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瀾裡浮萍(六)

易琅一路上都牽着楊婉。

楊倫走在楊婉身側, 見她看着易琅的背一直不說話,便輕聲叮囑了一句,“進去以後不要這樣, 娘娘看見會憂心。”

楊婉忽然站住腳步, 易琅險些被絆倒, 跟在楊倫身後的楊菁和另外幾個太監, 忙上前去攙扶。

楊倫見她抿着脣, 眼睛有些發紅,不禁低聲喝道:“你要幹什麼,沒有爲難他你已經該謝恩了!”

“你守禮, 也不准我有情。”

楊倫一怔,“你說什麼。”

楊婉仰起頭沒有再說話。

楊倫發覺她好像很想哭, 雖然還在盡力地忍, 但肩膀和手臂都已經開始發抖。

他一下子心疼了, 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她。

好在易琅見她這樣,還是走回來扯她的衣袖。

“姨母……易琅已經沒有責罰他了。”

楊婉低頭看着易琅。

他還小, 但已有了少年的輪廓,乾淨精緻的錦繡華服,身爲天皇貴胄的氣質,未必能刺傷鄧瑛,卻能在鄧瑛面前刺傷楊婉。她知道自己已經失態了, 但卻仍然繃着脣沒有說話。

易琅看了看楊倫和楊菁, 自己一個人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 忽然擡起頭很小聲地說道:“姨母對不起……”

這一聲楊倫和楊菁都沒有聽清, 只看見易琅說完以後, 皺起小臉,鬆開楊婉的衣裳, 一個人朝前走。楊菁和內侍們忙跟了上去。

楊倫走到楊婉身後,“娘娘入宮這麼多年,這是頭一次,在宮裡和你我,還有楊菁團聚,你要爲了鄧瑛,讓我們一家人都不開心嗎?”

楊婉呼了一口氣,擡手用力地揉了一把眼睛,“對不起,是我的錯。”

說完她朝前追了幾步,蹲身道:“易琅,來,姨母抱你回去。”

楊婉很慶幸,易琅尚小,想得不多,被至親的人抱着,漸漸地就把將才的事情忘了。

四人一道走進承乾宮,鄭月嘉引導楊倫和楊菁在明間內向寧妃行叩拜的大禮,楊婉將易琅放下來,趁着外面行禮,去裡間洗了一把臉,合玉將自己的妝脂拿了進來,放在楊婉手邊,輕聲道:“您進來的時候,娘娘看你臉色不好,所以叫奴婢進來看看,您怎麼了?”

楊婉背身掩飾道:“你回娘娘,我沒事,這就出來。”

說完衝着鏡子,拍了拍自己的臉,儘量讓面上的表情自然些。

其實,冷靜下來以後,楊婉知道楊倫的話是對的,這是姊妹之間難得的一聚,她的確不應該因爲自己的情緒,而讓寧妃擔心。

她想着,迅速地收拾好自己,走進明間。

寧妃正坐在椅上拉着楊菁的手說話。

“一晃眼,都長這麼高了。”

楊菁道:“多年不見長姐,子宜心中甚是想念。”

寧妃見他禮儀端正,和楊倫沒什麼兩樣,不禁搖頭對楊倫笑道:“你沒少管束他吧。”

楊倫拱手應道:“是,他如今不小了,進宮給殿下做伴讀,更需心正儀端,不能絲毫錯處。 ”

寧妃點了點頭,沒有接這句話,轉而問起楊倫的妻子,“之前讓婉去看過嫂子,說是病得不大好,如今好些了嗎?”

