加起來都買不起。
這麼一想,她鬆了口氣,趕忙蹲下扶人,“不好意思,我沒看見,你看地上挺涼的,我扶你起來。”
“是我不好意思纔對,沒注意看前頭的路。”
她被扶起來後,看着沒什麼事,妖嬈也就放心了,正打算走人時,咔的一聲,腳下似乎是踩到了什麼東西。
擡腳一看,妖嬈腦門上的冷汗噠噠滴。
一隻通體碧綠的翡翠鐲子碎了,碎成了三段,應該是摔倒的時候碎的。
翡翠這物件,在這個時代是很金貴的東西,所謂金有價,玉無價,價值是難以估算的。
金悅桐也見着那隻碎掉的翡翠鐲子了,撲了過去:“我的鐲子……”她眼淚汪汪地將手鐲捧在手裡。
“這鐲子很重要?”看她樣子不像是心疼錢。
她抹着淚,“這是我母親的遺物。”
呃……
金貴的翡翠+遺物,事情就大條了。掏光了她和蘇文張凡儲蓄卡里的錢,也賠不起啊。
妖嬈的汗流得更兇了。
不過金悅桐絲毫沒有埋怨她的意思,徑自用手帕將翡翠鐲子包了起來,放進隨身攜帶的包裡,大概是腳崴了,她沒站穩,往旁邊斜了斜,妖嬈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你沒事吧,能走嗎?”
“沒事!”
妖嬈看到前頭有公共用的長椅,“我們去前頭的椅子坐,我會點跌打損傷的皮毛,先幫你看看?”
她點點頭,由妖嬈扶着慢慢走了過去。
妖嬈扶她坐下後,蹲下捏了捏她的腳踝,“怎麼樣?疼不疼?”
“有一點,但應該不礙事。可能是肌肉拉傷了。”
“嗯,看樣子也是,沒傷到骨頭。不過保險起見,我建議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休息一下應該就好了,多謝你了。”
“沒事,是我撞到你的。這裡離醫院出口很近,你是不是要回去,要不要我幫你叫出租車?”
“我有開車來,傭人去取車了,一會兒把車取出來就會來找我。我沒事了,你要有事先走吧,不用擔心我。”
妖嬈見她沒提手鐲的事,心裡有點過意不去,便道:“沒關係,我的朋友正好在醫院裡做復健,要很長時間,我在這陪你吧,等你家傭人來了我再走,萬一她找不到你,你的腳又不方便,也好有人幫忙。”
“那謝謝你了!還沒請教你貴姓,哦,是我唐突了,我先自我介紹,我姓金,金悅桐,喜悅的悅,梧桐的桐。你呢?”
“樹葉的葉,妖嬈的嬈,葉嬈。”
“原來是葉小姐,你好,真是麻煩你了!我真的沒事了,你不用在這裡和我一起等了,這天怪冷的,我看你穿得很少……”
妖嬈瞧了一眼身上單衣,她體質特殊,從來就不怕冷,呵呵笑道:“我從小就不怕冷,放心吧,吹這麼風,不會感冒的。”
“是嗎?”她似乎有點懷疑,摸了摸妖嬈的手,“好熱!你真的不怕冷啊?”
她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無論是坐的姿勢,還是說話的語氣,都是一副大家小姐應有的端莊。既不驕縱,也不跋扈,對人十分的和氣。可見家教有多好了。
“騙你做什麼?倒是你,我看你一直在哆嗦……很冷嗎?”
“有一點點。”
“那我幫你擋擋風!”
“不用,不用,你太客氣了。”
“應該的。”
鐲子的事,她從頭到尾也沒提過。妖嬈心裡頓添了幾分好感,想着鐲子會碎,她總是要付一部分責任的,說道:“那個鐲子……”
“你不用放在心上,和你無關,是我不看路,碎了也就碎了,等回去找個工匠貼些金箔補一補好了。”
“可那是你母親的遺物。”
“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不值錢的,就是留給念想,戴着,還是放在盒子看都一樣。”
妖嬈的眼可沒瞎,儘管她不懂玉器,但從小就是玩着各種古董長大的,能分辨出,那是極好的冰種,心裡就更過意不去了,總覺得欠了她的。
“要不這樣,修理的錢,我來付。不過……”她搔搔頭,靦腆道:“可能要分期付。”
玉斷了不可能接得上,只能用金子鑲,斷成這樣,估摸着要用不少金子。
“噗!”她捂着嘴偷笑,“你這人真有意思。”
“嗯?”
