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人都清楚,粉飾太平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接下來便要進入關乎民族存亡的大戰,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後方的安穩。
他也很慶幸能夠得到皇城司密探頭子這個職務,爲了保證南方局勢的平穩,他甚至違背初衷,違背了自己做事的原則,隱瞞了趙高義的真正死因。
雖然他已經知道羅晉想要報復他,想要將趙京尹拉過來打壓他,但發生炸營事件後,楊璟仍舊想着儘快平息暴亂。
在吩咐陸長安做好了準備之後,他帶着王不留鹿白魚,儘快趕到了嶽州軍的營寨外頭。
平日裡波瀾不驚的嶽州軍營,突然發生炸營事件,本身就非同尋常,楊璟也已經推測到箇中的原因。
其實這也並不難,趙高義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爲白牛教在他的體內種下了童兒蠱,妄圖控制他這個嶽州軍指揮使,再加上取蠱行動失敗,繁花被俘,只需要用膝蓋想一想,就能知道,這次的炸營事件,絕對與白牛教脫不了干係!
繁花在白牛教中的身份和地位,肯定要比韓洛音重要和關鍵,知道的內部機密也肯定要比韓洛音多,楊璟本想着將繁花帶在身邊。
但這孩子是在太過機賊,武功又太高,實在難以控制,楊璟也只好將他丟在了後頭。
韓洛音雖然能來,但也必須繼續主持葬禮,待得葬禮結束之後,才能偷溜出來與楊璟匯合。
鹿白魚雖然也是本土人氏,但到底是山野姑娘,對嶽州軍也沒有太多瞭解,王不留雖然遊歷天下,但也只是瞭解當地民俗風情,對軍鎮內部的情況,知道的也不多。
好在還有陸長安和臨時召集的數十個暗察子,而且嶽州軍裡頭也有人接應,楊璟這纔有了些許信心。
當他們來到嶽州軍營寨外頭之時,陸長安和王不留頓時倒抽一口涼氣,用極度崇拜的目光看着楊璟。
而楊璟則微微昂起頭來,眺望着嶽州軍的營地,滿意地點了點頭,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來。
此時已經近暮,又有雨絲在飄灑,那暮靄和細雨交織籠罩,分不清是雨太輕,還是霧太重,將整個嶽州軍營寨籠罩在煙雲之中,仿若人間仙境。
然而陸長安和王不留之所以震驚,同樣是因爲這場大霧,因爲楊璟早在出發之前,就預言了這場大霧,並讓他們做足了準備!
王不留微微仰頭,用力嗅了嗅滿是水汽的空氣,一股淡淡的狼煙氣味如懶洋洋的小蛇一般鑽入了他的鼻孔。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這霧氣果然有問題!”
陸長安聽了王不留的話之後,也嗅聞了一下,而後補充道:“嚴格來說這並非霧氣,而是煙氣!”
“大人又是如何預料得到他們會藉着大霧的掩護來釋放毒煙?”陸長安轉而向楊璟問道。
其實楊璟並沒辦法預測天氣,他也並不知道嶽州軍這邊會起霧,因爲在趙府那邊,是淅瀝瀝的小雨,這樣規模的小雨,會將霧氣衝散,形不成大霧。
他只是單純的認爲,白牛教的人想要成功掀起暴動,就必須擁有足夠的人手,可整個嶽州軍差不多有八千的士兵,白牛教又能滲入多少細作?
所以想要更多的人手,白牛教就必須尋找一個辦法,一個能夠讓大量士兵陷入瘋狂的辦法!
白牛教這一類的宗教,擅長蠱惑人心,想要通過傳播謠言來給士兵們施加精神壓力並不是什麼難事,而且趙高義又死得蹊蹺,白牛教應該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雖然楊璟並不知道白牛教果真利用了趙高義之死來製造和傳播謠言,但大方向上的推測卻是正確的。
然而單憑精神壓力是不足以讓這些士兵陷入瘋狂的,想讓這些精神緊張的士兵陷入瘋狂和暴走,就必須藉助藥物來影響士兵的心智。
而白牛教的人竟然能夠給趙高義下蠱,而且還是連鹿白魚都未曾見過的童兒蠱,說明白牛教擁有着極其厲害的人才,在使用藥物方面,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想給一個人下毒,在他的茶水飯菜甚至筷子和擦嘴帕上動手腳就可以了,但想要給嶽州軍營寨裡頭的大量士兵下毒呢?
楊璟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水源,只要在水源裡投毒,就能夠製造大規模的羣體中毒事件。
但嶽州軍靠山面水,軍營裡不用水井,而是用前面澧水支流的活水,想要在活水裡面投毒,毒藥的劑量也是大到嚇人。
而楊璟相信潛伏在嶽州軍裡的白牛教細作雖然人數不少,但想要在水源裡投毒,實在有些困難。
當然了,他們也可以選擇在飯食裡頭下毒,但工作量仍舊太多,楊璟所能想到的,最方面最直接也是最隱秘的法子,便是施放毒霧!
無論是古代還是近代,在戰場上施放毒霧並不是個例,甚至還衍生和流傳出許多經典的戰例,在可行性上來說,是很容易施行的。
楊璟本來也是推測,沒想到進入嶽州軍地界之後,果然看到了大片的雲霧,而且還嗅聞到了煙氣的味道,這也就直接驗證了他的推測。
因爲提前做好了準備,楊璟的底氣也就更足了!
