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走了?馬上就要走?那……她怎麼辦?章家怎麼辦?!
明鸞的聲音有些顫抖:“錦衣衛查上門了?那……我們家會怎麼樣?”
朱翰之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讓她覺得心裡略安定了些:“沒事的,他們查不到我,而你們在這裡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們頂多是懷疑……燕王府派人來看望老爺子,爲了你大伯父的緣故……”
明鸞吞了吞口水:“那……不是等於告訴他們,我大伯父真的跟燕王成了一夥了嗎?”
朱翰之想了想:“你回去跟你祖父、伯父和父親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想出個能糊弄人的說辭,比如……燕王府確實有意拉攏你大伯父,但你大伯父還沒答應。”
明鸞腦子轉得飛快,馬上想到:“燕王府的人想讓我祖父幫忙勸說大伯父,但是祖父覺得……皇上已經登基好幾年了,天下也算是太平,若戰亂再起,苦的還是百姓,因此沒答應燕王府的請求。那幾個人有些生氣,很快就離開了,但不知去了哪裡。”
朱翰之眼中露出讚許之色,微笑道:“我倒盼着姨祖父能對來人稍稍做一回戲,可惜,以他老人家的脾氣,怕是不願意的。”
明鸞深吸一口氣:“全家性命要緊,他老人家要是不願意,那就由咱們這些小輩來代勞好了!”
朱翰之擡了擡手,但到半途又重新放下,輕聲道:“錦衣衛的人不好糊弄,你們最好事先準備好說辭,順便弄點人證物證。讓他們查去。”
明鸞點點頭,看看朱翰之,又有些遲疑:“你……你這一走,是要回北平去了嗎?”
朱翰之苦笑着點頭:“我們也許要過很久才能再見了,你……”
他還未“你”完。明鸞就忽然想到先前的疑慮,忙抓住他的手追問:“燕王府是不是打算提前起事?我大伯父會負責什麼?朝廷會不會知道他參與了這件事?會不會遷怒我們家?你不能什麼都瞞着,不論是多糟糕的情況。你也得給我一個明白,不能讓我們糊里糊塗地送死!”
朱翰之若有所思地問:“若朝廷知道大表叔參與了燕王叔的起事,要拿你們泄憤。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跑啊!”明鸞睜大了眼。“這裡到處都是山,大不了跑進山裡象瑤民一樣生活。所以,你們一定要努力,只要你們打進了京城,推翻那誰,我們就不用躲起來了。你們早一日做到,我們就早一日脫困,可別讓我們等太久!”
朱翰之眨了眨眼:“若是……我們沒能打進京城呢?”
明鸞瞪着他:“朝廷兩線開戰。建文帝手下能撐場面的將領遠赴安南,你們拉攏了一幫大將,兵力也不少。還早在幾年前就開始在京城佈局,建文沒什麼政績又是篡位上臺的。你們還有個名正言順的太孫在,名分、物議、情報、指揮能力都佔了上風,還打不進京城?!”
朱翰之輕咳一聲:“我只是說萬一。”
“沒有萬一!”明鸞仍舊瞪着他,“要是沒有把握,那還不如不要開始!你以爲這是玩家家酒?失敗了重頭再來?那是要死人的!死的還是千千萬萬的人!既然開始了,那就做到最好,說什麼萬一?要是有那萬一,那就把那萬一從一開始就消滅掉!”
說到最後,她幾乎是衝着朱翰之吼了,朱翰之一時被她氣勢所迫,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賠笑說:“三表妹,你且冷靜些……”
“我冷靜不了!”明鸞用手飛快地扇着風,“熬了這麼多年,眼看着總算過上安穩些的日子了,又出了這種事,搞不好隨時會小命不保,你叫我怎麼冷靜啊?!”她急喘幾下,冷笑道:“姑奶奶纔不要束手待斃呢!反正都是要死的,還不如跟他們拼了!”
朱翰之想起那把柴刀,頓時冒冷汗了:“三表妹,你別衝動,還不到你親自上場砍人的地步,萬事有我呢,我會想辦法的。放心,章家是我救命恩人,若沒有你們,我早就死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置你們於不顧的。”
明鸞飛快地瞪他一眼:“你都要走了,要怎麼想辦法?如果事事都要靠別人,死了都白搭!”她纔不要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上呢,尤其那個人還不肯對她說老實話!
朱翰之抿了抿脣,神色有些僵:“我說到做到,你只管放心!”
