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區一團忙,鳳淵卻是花好月圓,一派平和。
妖嬈已經可以到處跑了,雖然眼睛不好,但鳳淵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小時候沒少皮,犄角旮旯哪都去過,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路。
陽光微拂照進她眼裡,只得一縷金紗似的霧濛濛,眼前東西也只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大些的還好,小些的她完全是憑着記憶避讓,一段時日下來已是習慣得不能再習慣了,若不是鳳炁恢復得慢,她這時飛檐走壁,上山下山的都不成問題,但即便就是能做,夜辰也是不許她亂來的,若她要出去散步或是走訪,後頭都得帶上一羣人,他方可安心,還必須時時刻刻讓他知道在哪。
人多她是不愛的,身邊也就跟了三人——匯善,匯美,歡歡。
她身體好後,沐風的葬禮也就正式提上了日程,就在明日,冰窖寒冷,屍身不腐,進來是什麼樣的,現在也還是什麼樣,沐宸早早就給沐風挑好了下葬日要穿的衣服,屏退所有人,和望月一起靜靜地爲他清洗換衣。
哀傷了一段日子,沐辰也平和了,細細地爲沐風擦着臉,說着小時候的趣事,望月的耳朵聽不見,只在一旁陪着她,兩人收拾好後,出了冰窖,妖嬈就在外頭等着。
“好了?”
“嗯。”沐辰眼圈有些紅,必是哭過了,她擦了擦眼角道,“宗主,這裡日頭大,我扶您去亭子那坐坐吧。”
“不用了,我很好。我就是來問,都準備好了嗎?”
“都齊全了。”
“那就好。”妖嬈說時,臉上的憂傷也濃了起來,“我眼睛看不清,不然替他穿衣梳髮也該是我來。”
“宗主眼睛會好的,只要宗主安好的活着就是對哥哥最大的安慰。”
“嗯……”
匯美在後頭道:“宗主,差不多該走了,還有下一個人家要去。”
妖嬈點點頭,她能下地走動後,近段時間便挨家挨戶地去犧牲的族人家慰問,“知道了。接下來是哪家?。”
“七翅的家。”
“哦,瀟毅的家。我記得他應該有個女兒。”
“是,三歲。”
妖嬈眉宇頓時染上一層傷感,“這麼小就沒爸爸了……”
“宗主,您別往心裡去……您的眼睛還沒好,耳目通肝膽,憂慮了肝膽就不好了,肝膽不好了,那您的眼睛……”
“行了,感傷而已,一天兩天的能有什麼事。要是好不了,也不怕,我又不怕當瞎子。”
她是真不怕,非但不怕,還覺得應該,這一場仗下來,就她這個宗主活的最好,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還躺着不能動,一個還瘋了,瘋的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聽聞,匯美急道:“宗主,這話不能亂說。”
“好了,不說了,瞧你急的。”她扭頭衝着她笑了笑,視線落在了一直不吱聲的匯善身上,“丫頭,你身體還行嗎,陪着我在日頭裡站了那麼久。”
匯善搖搖頭,“沒事。宗主愛站多久就站多久。”
“那敢情好。那麼繼續吧。”
幾人離了冰窖去了瀟毅家。
夜家的人生的都少,大約也是上天知道,人多不見得是好事,資源再多,人太多的話也會變得僧多粥少,長久下來,夜家的人口就固定在兩萬左右,從未超出過10的比例。
也因此,若是家裡有老人的,也就成失獨老人了。
不過,夜家不分彼此,整個族羣都是自己的家人,自己死了獨子獨女,還有別家的孩子的可以看,別家的孩子也會幫着照顧老人,心疼哀傷隨着時間流逝,總會淡的。
妖嬈一家家的跑,跑了十幾家後也就到晚上了。
匯美擔心她身體會吃不消,趕着她回去休息。
妖嬈埋怨道:“就走幾戶人家,你都不許啊。事情都交給夜辰去做了,我天天不是躺着,就是吃。不累的啊。”
匯美可不願聽這些,她不走,她就推着她走,一路將她推回鳳眠軒。
鳳眠軒裡,五長老正逗着兩個娃玩,兩個娃愛理不理的,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橫豎都寫着:高冷。但一見親孃回來了,高冷就化了,成了夏日朝陽,齊齊朝妖嬈伸出了自己的蓮藕胖手。
五長老見了便是101次的咬手絹心酸,再臭罵一句:白眼狼。
妖嬈一手抱一個,往他們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有了親孃,兩娃誰都不要了,扒着妖嬈不放。
餵飯,妖嬈現在沒法做,搞不好手一抖,能塞進他們的鼻孔裡,這事就交給匯美了。
匯善道:“姐姐累了,我來吧。”
妖嬈瞅了她一眼,不動聲色道,“你身上的傷還沒好透,這兩個皮的要命,你就別靠近了,小心踢你。過來,幫我洗頭吧。”
匯善愣了愣,抿了抿嘴,“好。”
兩人便去了盥洗室。
匯美捧着裝着米糊的小碗轉眼就塞到了歡歡手上,說道:“你來喂小宗主。”
小宗主這個稱呼最開始是四長老開始叫,叫着叫着大家也覺得沒什麼問題,也就都跟着叫了。
“嗯?宗主讓你喂啊?”
