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和親人們衝上去想擡開預製板,可是預製板又和砂灰磚水泥坨坨混在一起,憑人力根本不可能擡開。人們同時又擔心餘震再來這半邊房子垮下來把大家一齊活埋了,所以除了女人的至親,好多人都站得遠隨時準備開跑。剛給張正輝臉上消完毒的何眼鏡跑過去看了後說:“只一個辦法,把她的腳從膝關節那兒鋸斷,把命保住,但是人就殘了。”
“殘了就殘了!”痛苦得臉都變形了的女人自己做出了決定:“鋸嘛!趕快鋸!要不然一會兒再搖起來就來不及了,我不想死,嗚!”
女人的哭聲令所有人揪心,張正輝、鄭三娃、李聾子、熊胖子這幾個老二流子都面露悲慼,穿着白大褂的梅麗倚在張正輝肩上哭着對何眼鏡說:“老師,你救一下她嘛!”
“問題是沒有麻醉藥!”何眼鏡也快要哭了說:“沒得麻藥謹防把人痛死,還一個又沒得鋸子!”
“鋸子我有,”人羣中一個老頭喊道:“馬上拿來!”然後小跑着離開一會兒拿來一把油光鋥亮的鋸子說:“我這鋸子鋼火好,青槓棒棒都隨便鋸。”
看着那帶齒輪口的鋸子,衆人的心都緊了一下,何眼鏡舉着鋸子問哪個來鋸?他說他要準備止血用品隨時爲這位大姐止血,反正他不可能親自鋸。
在埸衆人都把目光投向熊胖子,看得他毛骨悚然,兩手抱着膀子後退着說:“你們把我盯到幹什麼?”
“你來鋸嘛。”
“你膽子大,氣力也大,你不動手哪個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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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七嘴八舌,就是要喊熊胖子動手鋸,那個被壓住的婦女也說話喊他動手,說:“熊大哥你快點動手,痛死我也不怪你,總比等到活埋好。”張正輝等人也喊他鋸,平時盡受他欺侮的何眼鏡還訓斥他:“你娃平時噹噹噹的什麼都不怕,這會兒就拉稀了?”
“哪個拉稀了?”熊胖子被一激,鼓起勁走上前來,一泡口水吐在手板心上兩手對搓一下接過鋸子說:“來嘛,我來鋸!”
“我跟你說怎麼鋸?”何眼鏡拉着熊胖子蹲下來,撩開被預製板壓住小腿的女人的花裙子,逮着膝蓋捏了捏,又把熊胖子的手拉過去按在上面說:“就從這關節縫縫上鋸,肉鋸開,筋鋸斷,鋸嘛,動作快點!另外來幾個人把她按緊不要她動,沒得麻藥痛得很!”
“媽呀!殺人啦!殺了我嘛我不活了!”
地震過了很多年以後,今天在埸的人都還清晰地記得這鋸活人的血腥場面,耳畔迴響起這女人殺豬般的哀號。隨着鋒利的鋸片割裂皮膚,割斷筋肉,鮮血噴出如注,何眼鏡準備好的酒精棉紗捂不住了,他乾脆叫身旁的徒弟把白大褂脫下來抵上去,還催促熊胖子說:“你狗日使勁兩下鋸斷,拖久了血流乾了要死人的!”
熊胖子手在抖,腳發軟,女人的哭聲更加悽慘,尖利得讓很多人包括張正輝等都捂上耳朵,閉上眼睛不敢再看,那幾個按着她的女人全都哭成了淚人兒。整個現場就數何眼鏡比較冷靜,他曾經去過市醫院進修,在手術室見過血淋淋的場面,這會兒他雖然鏡片後也涌着淚水,但咬着牙對熊胖子吆喝道:“使勁!馬上要斷了!”
熊胖子也咬着牙猛拉了幾下鋸子,膝蓋終於鋸斷了,到此時女人已痛昏了,沒聲音了,她的小腿永遠地留在了預製板下,還在往外冒鮮血,何眼鏡用白大褂一把捂住膝蓋下的血口喊:“必須馬上送醫院,要找個車子!”
“開我們的車!”張正輝毫不猶豫地對何眼鏡說,又吩咐李聾子:“開穩當點哈。”
“七哥,我腳發軟,”李聾子抹着眼角的淚痕說:“擔心踩不動離合?”
不等張正輝反應,鄭三娃就踢了李聾子屁股一下說:“你娃有什麼用呵?”說着就向巡邏車奔去,邊跑邊喊:“快把人擡上來!”
就在人們擡着膝蓋鋸斷了的女人剛好離開那半邊樓房時,餘震又來了,半邊樓房這回徹底垮了,“轟隆隆”地又騰起比開頭還兇的漫天灰霧,罩住了河邊街道,老頭們一邊用手遮着眼睛,一邊說:“日你的媽!今天真的是菩薩供得高!”
張正輝兩腳發軟,拖過一把大圈椅坐了下去,哭兮兮的梅麗一屁股坐在他腿上說:“七哥,我們走了嘛。”
“朝哪些走嘛,到處都不安全。”張正輝搖頭道,神色有些絕望,其實他現在擔心的不是安全問題,而是幾公里外的砸死那麼多學生娃的B鎮中學新教學樓會給他帶來什麼影響?從離開B鎮到現在的半個小時裡,他的腦袋裡一直迴旋着這個揪心的問題。
“嫂子,不要走,”從鋸活人的恐懼中勉強恢復過來的熊胖子一邊給張正輝敬菸一邊說:“我這砂灰磚砌的牆結實,不得倒!你們就在這兒,有吃有喝的、、、、”
張正輝對熊胖子的哆嗦不置可否,眼睛盯着已經發燃火的巡邏車,鄭三娃和李聾子在前面,何眼鏡和膝蓋鋸斷的女人及親屬在後面,馬上要走了,張正輝突然掀開壓在他腿上的梅麗跑過去把副駕上的李聾子喊下來悄悄說道:“跟鄭三娃說,你們把人送到醫院後就回到學校看一下,有重大情況就到這兒來給我說,我就在這兒不走。”
李聾子眨着兩眼點頭去了。
但是,張正輝萬萬沒有想到,他在熊胖子茶館裡一等就是幾個小時也沒見到鄭三娃和李聾子來給他報告B鎮中學那邊的情況,因爲這兩個跟了他十多年的兄弟已經打算背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