“我沒法放心!”明鸞繼續瞪他,“要不你就跟我說說,你有什麼計劃?哪怕只是個大概呢,還有實施的時間、地點什麼的,我這邊也可以配合你一下。”
朱翰之面上不露,心中卻在苦笑: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哪裡能想出什麼辦法?不過人他是一定要救的。也許……他不能再固執地堅持獨善己身的想法了,燕王叔的計劃,他需要參與得更加深入,也許危險會更大,但是,他可以獲得更大的權柄,不但有能力救自己想救的人,也可以不再受那些小人的氣。
明鸞見他這個反應,就覺得他是在說大話,心裡不由得生氣起來。就象之前他總是對她說什麼喜歡呀傾心呀,還吹《鳳求凰》的曲子給她聽,可當她想知道事關章家未來的太孫安危時,他就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實話。現在他可以打包票說他會有辦法救章家的,但如果事到臨頭他沒辦法了呢?難道章家所有人就真的送死了?
明鸞打從心底裡不願意將自己的未來完全寄託在別人身上,很想要駁一駁朱翰之,但話到嘴邊,她就看見他眼中露出了堅毅之色,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似的,不由得怔了怔。這一緩,她的理智就壓過了怒火。想到家中長輩們的囑咐,又想到朱翰之正急着要走,他身後有個隨從已經好幾次露出要催促的神色了,她最終還是忍住了衝動:“好吧,這一時半會兒的。要你馬上就想出辦法來,也太難爲你了。你還是快點離開吧,路上小心點。多保重身體,還有謝謝你剛纔的建議了。”
朱翰之見狀微微皺眉,低聲問:“你不相信我?”
那是當然的。她憑什麼相信?但明鸞沒有明說。只是道:“當然相信了,但現在不是情況緊急嗎?你先走吧,路上慢慢想辦法。”
朱翰之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隨從乙終於忍不住上前催促:“公子,該動身了,我們必須得在天黑前離開德慶州。”朱翰之瞥了他一眼:“知道了。”隨從乙還要再說,被同伴扯了一把,纔不甘不願地退了下去。
朱翰之轉頭望回明鸞。微微低頭道:“我知道你並不相信我,但我還是要說,我會想辦法救你們的。請給我一點時間。我走之後,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好好……照顧姨祖父,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明鸞抿了抿嘴,沒有說什麼。
朱翰之從懷中掏出一物,正是那夜在悅城吹奏過的竹笛,他將竹笛遞給明鸞,道:“這東西……我帶着上路也沒什麼用處,表妹拿去玩兒吧,就當……是個念想。”
明鸞怔了怔,很想要推拒,但朱翰之卻二話不說將竹笛塞進了她手裡,冰涼的手心瞬間感受到了笛身的溫暖,不知怎的,明鸞的動作忽然遲疑了,她對上朱翰之的雙眸,手裡握着竹笛,竟一時心軟下來:“那……就多謝了。”她猶猶豫豫地遞上籃子:“這裡是給你們準備的午飯,都是些餅子、包子什麼的……還有一壺熱茶,你們帶着路上吃吧。”拿這個當回禮好象有些不合適,但她現在身上沒有別的東西了。
朱翰之微微一笑,接過籃子抱住:“多謝。”頓了頓,“那麼……多保重了,替我向姨祖父與表叔、表嬸們告罪。”
這是真的要告別了吧?明鸞暗暗嘆了口氣,嘴角彎了彎:“我知道了,再見,多保重。”
朱翰之再深深看了她一眼,方纔抱着那籃子,帶着兩名隨從快步往山下走去。
明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便閉了閉眼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從現在開始,章家又要準備作戰了!
章寂父子三人對朱翰之的忽然離去覺得很是意外,聽明鸞說了原委,都嚴肅起來。章寂心裡雖然不願意,但爲了保全家人,保全遠在遼東的長子,也勉強答應了做一場戲,只是他不希望直接將罪名歸到燕王頭上,因爲燕王此番反正,是寄託了無數人的希望,即使李家行事不慎致使計劃泄露,他也不願意供出燕王,使得章家成爲朝廷問罪燕王的證人之一。因此衆人決定稍稍改變一下說辭,只說燕王欣賞章敬,有意提拔,聽說章敬深爲流放嶺南的家人擔憂,便特地派了人過來探望章家人,捎上些藥物、金銀,安撫幾句,再請他們寫封信向章敬報平安,章寂擔心這麼做會被朝廷懷疑他們結黨,就婉拒了,還把藥物、金銀都退了回去,燕王府派來的人覺得他們有些不識好歹,很不高興地離開了,云云。
四人商量好了說辭,又叫了陳氏進來合口供,章放又決定找機會向百戶所裡幾個性情直白又大嘴巴的士兵透露一下這件事,好讓他們做個人證,再把幾個月前章敬託茂升元的人捎來的家信稍作改動,仔細放好了以備萬一,只等錦衣衛來人了。
然而,這些做法也不知道是否能打消錦衣衛的疑慮,明鸞心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聲向章寂提議:“祖父,咱們要不要準備一下,萬一有事,就逃到山裡去躲起來,或是逃到外地避開?”