“陸掌櫃,勞煩你帶着弟兄們上山,把施放毒霧的地點給找出來,將毒霧給滅掉。”楊璟面色嚴肅地朝陸長安下令道。
陸長安有些爲難起來,猶豫地朝楊璟報道:“大人,咱們只有三十幾個弟兄,還要留下一半看着這些大車和保護大人,也就剩下十幾個人...這毒霧是他們迷惑嶽州軍的關鍵手段,肯定把守重重,咱們的人這麼少,怕是要以卵擊石啊...”
陸長安並不是貪生怕死之徒,暗察子們也都有着這層覺悟,該去死的時候也絕不含糊,但在明知道敵衆我寡的前提下,爲何不能再想一些更好的辦法?
他們是羅晉唯一的援軍,他們喪命也就罷了,可完不成任務,無法鎮壓平息這場暴亂,那就死得太不值了。
楊璟見得陸長安如此坦誠,也不瞞他,當即打消他的疑慮道:“陸掌櫃放心,我敢保證山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首先,白牛教的細作雖然爲數不少,但想要掀起更大的暴動,他們必定會集中人手,四處煽風點火,而且這毒霧放得太隱秘,他們根本就想不到會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再者,本官之所以讓羅晉和羅教平的人先行,就是爲了麻痹這些白牛教的人!”
“以羅晉和羅教平的性子,進入營寨之後,必定會第一時間投入到平亂之中,白牛教對這兩位的力量心知肚明,卻對咱們暗察子一概不知,見得羅晉和羅教平抵達,他們就會誤以爲嶽州軍已經再沒有援兵了,必定會放鬆放毒點的警戒,反而要抽調更多的人手,以防備羅晉和羅教平的清剿!”
“所以本官敢斷定,這山上的放毒點,應該不會留下太多人,如果陸掌櫃擔憂的話,不如讓本官帶着人手上山,陸掌櫃留下來壓陣好了。”
陸長安本以爲楊璟讓羅晉和羅教平先行只是臨時起意,沒想到楊璟早早就算計到了這一點,竟然利用羅晉和羅教平來麻痹敵人,掩蓋暗察子的行蹤!
他只不過是巴陵暗察子的大檔頭,連李彧都是他的頂頭上司,他又豈敢讓楊璟這個上官親自帶隊上山廝殺!
“卑職不敢!卑職這就帶着弟兄們上山!”
陸長安雖然聽得楊璟分析得頭頭是道,但這些都是楊璟的推測,若楊璟的推測是錯的,他和這十幾個弟兄,那可就要死在山上了!
所以陸長安走得堅決,但心裡其實也沒底,身邊的弟兄們更是心裡打鼓,不過楊璟這些天來展現出的高深智慧和強大的遠見,已經讓他們由衷折服,既然無法違抗命令,他們也就只好選擇相信楊璟!
陸長安帶着一半暗察子走了之後,王不留看着身後那幾輛蓋着防潮葛布和油氈的大車,朝楊璟問道:“東翁,眼下咱們如何是好?”
楊璟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嶽州軍的營寨,朝趕車的暗察子們揮手道。
“咱們入營!”
因爲需要臨時準備大車裡頭的東西,陸長安和暗察子們已經調動了絕大部分資源,能夠及時趕到已經着實不易,所以並沒有給楊璟準備多餘的馬匹,早先楊璟乘坐的那匹矮馬已經累得口吐白沫,此時楊璟只好撐着手杖,慢慢地走在前面。
也不知爲何,當他們看着楊璟略顯單薄的背影,總覺得就像擋在他們前面的一堵銅牆鐵壁,只要有楊璟這個上官在前頭頂着,他們就能夠性命無憂!
楊璟帶着暗察子和幾輛大車剛剛走到轅門處,就已經被崗哨的守軍發現了!
“站住!你們都是些什麼人!軍營重地,擅入者格殺!”
楊璟停下腳步,微微眯起眼睛一看,轅門處的守衛也就只剩下十幾個人,正說話的是個二十啷噹歲的年輕人,麪皮白皙乾淨,皮相倒是不錯,可張嘴說話,卻露出一口黃黑色的牙齒,不由讓人敬而遠之。
周圍的守衛見得楊璟的人數還不少,而且暗察子一個個佩戴刀劍,雖然用黑布蒙着,但從輪廓便能夠輕易辨認出來,這些守衛當即就聚在了一處!
楊璟也不看那個說話的年輕人,而是直接取出了繡衣指使的腰牌,高高舉起,慢慢展示了一圈,高聲道:“皇城司辦差,誰敢阻攔!”
那年輕人見得楊璟的腰牌,臉色頓時蒼白,但眼中很快就浮現出一股殺意,朝身後的守軍大喊道:“這人是假的!他們根本就不是皇城司的人!”
守軍聞言,頓時紛紛拔出刀劍來,而楊璟卻朝王不留身邊的暗察子使了個眼色,這十幾個暗察子紛紛扯掉黑布,露出大內禁軍纔有資格佩戴的制式直刀來!
楊璟左手仍舊舉着令牌,然而右手卻陡然將手杖揮擊而出,打在那年輕人的嘴臉上,將他半邊臉抽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嗷嗷直叫!
楊璟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又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皇城司辦差,誰敢阻攔!”
這一下,守軍們紛紛盯着暗察子的制式直刀,一個個噤若寒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