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了多日小雪的天氣終於放晴, 拉開窗簾深呼吸,今天是我跟何偉徹底結束的日子,終於要放手了, 吸一口涼薄的空氣, 竟覺得滿身的輕鬆, 到底是不屬於我的, 當初那般悉數揹負下來, 痛苦的原不止是兩人。
前日裡,何偉的私人代理律師找到我,那時我正窩在小小的沙發裡發電郵給方子旭, 告訴他我一切安好,勿掛, 或許等不了幾日, 我便可以飛過去找他。
那日, 我着一身家居服,舒服的窩在沙發裡瞧着方子旭回覆的電郵, 甜膩的情話印在淡藍底色的信紙上,竟覺得仿若是出自那張菲薄的脣般暖人心絃。一個上午,我的嘴角因那短短的兩行字一直彎着,直到聽到鈴聲響起。
會是誰呢?知道這裡的只有寥寥幾個人,起身開門, 門外一個陌生男子, 三十歲左右年紀, 一頭修剪整齊的利落短髮, 鼻樑上戴一副無框眼鏡, 眼角微吊,將精明幹練悉數隱藏在那副眼鏡之後, 我禮貌的問:“請問,你找誰?”
“田小姐,是麼?”他有一管清越好聽的聲音,不可否認。
“是,我是。”我點頭,在這裡,我習慣別人喚我田小姐而非何太太。
男子的嘴角掛着一絲微笑,掏出一張名片,禮貌性得雙手遞給我,“你好,我是何偉的私人代理律師,敝姓葉,葉一辰。我受何先生的委託,前來協商辦理你與何先生的離婚事宜。”
我接過名片,掃過一眼,後退兩步將他讓進屋來,“請進來坐下談談吧。”
葉一辰微微訝異,大抵是見慣了那些太太們離婚時的哭哭啼啼,沒有料到我會這麼配合。
怔忪片刻,便跟我進了門。
“葉先生,喝點什麼?”
“不用麻煩了。”他在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文件,放在玻璃茶几上,輕輕推至我的面前,“這是我爲何先生和你擬定的離婚協議書,您可以先看下,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爲您解答。”
我看着那長達幾頁的文件,微笑 ,“不必了,葉先生簡單爲我講解一下即可。”
訝異的表情再次出現在他的臉上,也不過是一瞬,他便坐直了身子,推了推鼻樑上得眼鏡,擺出一副律師該有的姿態,爲我細細講解着協議書上的內容。
“根據你們簽訂的婚前協議,您不能分的他婚前的任何財產,而你們婚後的這部分財產,何先生願意與您平分,另外,‘玥溦馨莊’處的房產也將過戶到您的名下……”
他輕輕的說着,我靜靜的聽着,沒有想到的是何偉會將玥溦馨莊的房產過戶給我。
“田小姐,這份協議書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他溫和的聲音劃過耳際,我搖搖頭。
“都明白了。”
“那您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搖頭,“請問,在哪裡簽字?”
他一愣,似乎沒有料到我沒有就這份協議的任何條款與他周旋,甚至沒有補充一條對我有利的條款,但很快他便恢復了常態,翻到文件的最後一頁,指着一處空白處,而相對應的另一處已經龍飛鳳舞的簽着何偉的名字,並加蓋了私章。
我哂笑,已經到了今天這種局面,還有什麼好挽留而不可決斷的嗎?
提筆寫下我的名字。
葉一辰站起身來,收好離婚協議,“田小姐,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麼久。既然離婚協議已經簽了,那麼您抽時間和何先生去民政局辦理一下手續,你們的婚姻關係就可以結束了。”
我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小鐘,這次談話前後剛好三十分鐘,不長不短。
“葉律師,謝謝你。我會的。”
猶記得那日送走葉一辰,他隱藏在鏡片背後的好奇,或許,在外人看來,這段婚姻是一段令人豔羨的良緣,在外衣着光鮮溫文爾雅的何偉,在內溫和如水恬淡安靜的我,然而,箇中滋味只有我們知曉。
特有的和絃鈴聲響起,拉回我的思緒,我轉身在玻璃茶几上拿起電話,接起,那端,何偉說道:“田戀,準備好了嘛?我去接你?”聲音溫和平靜,一如初見。
“不用,我正在準備,還是民政局門口見吧。”
“好。”他不做勉強,只答應一個好字,便收了線。
我找出淺色毛呢長裙,配一件淡藍V型毛衫,搭一條同色系圍巾,將中長髮盤起,用一根烏木古簪固定住,這根古簪還是當日告知策音我要離婚時她送我的,說是恭喜我重獲新生,我微笑着接過,便想着今天要戴着它去結束這段婚姻。
簪尾白蝶貝雕刻成的尾花襯着我的臉,清麗恬淡,不得不說,策音的眼光是極好的。
民政局外,我率先走近已經等在那裡的何偉,微笑,“讓你久等了。”
他細細打量着我,“從不曾見你好好打扮,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這些古簪的?”