“都說不要了,你還要堅持,不是給自己添麻煩嗎。”
“是我撞的你,而且你腿傷了,鐲子也碎了,我卻一點沒事。應該的。”
“真的不用了。一件小事罷了。你已經很關照我了。要是別人怕是都跑了。我想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緣分。”
“這種事如果是緣分,那肯定是孽緣。”
“哈哈哈……你看,你這人真的很有意思。我很少出門,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樣的人。”
“看出來了!”這就是一朵溫室裡養大的花,一點都不懂得防人。
相談正歡時,千雪來中庭找人了,“小姐,小姐,你在哪啊?”
金悅桐聽聞,趕緊揚起手,“千雪,這裡,這裡,我在這裡。”
千雪忙不得奔了過來,“我的好小姐,不是說好在門口等的嗎?您看您……我還以爲您不見了。”
“我那麼大個人了怎麼會不見。你少編派我。”她轉頭對着妖嬈道:“這是我家的傭人,好了,我該回去了,葉小姐,認識你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不過鐲子……”
她很爽快地搖搖手,“不用,不用!”
剛要站起來走人,腳就崴了一下,千雪嚇了一跳,忙扶住她,“小姐,您的腿怎麼了!”
“不小心自己崴了,多虧了這位葉小姐,不然我還趴在地上起不來呢。”
千雪有禮貌地對着妖嬈喊了頷首,伸手扶住自家小姐道:“要不要緊啊,我們回醫院看看?”
“不用,回去冷敷一下就沒事了,你別瞎操心,回去也不許亂說。驚動了婆婆和公公就不好了。”
千雪癟嘴道:“小姐真是的,您是要少爺明媒正娶的人,又不是外室,怎麼什麼都憋着呀,我看了都爲您叫屈。老爺也真是的,給您許這樣一門親事,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金悅桐瞪了一眼過去,“少胡說。不懂規矩。”
千雪縮了縮脖子,“好嘛,我不說了,可要是摔傷了怎麼辦,您身體向來都不是很好,今天也是來醫院做檢查的,醫生都讓您好好休息了。”
她沒好氣道:“現在很好!快扶着我,天快黑了,我們得趕緊回去。”
“哦!”
妖嬈就在一旁聽着主僕兩人對話,聽得出小丫頭是個忠心護主的,而這位金小姐……應該嫁了個對她不太好的人家,且十有*是包辦婚姻。
可惜了。
金悅桐走了幾步,突然想到還沒和妖嬈告別,又回了頭,“葉小姐,我走了,有緣再見了。”
“嗯!”
妖嬈揮揮手,算是道別了,想着在這裡浪費了不少時間,再去買東西好像來不及了,便又轉身回醫院大樓了。
“哎,小姐,你手上的鐲子怎麼不見了?”千雪眼挺尖的,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聽到這聲,妖嬈僵了僵邁出去的步子,豎起耳朵地聽。
金悅桐說得很隨意,“哦,不小心碎了!”
“怎麼會碎的,那可是老夫人的遺物,您向來很寶貝的。”千雪嗓門大,饒是反方向走的妖嬈也聽到了。
“噓!你別那麼大聲……碎了就碎了,找人補補就好。”
“可是……可是……”
金悅桐喝道:“好了!我都不緊張,你緊張什麼!?”
“我怕您哭啊,您要有什麼不開心的,都會對着鐲子說話……那……”
妖嬈聽不下去了,心裡愧疚感太濃,轉了腳跟,跑了過去。
“金小姐……我還是覺得過意不去,那個……”
“葉小姐,真的不用了,是我問題,不是你的。”
“哦!我知道了!”千雪叉着腰,嬌俏的臉蛋揚起怒意,“是你摔碎了我家小姐的手鐲。”
“千雪,不許無禮!”
“小姐,您就是太好心了,那鐲子可是您最珍愛的東西,現在碎了,一定要讓這個人賠,你快拿錢,不然送你去警察局。”
妖嬈拱手道:“這位小姐姐,別生氣,別生氣,我也不是故意的。”
“葉小姐,你別聽她的,她就是這個脾氣,我說沒事就沒事。”
“小姐!”
“待一邊去!”
千雪撅起嘴,心有不甘地瞪着妖嬈。
“葉小姐,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認識一個很好的工匠,他能補回來的。呃……其實……”
“嗯?你有話就說吧?”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沒什麼朋友,雖然我們是第一次相見……我……我……”她臉紅地捏着自己的裙子,就快扭成鹹菜了也沒把話說完。
“你想和我做朋友!”