“我不放心宗主,我去幫忙。”
“洗個頭而已,你擔心什麼啊?匯善的手又沒殘。”
匯美沒多言,急吼吼地去了。
歡歡瞅了一眼手中的碗,又看了一眼雙生子,這麼細緻的活,她怕幹不來啊。
兩個娃不見了親孃,齊齊望着盥洗室,一臉的望眼欲穿。
歡歡嘆了一聲,揚起笑,討好道:“兩位小宗主,給個臉唄,咱們吃飯了。”
星潼回頭瞅了她一眼,小臉一皺,嫌棄極了。
歡歡:“……”
星澄脾氣急,兇悍地咿咿呀呀地叫了幾聲。
歡歡鴨子聽雷的一臉懵,“小宗主,您說什麼呢?歡歡阿姨聽不懂啊?”
星澄撅嘴,頭一扭,不理她了。
歡歡捧着碗很尷尬地杵在原地。
五長老道:“沒聽明白啊?我告訴你……咳咳,小的必是說,等親孃喂,不吃你的。”
歡歡笑道:“五長老,您這也聽得懂啊!”
“哼,這兩個小沒良心,心捂不熱,見了親孃纔有一絲熱氣。放着吧,等丫頭回來了喂。餓不死他們的。”
歡歡訕笑,將碗放到了桌上,覺得自己杵着也沒事可幹,不如去盥洗室幫忙。
盥洗室裡,熱霧縈繞,妖嬈已溼了頭髮坐在椅子上,匯善取了洗髮水揉成泡沫後細心地抹上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很長,已經齊腰了,匯善輕重有度的按摩着。
“宗主,這個力度可以嗎?”
“可以。挺好的。”妖嬈狀似很享受,嗯嗯了幾聲,說道:“龍鑲有和你聯繫嗎?”
匯善怔愣了片刻,彎起嘴角道:“宗主說的是那頭熊嗎?”
“熊?哦,對,就是那頭熊。這次若不是他幫忙,你恐怕有罪要受了,我還想着什麼時候謝謝他。”
“不用,那就是一個糙漢子,早回世府去了,好歹是軍人,不能隨便亂跑。也不知道回去後,有沒有受罰。”
“若是受罰了,不想在世府呆了,讓他來夜家吧,無非就是多一個人。”
“好,宗主說的我一定轉達,我給您沖水了,您閉上眼睛。”
“嗯!”
妖嬈毫無防備地閉上眼,水流如注,從她發心灌下,騰起一團霧氣,霧氣裡匯善的眼眸出現了狠戾之色,沾着泡沫的手指上有一條細小的蟲緩緩爬出,即將碰到妖嬈的髮絲時,匯美衝了進來,“宗主……晚飯準備好了。”
這一聲逼得那蟲又攀回了匯善的手指,眨眼便不見了。
匯善笑道:“姐姐,您急什麼啊。宗主正在洗頭呢。”
“不是……我怕洗太久了,飯菜都涼了。”
妖嬈揚眉,睜開了眼,眼角還沾了些泡沫,她揉了揉道:“知道了,馬上就來。”
這時,歡歡跑了進來,叫道:“宗主啊,小宗主不肯吃的喂的飯啊,還是您自己來吧。”
“又來!?”妖嬈搖了搖頭,起身取過毛巾,將頭髮擦了擦,“真是粘人!好了好了,我這就來。這麼膩着我,長大了可怎麼辦?哦,對了,夜辰回來了嗎?”
“畢方大人說一會兒就回來。”
妖嬈點點頭,也不吹風,篤悠悠地跑了出去。
匯善跟在後頭路過匯美身旁時,衝她笑了笑。
匯美暗自握緊拳頭回了她一個很自然地笑容,並且很關心地道:“衣服溼了,去換了再吃飯,小心着涼。”
“哦!”
她出去後,匯美吸了一口氣,正要走,歡歡嚴肅着臉拉住了她,匯美疑惑得看向她,“怎麼了?”
“你說實話,有沒有什麼事瞞着我?”
匯美心裡咯噔了一聲,不自然地道:“胡說什麼呢?鬆手,出去吃飯了。”
歡歡卻不肯放,皺着眉頭道:“不對,肯定有事。不然你說進去幫忙,鬼鬼祟祟地站在牆後面偷看什麼?”
匯美見她嗓門大,趕忙捂住她的嘴,一路將她推牆邊貼着。“閉嘴!”
歡歡不笨,立刻就瞭然了,眨了眨眼睛,彷彿在說:“承認了吧,有事。”
她們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心有靈犀一點就通,匯美知道瞞不過了,湊到她耳邊道:“晚些再和你說,出去自然點,別露餡。宗主吩咐過,不能打草驚蛇。”
“啊?”
