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鸞氣沖沖地闖到沈家住的屋子裡,正好看見沈氏與杜氏正哄着沈君安吃藥丸,沈氏還在那裡說:“不苦的,只要吞下去就好了,姑媽絕對沒有騙你,你李家妹妹吃過後病馬上就好了,你吃了也會好的……”沈君安傻笑着,躲來躲去,差一點就碰掉了那顆藥。
明鸞知道那定是陳家人給的包袱裡的藥,除此之外沈家根本就沒有其他得藥的渠道,居然還分給了李家。她冷笑道:“我曾聽人說,不告而取謂之偷也,沒想到沈家自稱是書香門第,原來也會教出幾個賊來!”
沈家衆人吃了一驚,回頭看她,意外她的出現與發言,但也感到氣憤不已。沈儒平漲紅了臉站起身:“你說什麼?!你居然敢說這樣的話?!”
明鸞一瞪眼:“怎麼?你們沈家現在不但偷東西了,還要欺負小孩嗎?”
杜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氣憤地道:“誰偷東西了?誰欺負你?你一個晚輩,忽然闖進來指責長輩,我還想問問你們家的大人是怎麼教孩子的呢!”
沈氏穩穩地將藥丸喂進了沈君安嘴裡,方纔起身轉向明鸞,目光中帶着責備:“三丫頭,不可無禮!即便你對我成見再深,也不能如此行事,叫人笑話章家不會教孩子。”
明鸞冷笑:“你是什麼身份?也有資格代表章家說話?自打出京以來,你天天就知道往沈家這邊跑,祖父生病了你不去侍候,二哥有恙你也不問一聲,有便宜佔了,你倒知道找章家了?我問你,我母親包袱裡的藥丸是不是你拿的?!”
沈氏淡淡地道:“是我拿的,藥丸原是預備着治病的,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難不成只因安哥兒不姓章,即使有藥,也不能用,白白看着他受苦不成?”
明鸞挑挑眉:“你不問一聲就拿了人家的東西,還這麼理直氣壯,世上象你這麼厚臉皮的人真是少見!”
沈氏雙眼看着走近的陳氏,垂目道:“你母親素來憐貧惜弱,我若向她開口,她一定不會拒絕。我們三家人如今一同落難,原該守望相助纔是,怎能爲了一點藥丸便生分了?”
“說得好聽!”明鸞也看見陳氏了,卻沒打算收斂脾氣,“你既然覺得我母親不會拒絕,那就開口啊!不告而取就是偷!這又不是你們家的東西,憑什麼拿去用?!”
杜氏插嘴道:“這原是章家的東西,我們大姑奶奶是章家長媳,夫人沒了,她便是主母,拿幾顆藥丸又有什麼要緊?”
明鸞瞪向她:“那藥丸纔不是章家的東西!那是陳家給我母親的!除了我母親,就只有我可以做主分配,想要給誰,也是我們母女倆說了算。”又轉向沈氏:“你慷他人之慨,倒是很得心應手嘛,如今祖父和二哥都沒藥吃了,你說怎麼辦?!”
沈氏臉色微微發白,轉向陳氏,眼中淚光閃爍:“三弟妹,你也是這個意思嗎?如今我們家正處難關,原該齊心協力共同面對纔是。你……你難道就捨不得那幾顆藥丸?”
陳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後才小聲道:“大嫂子,你別怪三丫頭說話太無禮,父親與驥哥兒都病了,等着吃藥呢,可你卻把他們要吃的藥幾乎全拿走了,我們也是着急……”
沈氏傷心地搖搖頭:“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偏着孃家……我承認自己確實有些偏心,但我更希望三家人能攜手共闖難關。即便章家有陳家幫襯,如今情形也不同了,流放地臨時更改,陳家人不知情,還不知能不能追上來,若將來有個好歹,只憑章家這幾個人,還要照顧一大幫婦孺,真能撐過去麼?這時候,若有沈李兩家爲援手,三家彼此扶持,日子就好過多了。”她走到陳氏面前,執起對方的雙手,一臉誠懇地道:“三弟妹,我原先並不知道父親與驥哥兒會染疾,將藥拿了去用,是我的不是,但我真的只是想救救孩子,以挽回沈李兩家的情份,絕無私心啊!”
