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空曠的夜晚, 躺在牀上的我輾轉反側，滿腦子的思緒充斥着我的視神經，在這深秋的夜裡, 雕欄玉砌的裝修依然瞧的清清楚楚, 哎, 一聲嘆息, 又是一個失眠夜……
起身, 披上外衣，走到陽臺，推開窗戶, 夜晚的涼風擦過窗縫，溜了進來, 一個瑟縮, 有些涼呢, 裹緊外衣，右手輕輕覆上小腹, 冬天，要來了嗎？
在我做完孕檢的第二天，策音將我拉到茶水間，悄聲問：“怎麼樣？”
我點點頭：“中獎”
策音那廂卻喜上眉梢，姣好的面容突然散發出一種母性的光輝, 彷彿我肚裡孩子的母親是她, “咱們雜誌社好久沒有這種喜事了, 費曼那丫頭冰美人一個, 至今也沒見她帶個男人回來……還有……”
第一次發現策音原來還有這麼羅嗦的一面, 我忍不住提醒：“策編……您的茶要沸了……”
“哦……”她優雅轉身，自小小的炭爐之上取下銅壺, 將紫砂壺中的細細長長的葉子沖泡開，沸水中浮浮沉沉，片刻，茶香四溢，滿室馨香。
“小戀，看這茶雖香，實則泡製過程十分繁瑣，就像女人的一生。”策音將銅壺緩緩放在炭爐之上溫着，淡笑。
看着那些經歷浮沉最終沉入沸水之中的細長茶葉，我若有所思。
“小戀”，那天，策音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眼底淡淡地青色，“沒休息好？”
我低頭不語，我無法形容那晚的心情，當一個女人有了孩子，想要告訴孩子父親喜訊卻找不到他時那種自心底擴散出來的酸澀感，無關撕心裂肺，然那種似針紮在心的痛感卻點點滴滴深入我的四肢百骸，這個孩子不知該去還是留，我在猶豫……
見我不語，策音當我以爲懷孕辛苦，執着我的手，笑道：“懷孕是蠻辛苦的，這樣吧，往後社裡的衛生你就不要管了，我再請個阿姨。”
“不用，策編，我沒有覺得辛苦……”
她放開我的手改爲半摟過我的肩，“就這樣決定了。”
一夜無眠，我習慣性的早早到了雜誌社，取出信件，分類放到費曼辦公桌上，走下樓去，恰好遇到來做衛生的阿姨。
“小戀，早”阿姨帶着一身寒氣，和藹的笑着，像極了老媽，看的我一時眼痠。
“阿姨，早。”我上前接過阿姨手中的保溫瓶，“阿姨，今天帶的什麼好吃的？”
“喏，早上熬了點紫蘇生薑紅棗粥”阿姨款下外套，搭在客廳沙發上，走到茶水間，拿出工具開始做衛生，我將粥倒在保溫盒裡放到微波爐保溫，等着策音費曼。
“生薑紅棗最是養人，這天氣要轉涼了，喝點生薑紅棗粥暖胃散寒，還有助消化……”阿姨邊整理茶水間邊跟我說着家常。
“田戀！”聲先於人自院中傳了過來，費曼踏着尾聲走了進來。
我自茶水間探頭出來，“師父，早，來吃早飯。”
“來，看看”她眉眼彎彎的拎着兩大袋東西。
“什麼？”我走了過去，翻開那兩個袋子。
看到裡面的東西不由黑線，小鞋子，小襪子，小褲子，奶瓶……還有尿不溼……所有嬰兒用品一應俱全。
“可愛吧。”費曼抿着香脣，雙眼熠熠有神。
戳了戳梨渦，“謝謝師父。”不是沒有感動。
“謝我就趕快工作，不要以爲你是孕婦就把所有工作都丟給我！”她佯怒。
我淺笑點頭。
傍晚時分，阿姨做好衛生先我一步走了，我收拾整理好自己的工作，悄悄伸個懶腰，輕輕覆上小腹，自語道：“寶寶，餓了嗎？媽媽帶你去吃飯。”
拿出費曼幫我買的寶寶用品，關好門窗，準備下班。
院中，大葉黃楊蒼綠的葉上，覆了一層薄霜，這天氣是越來越冷了，裹緊外衣，“寶寶，這個週末我們去看外婆好不好？外婆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外婆會看着你來到這個世界，也會陪你長大……”忍住眼角的溼意，我輕輕撫摸着小腹，“寶寶呢？會不會喜歡外婆呢？”
片刻，又覺得這樣的問話有些無趣，我啞然失笑，“寶寶一定會喜歡外婆，外婆是媽媽的媽媽，寶寶一定會像愛媽媽一樣愛外婆對不對。”
那條冗長狹窄的深巷有些溼滑，想必是天氣漸冷，地面已經開始結薄冰了吧……我慢慢踱步回家，回那個只有我自己的家。
小路盡頭，公交站牌下停着一輛暗紅色跑車，流線設計，低調又不失張揚，一個挺拔身影斜斜倚在車門上，上身着一件寶藍色襯衫，外罩淺灰色深V針織衫，穿一件同色風衣，一手插兜，一支香菸夾在那雙修長的手指之間，緩緩吐出的菸圈隨着似有若無的涼風，迅速消失在空氣中，帶着，寂寥的味道 ……
這，這……望着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側影，淚水瞬間溢滿了眼眶，這，是我的旭哥哥……