章寂一怔,若有所思:“哪裡能找到躲避之處?”
“德慶乃是瑤民聚居之處,他們從前都是住在大山裡頭,官府一般都要費好大功夫才能找到他們。我想向瑤寨那邊打聽一下,若有萬一,也好找個隱密之處躲藏。”
章放忙道:“這樣也好,萬一真的出事……”章敞卻插嘴問:“那能躲到幾時?既是瑤民棄了的地方,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官府也未必不知其所在。”
明鸞說:“只要躲上一陣子就好了,燕王正要動手呢,等到他們失敗了,我們就能出來了。而且這樣也有一個好處,萬一朝廷發現大伯父是燕王的人,要抓我們問罪,我們也可以逃過去。”
章敞不出聲了,章寂便道:“先悄悄打聽着,只是需得保密,別走漏了風聲。”明鸞鄭重點頭應下。
陳氏見事情都議得差不多了,便問:“天色不早了,咱們先吃飯吧?明兒還要進城一趟,跟馬貴套好說辭呢。”
明鸞這才發現外頭天都快黑了,忙笑說:“差一點忘了時間,母親,我這就做飯去!”向祖父等人辭了出來,去了廚房,周姨娘已經把飯做得差不多了,正炒菜呢,擡袖抹了把汗道:“三姑娘,這裡有我呢,你去把碗筷擺擺就行了。二姑娘方纔回來後,就一直悶在屋裡,也不知是怎麼了,你不如過去瞧瞧?”
明鸞應了,在院中擺好桌椅碗筷,就走到房間門口探看,果然見玉翟坐在牀頭,板着臉不知在想什麼,也不點燈,便笑問:“什麼時候回來的?二姐姐這是在生氣?誰惹着你了?”
玉翟見是她,頓時打開了話匣子:“別提了!三妹妹,今天好不晦氣!我居然遇上了沈家那死丫頭!”
明鸞有些意外,玉翟一向很注重言行,雖然討厭沈昭容,但還真沒這般罵過對方,忙問:“她做什麼了?你今天不是去柳家了嗎?她也進了城?”
“不但進了城,還是跟着我去了柳家!”
原來今日玉翟偶然遇上沈昭容,沒理睬她就上車進城去了,纔到了柳家門口,叫了門,杜氏與沈昭容母女倆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人家柳家的婆子見了還以爲她們是一起來的,玉翟本要解釋,杜氏居然搶先聲稱是章家的親戚,今日是護送玉翟過來的。玉翟本就覺得自己獨自上門有些不好意思,更擔心在柳家人面前駁斥親戚,會顯得自己刻薄無禮,只得強忍住氣,由得那婆子領着她們三人到了柳太太跟前。
柳太太大概已經聽說了章放升官之事,對玉翟客氣了許多,先是恭喜了她一番,又表示不好再勞煩她給自家做針線,叫她得了空多來家裡玩,跟自家女兒交交朋友。玉翟見不用自己開口,事情就得到了解決,心裡還很高興呢,主動開口安慰對方,說柳姑娘只是年紀小貪玩些,等大了自然就懂事了之類的。
不料杜氏忽然插嘴說起了女孩兒的教養很重要,不能等閒視之,然後拿出自己培養女兒的經驗給柳太太介紹了一番,引得柳太太連連提問,看了看沈昭容,問了些問題,便忍不住稱讚,倒把玉翟冷在一旁。等到玉翟坐了一個時辰,覺得無趣了要告辭時,柳太太已經試完了沈昭容的針線與詩書,正打算讓人傳了茶點來,要看後者的飲食儀態呢。
玉翟對此忿忿不平:“真真是豈有此理!那死丫頭會的東西,我也會,還做得跟她一樣好!憑什麼柳太太眼裡只看見她,倒把我丟在一邊了?!沈家人的臉皮也真厚,這分明是在王婆賣瓜呢!”
明鸞聽得眉頭直皺:“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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