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眼看着要進入八月,但天氣仍舊酷熱難當,各種有毒的藤蔓荊棘遍地都是,有些花花綠綠的野果子看着誘人,吃了卻要命。
別的方方面面,也都一樣透着誘人的氣息,卻又暗藏死亡的危險,人常說南蠻之地煙瘴遍地,毒蛇猛獸云云,若非親身體驗過,還真是難以想象。
楊璟修煉有成,境界高深,即便如此,仍舊有些受不了,更漫提那些尋常士卒了。
在這裡打仗,最大的敵人不是陳守度和他的叛軍,也不是忽必烈的蒙古大軍,而是塑造了這方天地的老天爺!
這才行軍一天,路上的泥沼已經吞掉了三門矮腳虎鐵炮,一輛裝載了三百多斤彈藥的大車,就這麼咕嚕嚕冒着泡,陷入了深不可測的泥潭之中,連同車伕以及民兵們,都吞了進去。
這些民兵可都是李林安派來帶路的,連他們都着了道,宋軍也就更不用說了!
整整一天時間,兩三萬人的大部隊,才走了不到三十里路程,連長安府的邊境都沒摸着,就已經損失了不少人手和輜重。
到了傍晚,又雷電轟隆,下起了傾盆大暴雨!
這暴雨可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大雨,就如同天河決了口,河水沒任何限制地衝刷人間!
蓑衣斗笠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人就像站在瀑布底下一般,站都站不穩!
楊璟早先在巴陵之地,那裡也多雨,而後到了杭州,梅雨季節也是見識過的,可那些雨要麼充滿詩情畫意,勾人多愁善感,要麼洞庭湖邊的大雨,也是豪邁壯闊。
可這裡的雨,肆無忌憚,充滿了野蠻和原始,置身其中,人彷彿回到了上古蠻荒,身無長物,感受着天地之威,只覺着自己渺小可憐。
接連幾日的酷熱,早已讓士卒們苦不堪言,許多人甚至因此而中暑,中暑看起來是小事,但在古代也是要人命的。
酷熱之後,又是冰冷的暴雨,士卒就更是受不了,軍營都扎不起起來,士卒們蔫了吧唧,就像發瘟雞一般,哪裡還談得上什麼軍心士氣。
更要命的是,火藥受潮之後,神火營的力量就要折損大半,平日裡的潮溼也就罷了,油紙和葛布之類的東西還能夠防潮,這樣的大雨,便是塑料薄膜都未必能夠起到效果!
天地茫茫都是一片水,能見度已經降到了最低,加上叢林陰暗,又是傍晚,三五步就看不清楚人臉,人心惶惶,個個都活在驚恐之中,彷彿被丟進了地獄的陰暗森林之中!
楊璟讓張長陵發下軍令,所有人都行動起來,第一時間紮起營帳來,否則在這大雨之中乾站着,任由雨水沖刷,不出一夜,人就要廢了!
雖然雨水早已將所有人都浸透,但有營帳遮擋,即便無法生火取暖,烤乾衣服,也總比現在要強。
更重要的是,一場暴雨讓他們潰不成軍,安營紮寨也是極好的心理暗示,否則這隊伍可就真的要散了!
然而大雨之中舉步維艱,傳令兵也是焦頭爛額,命令傳達下去已經非常困難,執行起來更是慢吞吞地,許多人根本就懶得動,有些人爲了一個乾燥的樹洞,甚至大打出手!
也好在神火營是楊璟一手創建起來的,軍紀比較嚴肅,並未發生拖延乃至抗命的事情,也算是給楊璟吃了個顆定心丸。
然而這纔沒多久,神火營的人就來稟報,說是許多火槍都出現了故障,弟兄們也都有些慌亂。
楊璟也是大皺眉頭,雖然這火槍是仿製漢陽造老套筒,子彈都是底火引發,不需要擔心受潮的問題。
可槍械本身是鐵木結構,木頭受潮之後就會膨脹,槍支會變形,其中的一些部件因爲雨水的問題,導致潤滑不夠,都卡了殼!