我呆立在原地，任由手中的購物袋滑落在地，發出沉悶的落地聲，聽到聲響，他慢慢轉過頭來，那張英俊的臉立時呈現在我的眼前，硬挺的眉，狹長肆魅的眸，挺翹的鼻，勾起弧度似笑非笑的脣，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熟悉的好像在夢中，我一眨不敢眨的看着這個在我的生命裡已然刻骨銘心的男人慢慢走近我，視線膠在他得身上，細細描摹着這個男人的一切，他清瘦了不少，原本健碩的身形已見消瘦，使得臉部輪廓更加立體如雕塑，右眼眉骨處一處淡粉疤痕清晰可見，那是那次車禍留下的印記。
我們之間明明只有幾步的距離，卻走的好像有幾個世紀那樣長，然後，他終於站到了我的面前，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望着我，在他幽魅深邃的雙眸中，我看到了淚流滿面的自己，張了張嘴，道出的卻是無聲的思念。
他伸出雙手，我閉上雙眼，並沒有落入久違的擁抱中，只是覺得眼睛一黑，一雙大手覆在了我的臉上，帶着久違的青草味，稍作停頓。
“在家閉關練減肥功嗎？那恭喜你成功了，這次真的變成巴掌大的小臉了……”清越的男聲響起，帶着尚未痊癒的沙啞。
我勉強扯出笑容，其實這個笑話並不好笑，卻讓我潸然淚下，哽咽出聲：“你回來了……”
“恩，我回來了。”他垂在兩邊的雙手緊緊握着，剛剛，他是真的想擁我入懷吧。
我們就這樣兩兩相望，風起，他上前替我裹緊外衣，“走吧。”
我點頭，撿起地上的購物袋，跟在他得身後，他爲我打開車門，繫好安全帶，自然的好像是我的丈夫。我緊緊握着手中的袋子，不發一言。
方子旭發動引擎，轉首問我：“爲什麼躲到這裡。”
“我沒有躲在這裡，你也看到了，這裡的環境，安靜、祥和，工作也輕鬆，簡單，我，很喜歡。”我堪堪避開他得眼睛。
“但是，這裡，並不是與世隔絕，不是你的世外桃源。”稍作停頓，“只要有心，就能找到你。”
“玩夠了，就回來吧。”末了，他補充道。
我訝然，只要有心，就能找到我。
一路無話，車子一個轉彎，駛進了市區，我漸漸有些睏乏，自懷孕以來睡眠明顯增加了，我坐在副駕駛上昏昏欲睡，他一手開車，空出一手將外套脫了下來，深灰色的風衣掃過我放在膝蓋上的購物袋，一干物什掉了出來，他掃過一眼，將風衣蓋在我的身上，“困了就睡會吧。”
我彎腰撿起那些小鞋子，他淺笑着問：“你這是倒賣嬰兒用品嗎？哪個好姐妹這麼不小心？據我所知，你只有小辛一個好姐妹吧……任海那傢伙不會動作這麼快吧。”
望着他淺笑的側臉，我咬了咬嘴脣，輕聲說：“這是買給我自己的。”
車子一個猛剎停在了路邊，我連忙扶住車門，穩住心神，擡頭看着緊抿薄脣，臉色蒼白的方子旭。
半晌，他似是回過神來，“你，懷孕了？”
點頭，望向他緊握方向盤乾淨修長的雙手青筋暴出，隱隱有着不可遏制的怒氣，我們之間有着奇異緊張的張力，感受到他逐漸平穩的呼吸，我試圖打破這份壓抑的沉默，“旭，方總……”
“恭喜你，要當媽媽了。”他掀脣輕笑，我住了嘴。
“爲了慶祝你要榮升媽媽一職，請我吃飯吧，就去你第一次帶我去得大排檔，吃些小吃如何。”他滔滔不絕的說着。
我坐在一旁沉默，“怎麼？不想請客嗎？”他出聲問我。
我點頭，“好。”
那晚的辣椒出奇的辣，我們吃的眼淚直流，最後大排檔上的人都走光了，我們才結伴離開。
“方總。”我出聲喚他
走在前面的他腳步一頓，等待着我接下來的問話。
我幾步走上前，望着他得眼睛說：“我們可以是朋友，對嗎？”
他沉默，片刻：“當然，我不是你領導你不是我下屬，我們還一起吃大排檔，應該是朋友了吧。”
我笑着點頭，他伸手揉了一下我的發頂，“走吧，我送你回去。”
車子停在‘玥溦馨莊’的外面，他下車爲我拿出東西，“上去吧。早點休息。”
我搖頭，“你先走，我想看着你離開。”
他失笑，並沒有拒絕，上車，揮手，發動引擎很快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方子旭，這次，換我看着你離開。今日再見，恍若隔世，而，幸好，你還在……
我拾級而上，回到家裡，將所有的燈打開，窩在沙發上，蜷作一團。
樓下陰影裡，一輛暗紅跑車，熄了車燈，靜靜停在那裡注視着三樓那一室的明亮。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