“別啊了。就說你懂了沒懂?”
歡歡重重點頭。
見她真是懂了,匯美鬆了手。
兩人出去後便幫着妖嬈喂兩個小傢伙吃飯,有親孃在一旁坐着,兩娃才肯吃飯,可以說無恥透了,五長老見自己沒事可幹了,揪着小手絹也就回去用她的晚飯了。
兩個娃剛吃完碗裡的米糊糊,夜辰就回來了,他的臉色依舊看上去很紅潤,藥效還在,半點沒損,不過走路總有點虛浮,可他懂得掩飾,妖嬈看不見自然察覺不了什麼,至於匯美歡歡,也不會刻意盯着他,他可是宗主的男人,她們兩個沒出嫁的姑娘盯着像什麼話,倒是匯善低着頭時,偶有擡起來偷瞧他,那眼神……火熱火熱的。
夜辰總感覺有道視線盯着自己,卻遍尋不着,暗笑自己身體出了問題,連帶着感覺也出差錯了。
他看上去很健康,實則今天躲着人吐了好幾口血,估計有一碗那麼多,琉璃暗中給他換了加了藥的膳食,他吃過後血就不怎麼吐了,但胸口很悶,有時身體有種撕裂的疼,疼得他只能借用午睡來屏退一起幹活的夜家人。
夜家人現在很尊敬他,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而且他們也知道他以前身體不好,聽到他說要午睡,他們跑的比兔子還快,都不敢打擾他。
午睡肯定是假的,夜辰只是趁着這個時間偷偷吃藥,順便讓琉璃偷偷過來看看身體情況。
情況……很不好,卻是找不到任何原因。
琉璃急啊,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團團的轉,倒是他自己很淡定,只說了句,等陌如玉回來了再看吧。
聽到陌如玉這個名字,琉璃更急了,急得都想撓牆了。
這該死的陌如玉出海後,音訊全無,也不知道浪到哪裡去了。
因爲沒有別的辦法,琉璃只好等,只好維持日日趁着夜辰說午睡的時間給他灌藥。
他走到餐桌坐下,逗了逗兒子,兒子有了親孃,是不太搭理他這個親爹的,還會緊緊箍着親孃,一副老爹來了,他們的親孃就會被搶走的防備狀態。
匯美送上了碗筷,夜辰接過後面對桌上的美食,絲毫沒胃口,午睡時間他吃了一罐子的藥,撐到現在還沒消化,哪吃得下,但他還是硬氣地吃了一碗飯。
妖嬈因爲眼睛不好,鼻子卻是越來越靈,總覺得他身上藥的味道越來越濃了,有人在,她不好說,便讓匯美匯善歡歡離開。
三人下去後,她問道:“又吃補藥了嗎?”
“嗯!”夜辰不動聲色地回道,說完又很哀怨地嘆了一口氣,“你家的琉璃聽了阿陌的話,都覺得我隨時會倒下,沒事就往我這送補湯,今天還是藥膳,吃得我都想我吐了,但她是你的人,我不好拒絕。而且阿陌和我說過,她脾氣不好,我不敢惹。”
妖嬈捂嘴偷笑,摸着手,舀了湯給他,“吃不下就別吃了,省得撐得胃難受,喝湯吧。有空我找琉璃說說,這麼填鴨式的補也不是個事。不過她和陌如玉的感情很好嗎,這麼聽他的話,說給你補,就給你補啊。”
“大約……很好吧。”
“大約?”妖嬈的腦子轉了轉,覺得這大約恐怕是八九成了,有空她得找琉璃好好談談。
夜辰就着碗喝了一口,說道:“明天是沐風的葬禮。”
“嗯!說到這個,有件事要拜託你。”
夜辰道:“不許我參加。”
妖嬈並不驚訝他會猜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問:“你會不會生氣?”
“不會。若是我也不會希望情敵來參加自己的葬禮,去了又能幹什麼,哀悼,緬懷。不了,我往那一站,更像是去顯擺的。”
人都已經死了,何必再去礙眼呢,將心比心,他是很能明白。
妖嬈握了握他的手,“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我也想趁此好好對他說些話。”
“說話可以,但不許瞎說!”
“什麼?”
他放下碗突然地將她摟進了懷裡,她仰頭瞬間,他就深深地吻住了她嘴脣,這是一個極溫柔纏綿的吻,一旁坐着的星潼和星澄激動了,揮着小胖手叫囂,卻一點沒影響親爹對他們親孃的染指行爲。
吻畢,他還故意在她的下嘴脣咬了一口,貼近了道:“不許對他瞎承諾……尤其什麼這輩子辜負你了,下輩子補償你之類的,你下輩子是我的,下下輩子也是我的,沒他的份。你記得好好表達清楚,別讓他在地底還生着念想。我不許!讓他趕緊投胎去找別的女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