“回娘娘,交秋時好了一些,但操持了家裡的幾場事,又不大好了,這會兒還靠外頭大夫理着,臣替她謝謝娘娘關懷。”

寧妃嘆了口氣,“你們在外面過着,合該比我這裡的事繁瑣,到也不需一直地掛念我,像子宜也是,在外面清清靜靜地讀書,其實也好,陡然入文華殿,又是跟着張次輔……多少眼睛看着,我也擔心。”

楊倫道:“我等爲臣,怎可避到清淨處。”

“好。”

寧妃有些悻悻然地,鬆開楊菁的手,含笑點頭道:“哥哥一直比我明白。”

楊倫聽了這句話,忙退後一步揖道:“臣不敢。”

寧妃擡手示意他起來,“好了,不說這些,難得你們能進來與我坐一會兒,恰婉兒也在,就不要再拘禮了,都一道坐吧,我……親自做了一些糕餅,一會兒叫合玉包了,你們帶出去,給家裡的人也嚐嚐。”

雖說各人都守着禮數的邊界,在盡力地說笑,但這一頓家宴仍然吃得有些尷尬。

飯後楊婉親自送楊倫二人出去,走到承乾門的時候,楊倫回頭欲言又止。

楊婉見他窘迫,勉強衝着他笑笑,“我沒事了哥。”

楊倫讓楊菁先行一步,轉身看着楊婉的眼睛道:“哥哥沒想到你會這麼難過。”

楊婉看向一旁,“沒有。”

說着頓了頓,點頭道:“是該的。”

楊倫嘆了口氣:“明年開春,要不哥哥接……”

“不要。”

她直接打斷了楊倫。

楊倫被她打斷,也就沒再說下去,轉話道:“那以後,有了委屈讓鄧瑛去會極門上告訴哥哥。”

說完,悵然自嘲。

“你小的時候,對着我哭,我就沒轍了,如今你變了很多,但你一哭,哥哥還是沒轍。”

他說着朝殿門看了一眼,“照顧自己,好好伺候娘娘。”

楊婉在他身後屈膝行禮。

待二人走遠了才返身往偏殿走,她原本想與合玉說一聲就回去,誰知走到偏殿時,見寧妃竟坐在燈下安靜地等着她。

“陪姐姐坐會兒吧。”

楊婉朝外面看了一眼,還沒張口,寧妃已經拉起了她的手,“將將安頓好了易琅。”

楊婉點了點頭,靠着寧妃坐下。

寧妃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髮,“那孩子將才與我說,他今日讓你生氣了。我還說呢,吃飯的時候一聲不吭的,比平時乖了不知道多少。”

楊婉搖頭,“是我自己有錯。”

寧妃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楊婉,“婉兒,姐姐覺得你能入宮,是姐姐的福氣。姐姐只有易琅這一個孩子,他願意親近你,也願意聽你的話,我……”

她說着頓了頓,聲音竟有些發翁,“姐姐不知道能夠陪易琅多久,但有你在,姐姐會安心一些。”

楊婉原本有些恍惚,但這句話裡的寒意似乎帶着和她一樣的預見力,令她渾身上下,一陣惡寒。

“娘娘爲什麼突然說這樣的話。”

寧妃握着茶杯,“你別在意,就是這幾日身上不大好,想的有些多了,不過,人總是要走的,活得不是那麼好的時候,早些走也是解脫。”

不知爲何,這句話雖然是寧妃說的,楊婉卻想起了鄧瑛。

一時之間,她忽然再也忍不住,一陣痠疼衝入眼耳鼻口,眼淚頓時失了桎梏。

寧妃忙將她摟在懷裡。

“姐姐就知道,你今日一直在我們面前忍,笑都是不自在的。”

楊婉抽泣得厲害,連聲音也是斷斷續續的。

“娘娘,如果人……知道自己的結局不好,還能好好地活着嗎……”

寧妃摸楊婉的額頭,輕聲道:“當然能啊,比如姐姐有你,有易琅,還有哥哥和弟弟,父母,親族,以及……”

最後一個人,她沒有說出口,卻將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些。

“婉兒,只要你們在,姐姐哪怕知道,人生最後不得善終,姐姐也會好好地陪着你們。”

“可我怕……”

“婉兒怕什麼?”

“我怕鄧瑛不願意再見我了。”

她說完這句話,頓時哭得泣不成聲。

寧妃拍着楊婉的背,“是因爲易琅嗎?”