她眼睛一亮,擡頭時臉紅撲撲的,很可愛,但可能覺得太唐突了,慌忙搖手道:“如果……如果你方便的話,留個手機號碼給我,如果……如果不方便電話,那……那……就算了……”
最後的算了兩個字說的比蚊子還輕。
“沒問題啊!”妖嬈將手機取了出來,將手機上設定名片翻出來,是個二維碼,她用手機掃一下就能自動保存到通訊錄裡,“你掃一下吧。”
她高興壞了,眼睛比剛纔還亮,激動地往包裡翻找手機,差點沒拿穩將手機也砸了。
掃完後,她看了又看,跟得了什麼稀世寶貝似的。
妖嬈只覺得她很可愛,笑道:“不過我不是能經常接電話的,一般晚上六點以後有時間,雙休日的話全天都可以。”
“好的,好的,我不會打擾你的。”
她收好手機,還朝她鞠了一躬,然後催着千雪扶着她走。
至於鐲子賠償的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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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府。
金悅桐安靜地待在自己的房間下棋,漂亮雙眸始終盯着棋盤,彷彿任何事都影響不了她。
尉遲明辰回來後,第一時間先是去問候自己的母親,然後去了她的房間。
在一旁服侍的千雪叫道:“姑爺,回來了?”
“嗯!”
“我去給您倒茶。”
明辰將脫下的大衣交給千雪,對着金悅桐道:“我聽說你今天在醫院遇到葉嬈了?”
她是金家的二小姐,又是他未來的妻子,爲了保證她的安全,他安插了兩個保鏢保護她,事情也是從保鏢口裡知道的。
“嗯,還相談甚歡,互相留了手機號碼。”答話時,她也沒擡起頭。
明辰在她對面坐下,“你在打什麼主意?”
她擡頭了,將黑棋的棋盒遞給他,“先下棋吧,上次你贏了我,這次我要扳回一局。”
明辰看了一眼棋盤,很快就用黑子發動了進攻。
兩人默不作聲地廝殺了一場,最後是她贏了。
“勝負已分現在可以說了?”
她將今日的棋路一一記下,回道:“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這個道理你也懂的!”
“你打算這麼接近她?”
“我們的人現在被人封鎖在外圍,進軍校探查幾乎不可能,你那個弟弟體弱多病,卻沒把腦子病壞,軍校已成了他的地盤,裡裡外外地封鎖,我們毫無機會。何況葉嬈的機甲是焱凰,你不也說過,沒有萬全的把握,最好不要在軍校裡動她!”
“那麼今天你是有完全的把握了?”
“萬全不敢說,但肯定能起到作用,開局也很好,她對我的印象不錯,有好的印象就是最好的開始。”
“她現在是不知道你的身份,若知道再好的印象都沒用。夜辰知道了也會阻攔的,急了還會直接找上你。這是打草驚蛇!”
她取過茶杯品茗了一口,“你們男人哪裡懂女人的心思,成了閨蜜,很多事都會變的!”
“閨蜜?”他眉骨往上挑了挑,“你打算和她做朋友?”
“對!”
“你認爲她會相信你?”
“信任是可以培養的,這次相見純屬偶然,我不過借用了這個偶然,我也沒有隱瞞身份,做足了真心。”
她說的是真名,雖未提到尉遲家,但和千雪的一場戲也足夠暗示了,就算將來要用此說不誠心,也找不出什麼錯處來。
“何止真心,連我家夫人的鐲子都碎了!”
明辰一驚,“那是你母親的遺物!”
“不過就是個鐲子,母親不會怪我的。當時也是迫不得已。”
“你又何必這樣幫我!”
“幫你就是幫我自己。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不過是做了取捨,有舍纔會有得,她是從不信天上會掉餡餅這種事的,只懂如何抓住機會。
明辰皺了皺眉頭,“千雪,去把鐲子拿給我看看……”
金悅桐道:“已經送去修理師傅那了,說是能修,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嘆了一口氣,伸手握住她的手,“你這樣豈不是顯得我很無能。”
“爲了這點小事覺得對不起我,是婦人之仁,不是無能!”
他隨即握緊了她的手,“桐桐,我發誓,這一生絕不會負你。”
她擡眼,看着他時,目光很明亮,但並非是感動,淡然地回道:“我記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