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月伏杏陣(五)

“說真的啊鄧瑛。”

楊婉嘗試整理被自己薅得有些亂的筆筒,逐漸收斂了聲音,“你準備就這麼扛着嗎。”

鄧瑛發覺她的情緒忽然有些低落,低頭看回楊婉的那張圖,撐着桌案,彎腰從筆筒裡取了一支筆,又鋪開一張新紙,扼袖蘸墨,“爲什麼會這樣說?”

楊婉看着他在另外一張紙復畫自己的圖紙,竟然有些不想進行這個話題。

詳細的生活細節,本身就可以殺掉人身上很多執念。

他吃堅果的模樣,他握筆的姿勢,他准許進入的起居空間,他貼身的衣服,閒時穿的鞋襪,百忙之中抽出空閒畫的小物件,都讓他與楊婉在時間上的邊界越發模糊。

“不扛你能怎麼樣,刑部好不容易順着琉璃廠抓住了山東這條線,就算楊倫想幫你,他也不敢做得太明顯。”

鄧瑛在紙上描勒框架,偶爾轉頭參照楊婉的圖紙,聲音不大,也很平靜: “其實,雖然你將才那樣說,我願意聽。但事實上,我不希望楊大人幫我。這個時候,他最好的是和白尚書這些人一起面對我。對他來講哪怕迴避我,在內閣眼中都是不對的。”

楊婉看着他不過半刻就模出了她畫得亂七八糟的圖樣,“你這樣說……到底是在爲誰着想。”

這個問題好像過於具體了,並不適合在研究裡進行設問。

畢竟人是一個歷史性的個體,大部分的決斷都和他自身的身份立場,社會關係相關。

楊婉並不希望他認真地回答。

但鄧瑛卻停下了筆,望着筆下圖紙認真想了一陣。

“我的朋友不多,認可的人也不多。不說是刻意爲了他們,是到現在,我本身……”

他說着頓了頓。

墨汁已經漸漸在筆尖凝滯,他低頭將袖子又往上挽了一折,探筆刮墨,“我本身已經無所謂了,所以我想做一些我自己還能做到的事情。我如今擔心的是三大殿的工程浩大,涉及賬目衆多,老師已經歸鄉,我不知道,這麼多年裡,我和老師有沒有遺漏之處。”

“如果有呢。”

楊婉追問。

鄧瑛笑笑,彎腰落筆繼續勾畫,“那就像你說的,抗着。”

說完,忽覺腳腕上的傷傳來一陣冷痛,他不得不閉眼忍了一會兒,有些自嘲地笑着自問:“不知道抗不抗得過去。”

“能的。”

鄧瑛側身繞過楊婉的背,去拿她手邊的鎮紙,接着問她:“你怎麼知道。”

怎麼告訴鄧瑛呢?

因爲貞寧十二年的春天在歷史上風平浪靜,一片空白。

司禮監仍然如日中天,內閣無波瀾,楊倫,白煥,白玉陽這些人也沒有經歷任何的官場沉浮,所以,根據現有的情勢,在這一段空白背後,鄧瑛做了什麼選擇其實並不難推測。

楊婉事後在記這一段筆記的時候,總覺得有一點不忍下筆。

她可以記得比較簡單。

比如:貞寧十二年春,鄧瑛受審刑部,掩蓋琉璃廠案。

這樣就夠了。

歷史研究首先需要的是史實,其次纔是人性。

但她在紙上寫完這一段話後,卻覺得它的內涵遠不夠完整 。

“姨母。”

楊婉在燈下聞聲擡頭。

月色清亮,扇門一開,各色花香就散了進來。

易琅跑到她身邊,“母妃呢。”

楊婉擱筆摟住他,“娘娘吃了藥剛睡下了。”

“哦……”

易琅忙放低了聲音。

楊婉擡起頭,問跟着他過來的內侍,“怎麼這麼晚。”

內侍應道:“是,今日殿下溫書溫得久了一些。”

“行。”

楊婉牽着易琅站起身,“你們下去歇吧。

內侍們躬身退出內殿,易琅便趴在桌邊看楊婉翻開的筆記。

“姨母,你也在溫書嗎?”

楊婉抱他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是啊。”

易琅仰起頭,“姨母是女人,爲什麼也讀書讀這麼晚。”

這話還挺有意思的,楊婉甚至有點忍不住想破戒,給這小娃娃洗腦。

隔了太過久遠的年代,這孩子應該永遠想不到,六百年以後,特權階級全部消失,會有一堆女孩子跟他們一樣衝殺在高考一線,然後一路殺進過去常年被他們操控的領域,和他們爭搶話語權。

“那不讀書姨母應該做什麼呢。”

“姨母要嫁一個好人。”

沒法說,和二十世紀不一樣。

這還真是當下,她能收到的最真心的祝福。

楊婉收好筆墨,蹲下身拍了拍易琅腿上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沾上的灰。

“在殿下心裡,什麼樣的人才是好人?”

“爲百姓謀福祉的人就是好人。”

“那什麼樣的人是壞人呢。”

“鄧頤那樣的人就是壞人,他讓百姓過得不好。”

楊婉點了點頭,“殿下爲什麼會這樣講。”

易琅拉着楊婉的袖子,“因爲我的先生教我,‘民爲重,君爲輕’。”

楊婉順着問道:“哪一位先生?”