楊婉沒回答。

寧妃擡起頭,“你不在的時候,哥哥跟我說了你們來之前的事。婉兒呀,哥哥,甚至是易琅,沒有一個人怪你,他們都是心疼你,你不要這麼難過。”

楊婉靠在寧妃懷裡,“我寧可……他們也像對鄧瑛那樣對我。這樣……我才能陪着他……姐姐……他是我心裡最好最好的人,我以前不知道,我以爲能看着他,就夠了,但我現在知道怕了,我怕我,纔是最傷他的人。”

寧妃摟緊楊婉哭得發抖的身子,“姐姐都明白,都明白……”

**

黃昏漸深。

寧妃摟着楊婉,一直等到她平息下來,才讓宮人進去,照顧她安置。

外面起了雪風,冷得有些刺骨。

寧妃正朝正殿的明間走,合玉忽然在階下喚她,“娘娘,這是女使身上的配玉。”

寧妃站住腳步,低頭朝合玉手中看去,見正是楊婉掛在腰間的芙蓉玉墜。

“什麼時候的落的。”

“奴婢也不知,是鄧秉筆送來的。”

寧妃朝殿門處看去,“他還在嗎?”

合玉點頭,“還在,在外面等奴婢回話。

“好,本宮去說吧。”

承乾門上,鄧瑛背身立在階下,殿門雖然還沒有落鎖,但已經閉上了,陡然一開,穿門的風便竄了出來,吹起了他的袍袖。

鄧瑛回過身,卻見立在門前的是寧妃,忙跪下行禮。

寧妃走下殿門前的臺階,彎腰虛扶他,“鄧秉筆請起。”

鄧瑛站起身,仍不肯擡頭,退了一步道:“奴婢這就走。”

寧妃搖了搖頭,“請留步,本宮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寧妃如此,鄧瑛只得站住,“娘娘請說。”

寧妃朝前走了幾步,一面走一面道:“今日在殿外的事,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鄧瑛不敢。”

寧妃聞話笑了笑,“就怕你會這樣說。”

她說着擡起頭,“本來,本宮是想讓婉兒親自來跟你說的,但是……她將才哭過了,好不容易纔睡下,所以本宮纔想來見見你。”

鄧瑛聽完這句話,重又跪下。

“鄧瑛明白,屢傷姑娘名譽,實不可赦,當以命贖,不敢求饒。但請娘娘,看在我尚有殘恩未報,殘念未了的份上,暫赦鄧瑛一命。”

寧妃低頭看着他,“你的意思,你的命是贖給婉兒的嗎?”

“是。”

“既然如此,本宮有一個問題很想問你,本宮希望你不要答得太快,想好了再說。”

“是,娘娘請問。”

寧妃摁着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鬢髮,放平聲道:“如果你知道你自己不得善終,你會怎麼活。”

鄧瑛擡起頭,“娘娘爲什麼會這麼問。”

“你營建皇城十年,但滿朝文臣,卻將你逼入刑部受辱。可是,同樣是皇城的建造者,張展春身死之時,卻引發了十二年夏天的那場朝廷震動。你是很聰明的人,你應該明白,不論你做得有多好,你都不能再留下好的名聲,也許你死在午門前的時候,也根本不會有人記得,你和張展春一樣,曾是皇城的建造者。”

她說完,似乎覺得過於殘忍了一些,聲音逐漸輕下來。

“如果是這樣,你會怎麼活呢。”

鄧瑛垂目,“但求無愧。”

“本宮也一樣。”

她說完,伸手攙住鄧瑛的手臂。

鄧瑛一怔,“娘娘,不可……”

寧妃沒有讓他說下去,硬是將他攙了起來。

“婉兒不想看到你這樣。”

她說完站直身子,“婉兒入宮快一年了,本宮今日是第一次見她哭。知道因爲什麼嗎?”

“是因爲奴婢嗎?”

“是。”

寧妃嘆了一聲,“她是一個想得很明白的人,也沒什麼懼怕,但是,今日她跟我說,她害怕你因爲易琅的話,再也不見她了。她是真的聰明,猜也猜對了。鄧秉筆,你的謙卑,就是婉兒的謙卑,所以我想請你,不要遠離婉兒。不問結果,但求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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