“一直都愛,只是你沒有在我這裡停留,當然也就不知。”我低頭淺笑。
“我好像錯過了什麼……”何偉低語。
“錯過不錯過已經不重要了,走吧。”我先他一步踏上臺階。
他幾步追上,握住我的手腕,“田戀,我只想問你一句。”
我擡眸,示意他繼續,他握着我的手有些顫抖,終於出聲:“你有沒有一個瞬間喜歡過我?”
我嘲諷的笑了:“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現在,知道這些還有用嘛?”
“可我只想知道答案,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只有一瞬。”
我望進那雙一向平淡無波的眼中,輕聲開口:“我只能告訴你,我想過和你過一世。”
他倏忽哂笑,“原來一直是我在錯過。”
“我給過你機會,但,你從來不曾給過我。”我掙脫開他的手,繼續道:“走吧。”
他默不作聲的跟在我的身後,一步一步邁進那扇大門,幾個月前,我曾幻想着在這裡我可以擁有一份平淡的幸福,幾個月後,我再次來到這裡結束這段從未開始的幸福。
當工作人員問及是否自願離婚時,何偉沉吟一下,點頭說道:“是。”我亦點頭。
那裡的工作人員循例做一些在我看來無謂的協調,希望我們慎重考慮是否離婚,聽完她得調節,我仍是點頭說:“我們自願離婚。”她無奈的各望了我們一眼,不再多說什麼,爲我們蓋了章。
走出民政局大門,紅皮換做綠皮,多少人有不甘有委屈,我卻覺得渾身通暢,從未有過的輕鬆。
我們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分道揚鑣。
我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後卻傳來剎車聲,“田戀。”
何偉下車喚住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們還有什麼話好說?”既然離了婚,我也不想多做糾纏。
“如果我說這些話跟方子旭有關呢?”何偉望着我眼中的倔強一點一點瓦解,自嘲的笑“現在恐怕也只有他的事能讓你關心了吧。”
“如果你是想說這個,我看還是算了,我還有事,要先走了。”
想要掙脫開他的鉗制,我抽回手,不料,並未成功。
“先上車再說。”他固執的拉我上車。
車中暖氣開的很足,我微微敞開外衣,“有什麼話說吧。”
“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說吧,我請你吃最後的午餐。”我不作理會,偏頭望向窗外,實則,心裡着實想知道到底方子旭發生了什麼事。
車子兜兜轉轉,最後竟停在‘雅堤咖啡’門前,看到這裡,使我無端想起了Jack,心下一陣煩悶,扭頭對何偉說“可以換個地方嗎?”
他一愣,沒有料到我會提這個要求,也不多說什麼,發動車子,另尋一家咖啡廳。
我們臨窗相對而坐,點一杯摩卡,用銀匙輕輕攪動着,半晌,開口道:“什麼事?”
“你到底是沒有忍住。”何偉傾近前身,望着我的眼睛,我別開眼,他輕笑,“田戀,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有些事,你不問,並不代表你不知道。”
攪動咖啡的手一頓,“什麼意思?”
他在外衣內兜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輕輕敲着,“這些是我那天回到玥溦馨莊的時候看到的。”
那個熟悉的信封是當日趙彥拿來告訴我的,他只說是在別人那裡得到的,並未細說。
難道這與方子旭有關?
我輕呷一口咖啡,並不做聲。
“想來趙彥也告訴過你,這並不是他的傑作,我已經調查過,這個信封是一個叫林嘉的男人‘無意’間留給趙彥的,而林嘉是方子旭公司的銷售經理……”
“那又怎樣,如果你沒做過,又何必怕別人拍”我擡首望他。
“是呵,是我自己的錯,怪不得別人,然,趙彥現在已是身敗名裂你可知道?楊嫵的孩子不是趙彥的你可知道?那孩子是誰的你可知道?”他一連三個問題,我有些手足無措,在潛意識裡並不想承認這一切跟方子旭有關,然,那日在方子旭的書房裡,我親眼看到的轉讓合同,上書趙彥的名字,一切都不會騙我,我只是不想去細想,想自欺欺人的活下去。
“不要說了,這些事與我無關。”我起身放下咖啡,何偉按住我的手。
“我想你應該知道事實的真相,這個男人爲了你傷害了多少人,你們在一起,是踐踏在多少人的幸福之上。”何偉一字一頓的說
窗邊光潔的玻璃映襯着我的臉色,手心一片冰涼,只聽得對面何偉溫和卻無情的話:“楊嫵的孩子是她跟她得貼身保鏢的,趙彥之所以能身敗名裂也多虧了方子旭當初將空無一人的工廠高價賣給他,之後設計趙彥偷稅詐騙……”
“別說了……”我捂住耳朵,“別說了,我不想傷害任何人。”
他微微一頓,“這些雖不是你的錯,但卻因你而起,這些人都是曾經傷害過你的人。而,現在的我也只是咎由自取。”
我的頭‘嗡’的一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音,剛剛建立起的幻想在我的面前轟然倒塌,只聽到何偉說“這樣踐踏在別人不幸上得幸福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何偉不知幾時已經走了,臨走時歉意的說:“你有權知道真相,但選擇權在你的手裡。”
是呵,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樣得來的幸福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