“張琮,張閣老。”

哦。張洛的父親。

也是靖和年間的第一位首輔大臣,一個在歷史上和鄧頤“齊名”的奸佞。

楊婉發覺歷史的走向雖然有規律可尋,但只要注意觀察個體,就會有點魔幻。

比如,無論帝師的品性如何,他們都會拼命地努力,力圖把這個王朝的統治者引向正道。不管他們自己是不是整天搜刮民脂,狎妓風流,也要求他們的君王做明君,哪怕有一天,自己也會死在君王手裡。

這一點,宦官集團和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些閹人的生死富貴,全部懸於君王的情緒上,因此他們總是致力於關注君王的喜怒哀樂。

這也是大明百年,文官集團始終無法徹底搞垮宦官集團的原因。人性總是趨向於無腦關照自己的人,就算人本身知道,這是不對的。

楊婉抱着膝蓋蹲在易琅面前,終於想明白,爲什麼她會覺得筆記上那一段記錄的內涵不夠完整。

鄧瑛做的事,和後人總結的這個歷史規律是相逆的。如果要具體的分析,這其中涉及到的就不僅僅是時代洪流下的選擇,而是一個人,自我精神世界的反向外化。

“姨母……你在想什麼啊。”

易琅捏住她的手指,“怎麼不說話。”

楊婉回過神來,忙道:“奴婢在想你先生教給你的話。”

“姨母。”

“啊?”

易琅的小臉突然湊近楊婉,“姨母你特別喜歡想問題。”

“哈。”

楊婉捧着下巴逗他,“你怎麼知道的。”

“因爲你經常拿着冊子發呆,母妃說,你很聰明,只是你不願意跟我和母妃說你在想什麼。但母妃也不讓我問你。”

“爲什麼?”

“她說問你,就變得跟那些說你壞話的人一樣了,可是我不懂,他們爲什麼要說你壞話啊,明明姨母那麼好。”

楊婉站起身,趁着沒人,放肆地摸了摸易琅的臉蛋,“殿下大了就懂了。”

“哦……”

***

四月初,太和殿的殿頂工程基本上完工了。

婕妤蔣氏的冊禮也在六局的雞飛狗跳之中了結。

這日,楊婉在古今通集庫和掌印的太監通交文書。會極門上正在換值,好像是因爲交接時有些什麼問題,兩班人面紅耳赤地在爭執。通集庫的掌印吳太監關上門窗,捏着鼻子走到檔架前,一邊避灰,一邊對楊婉道:“你們尚儀局還沒有閒下來吧。”

楊婉應道:“我們快了,其他五局的事還多。”

“哦,聽說寧娘娘病了,現下好些了嗎?”

楊婉點了點頭,“天暖和起來就好多了。”

“那便好,要這麼一直病着也不好。”

楊婉聽出了他的意思,笑應道:“您也替宮裡想啊。”

吳太監笑笑,擺手道:“女使見笑了,在我們這裡,雖然連娘娘們腳底的灰都沾不上,但起起伏伏看得多了,以前不敢說,現在仗着自己老了,有的時候忍不住,也要囉嗦幾句。”

剛說完,外面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分。

吳太監皺了皺眉:“這段時間,四門上的值守越發地嚴了,我看走更官(1)每輪又多了兩人。”

楊婉站在書桌邊,借窗透的光填檔錄,一邊寫一邊問:“他們吵什麼呢。”

吳太監給楊婉倒了一杯茶,“哎,會極門一向是金吾衛在值守,這幾日四門督防調整,換了羽林衛,他們守的規矩死,不變通,將才和外面衙門的差役齟齬,這會兒換防述情,可能沒說清楚吧。”

楊婉停筆將要接着問,忽然有人敲窗。

吳太監提聲問道:“誰啊。”

窗外的人小心應道:“尚儀局的婉姐姐在裡面麼。”

“我在。”

楊婉擱下筆,對吳太監道:“我出去問問,等會兒再回來寫。”

吳太監點頭道:“欸,是,女使自便,我們這兒平日閒兒多得很,就等着伺候你們尚儀局的。”

楊婉笑應着走出門,見門口站在一個灰衣的小內監。

“是尚儀局的婉姐姐嗎?”

楊婉點頭,“嗯,我是,你是……”

“奴婢是太和殿上答應的。鄧少監讓奴婢跟姐姐帶個話。姐姐託他做的東西,他做好了,不敢私送去姐姐寢處,就暫置在太和殿前的氈棚內,請姐姐得空時去取。”

楊婉一怔,“你們鄧少監……”

“今日刑部遣人來請了鄧少監出去。”

楊婉聽完朝會極門上看了一眼。

她雖然並不意外,但想起鄧瑛之前說過的話,渾身竟然隱隱地有一絲戰慄。

“姐姐。”

“哦,你說。”

“還有一句話要帶給姐姐,鄧少監這一段時,說太和殿上事太多了,他着實做得有些匆忙,若有不對的地方,請姐姐將就使着,等他回來再給姐姐重新造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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