明鸞一邊聽一邊在旁冷笑,見她居然還能對陳氏說出這番話,而陳氏居然還會露出感動之色,都有些無語了,也不多囉嗦,直接拆穿了她:“大伯母這話真好笑,自從離了江寧,我們這一路走來,就只見到你不停地照顧沈家人,還把珍貴的藥分給沈家和李家,什麼時候見過他們沈李兩家的人幫我們章家的忙?他們兩家都沒有小孩子,我們家卻有好幾個,走不動路要大人抱的時候,他們兩家伸過手沒有?!哪怕是知道我們帶有乾糧,他們也沒幫着拿過,到了休息的時候卻會厚着臉皮跑過來討要。大伯孃說的守望相助,意思該不會只有章家幫沈李兩家,沈李兩家卻不幫章家吧?”沈氏臉色一變,暗暗咬牙:“你這孩子怎麼如此不懂事?處處都要跟大伯孃對着幹。親戚間彼此扶持,又不是做買賣,你幫我一件,我就得還你一個人情,自然是在需要的時候纔出手的,如今沈李兩家都有病人……”
“我們章家也有病人,我們章家現在就需要幫手!”明鸞打斷了她的話,“大伯孃少狡辯了,你除了撒謊說大話,還會做什麼?!你說你不知道祖父和二哥有病纔會用了藥,但他們身體不適有好幾天了,你就沒看見?看來你眼裡是隻有你孃家親戚了吧?不然也不會一口氣拿了九顆藥去做人情!”
聽了她的話,沈氏還沒有回答,沈儒平便先脫口而出:“便是拿了你家幾顆藥又如何?!大姐不過是想爲你們章家贖罪罷了!當初沈家本來無事,若不是你們家章敬信口開河,我們家也不會遭此橫禍!”他紅了眼圈,眼中滿含憤恨:“如今我父親與母親慘遭橫死,連唯一的子嗣也得了重病,你們卻還只顧着些許小利,不肯出手相助,大姐好心替你們積陰德,卻落得這許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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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明鸞就火了:“到底是誰連累了誰呀?!沒有你大姐自作主張,我們章家怎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如果你們沈家真的無辜,只是因爲四叔向馮家人招供才獲罪的,那爲什麼先帝不赦免你們?!你家有人死了,是馮家下手太黑,你家要流放,也是先帝下的旨,你要是覺得不滿,可以找他說理去啊!朝我們章家嚷嚷什麼?爲了給你們兩家說情,你大姐算計了我祖母,害她不明不白地死在宮裡,我還沒要你們家爲養出這麼個只會禍害婆家的女兒贖罪呢,你倒好意思先跟我們算賬了?!”
“說得好!”身後傳來章放的聲音,明鸞回過頭,看到他與宮氏一起來了,後者的臉上還帶着幾分快意。
沈氏正氣得滿臉通紅,沈儒平與杜氏也憤怒不已,沈儒平還衝章放道:“你們家既有大人來了,本該把如此狂妄無禮的女兒帶回去好生教導纔是,怎的還能爲她叫好?!”
章放冷冷地瞥他一眼:“我侄女說得好,我自然要爲她叫好,有什麼不對?”
“你……你……”沈儒平氣得直髮抖,“真真是豈有此理!”
“你真不知道自家因何而獲罪麼?”章放沒給他好臉色,“罪不在你大姐,卻在你二姐,若不是她身爲嫡母卻逼死庶子,惹惱了先帝,又怎會招來此禍?她一人連累了我們三家,我們還願意將沈家視爲姻親,已是仁至義盡了,你們還要得寸進尺,當心有報應!”
接着他又轉向沈氏,眼神有些複雜:“看在大哥與侄兒侄女的面上,我仍會叫你一聲大嫂,但你別想仗着這一點繼續爲孃家謀利了!我大哥對得起你!當初你們沈家不過是中等世宦人家,只因我大哥偶爾遇見你,一見傾心,不顧兩家門第有別,堅持娶你爲婦,我父母見你過門後生兒育女,相夫教子,還算賢惠,才漸漸倚重信任。你胞妹參選太子妃,是章家推舉;你幼妹嫁入伯府,也是章家從中牽線;甚至你侄女被列入太孫妃候選名冊,也是我母親勸先帝應允的。你沈家富貴皆由我章家而來,如今卻連累我章家虎落平陽,不說心懷悔疚,伺機彌補,至少也要分清楚是非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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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咬着脣沉默靜立,無言以對。有些事,她心知肚明,只是過不了心中那道坎,畢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爲之,而且已經是當時情況下最好的選擇了,沒能扭轉局面,不過是天意。
沈儒平也安靜下來了,他雖然對章家不減怨恨,但也清楚,若沒有章家,沈家只有一位翰林學士在,出不了侯世子夫人,更出不了太子妃,成不了悼仁太子去世前那顯赫一時的沈家。
章放嘆了口氣,低聲對沈氏道:“本來……憑你作下的孽,便是休上十遍八遍也是應該的,父親憐惜文龍與元鳳流落在外,生死不知,不忍見他們失了母親,也失了嫡子嫡女的體面,纔會對你一再容忍。但父親的告誡與容忍,你卻完全視若無物,一犯再犯!方纔我已經將藥的事向父親稟明瞭……”沈氏一震,眼含淚光望向章放,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章放見狀又是一嘆:“父親說,你若是實在牽掛孃家人,大可以回沈家去,不必跟着我們章家吃苦,但若你想要繼續做章家人,孰輕孰重,你心裡該有個決斷!”
沈氏身體一軟,坐倒在地,哽咽出聲:“爲什麼……我只是放不下親人,這有錯嗎?我知道自己已經是章家的媳婦了,可是孃家人……也是我的血親啊!”
章放沒再說什麼,只留下一句:“你好自爲之。”便轉過身拉起明鸞走了,宮氏冷笑兩聲,也跟了上去,落在最後的陳氏對沈氏欲言又止,終究只是小聲說:“大嫂子,我先回去了。”言罷匆匆離開。
沈氏低低哭泣着,沈儒平急得原地打轉,杜氏小聲勸他消氣,沈昭容卻忽然驚呼:“哥哥又暈過去了!”慌得沈儒平夫妻倆撲了過去。
不遠處,李家的人探頭探腦地留意着這邊的事情變化,李太太對兒媳李沈氏道:“瞧見了?太過親近孃家,不顧婆家,就是這樣的結果,你可別學你姐姐。”李沈氏順從地應了,心中腹誹婆婆先前沒拒絕長姐沈氏送來的藥,如今卻說長姐的不是。腹誹完了,她又憂心忡忡地留意着沈氏的情形,擔心沈氏會真的遭到章家休棄,更擔心自己。因太子妃是沈家女,太孫又是因沈氏安排的藏身之所發生變故才找到李家來,致使李家遭禍的,她這些日子沒少受婆家人的白眼。長姐爲了幫她,纔將章家的藥丸勻了幾顆過來,若是章家因此休了長姐,那她日後該如何是好?
與沈、李兩家的沉寂不同,章家這邊則是另一種景象。
明鸞被帶到祖父面前,先是讓二伯父章放教訓了一通禮數規範,幾乎被教訓得心頭火起,立時就被一大通誇獎的話砸暈了頭,只當章放今天精分了,直到最後看見祖父章寂眼中隱隱露出的慈愛與讚許,才明白原來章放是在爲自己說好話。先前那通教訓,也是爲了彌補自己魯莽之下所犯的錯失。她心裡漸漸安定下來。
章寂雖沒有誇獎孫女,但也沒有大加怪罪的意思,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你爲祖父與兄長的病情着急,小小年紀就敢找上沈家說理,是你有勇氣、有孝心、懂得友愛手足,但無論是你大伯孃,還是沈家大爺夫妻,都是你的長輩,以後跟長輩說話,要注意禮數,別叫外人笑話。”
明鸞乖乖應了是。
章放倒是有些爲侄女鳴不平:“父親,她纔多大年紀?又一向是魯莽性子,難得的是那份心意,禮數慢慢教就是了,何況對那種人要什麼禮數?”
章寂瞥他一眼:“你也少說兩句,沈家雖不龘厚道,但你大嫂好歹是你大哥的妻子,又有你侄兒侄女,就算只看在你大哥和兩個孩子份上,你方纔也不該與沈家撕破臉。”
章放不以爲然:“父親安心吧,她雖是大哥的妻子,但大哥先是您的兒子,我的親兄長,萬沒有爲個女人便不顧父親兄弟的道理,至於兩個孩子,仍舊是我親侄兒,不會因他們母親不孝,便看低了他們。”
章寂嘆了口氣,正色對明鸞道:“你這孩子,孝心是好的,就是魯莽了些,小時候人人都不與你計較,無論你說什麼都不打緊,但如今不比往日,你該慢慢學得穩重些,不可再象從前那樣胡鬧了,知道麼?”
明鸞覺得這話裡有話,偷偷看了章放一眼,見他滿臉不自在地扭開了頭,忍住笑意,睜大了雙眼朝章寂點頭:“祖父教訓得是,孫女兒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