那時候可沒有什麼潤滑油之類的東西,楊璟雖然也找了些代替品,可終究是敵不過天上地下的暴雨。
連神火營都出了問題,楊璟心底也浮現出一絲不安來,也顧不得這許多,讓風若塵等人照顧好姒錦,冒着暴雨,與張長陵和李林安一道,走入營地安撫軍心去了。
到了營地裡頭一看,由於地形逼仄,軍士們東一塊西一堆,毫無章法,許多人根本就沒撐起營帳,只是將帳篷布裹在身上,或者頂在頭上,靠在大樹或者石頭上,哆哆嗦嗦地打着冷顫,如同落水的老狗一般。
也有人撐起了歪歪扭扭的營帳,暴雨沖刷下來,連人帶帳篷都垮了,又是一陣大罵,氣得把帳篷都給丟了。
總之,這營區裡頭是亂糟糟一團,實在不成樣子。
神火營雖然好一些,但空氣之中也彌散着一股極其低落的氛圍,人人冷肅,眼中卻毫無鬥志,只是盼望着大雨能夠早點過去。
至於李林安的人則要好些,聽一個老軍士長說,這場暴雨也是十年難遇,便是他們也都有些吃不消。
陳朝的士兵雖然打着赤腳,身上穿得單薄,卻用荷葉之類的東西包裹身子,他們雖然沒有帳篷,卻也知道抵擋暴雨,而不讓暴雨直接沖刷身體。
或許這些遮擋物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心理建設上卻有着極其積極的暗示作用。
即便如此,他們的武器從未離身,環境越是惡劣,條件越是艱苦,他們就越是警覺,因爲身爲軍人,手中的刀劍,就是保命的傢伙,是他們的救命稻草,唯一的倚仗!
楊璟走了一小半路,饒是他內功深厚,也都有些吃不消,他擡起頭來,但見得天穹漆黑如墨,暴雨砸得臉頰生疼,眼睛都睜不開,轟隆隆的水聲充斥耳中,兩人便是相對而立,也只能吼着說話。
可有些時候就是這樣,越是吵鬧的環境,適應了之後反而顯得越是安靜,因爲聲音實在太過單調了。
楊璟彷彿再聽不到雨聲,也聽不到人聲,天地茫茫,彷彿孤身一人,這暴雨匯聚成溪流,如同大地的血液在流淌,轟隆隆的聲音好像遠處的山洪暴發,又好似大地的脈搏在跳動。
只是這麼短短一瞬間,楊璟彷彿動極思靜一般,恍惚間竟然入定了!
這是從所未有的事情,從他修煉至今,這還是第一次發生!
入定了之後,玄功運轉,周遭的天地彷彿變得清朗明亮了起來,大雨變得朦朦朧朧,楊璟的視線彷彿尖刀利刃,能夠透過這些迷障,看到天地的本質一般!
他知道這不是眼睛變亮了,而是心裡變亮了!
他掃視着營區,彷彿看到一股沉沉死氣,低低地籠罩着整個營區,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大棉被,壓在每個人的頭上。
而在營區的周圍,卻是一絲絲暗紅的血色,又有着一朵朵如同螢火一般的慘綠眸光!
楊璟陡然睜開雙眸,就在他前方十幾步開外,肉眼已經看不見的地方,他卻能夠清楚的“看”到,讓他瞬間清醒的一幕!
一名士兵縮在樹根邊上瑟瑟發抖,一道黑影從樹幹後頭閃出,捂住他的嘴巴,利刃抹開了那士兵的喉頭,士兵的喉嚨就像撕開一張大嘴,茲茲噴射着鮮血,一條性命便無聲無息地被暴雨給掩蓋了!
越來越多的黑影從四周叢林裡冒出來,他們便如同一個個鬼魅,行走在暴雨之中!
“是敵人夜襲了!”
楊璟心頭一震,運起玄功來,龍嘯一般示警道:“敵襲!敵襲!”
身旁的張長陵和李林安等人面面相覷,他們沒有楊璟這般敏銳的神識,又如何能夠看到這些!
不過他們都知道,楊璟沒必要這樣做,楊璟既然示警,便真的是有敵人來夜襲了!
“都給我爬起來!要命的都給我爬起來!”張長陵抽出直刀,李林安也拔出腰刀,往前疾行數步,果然見得不少叛軍從密林之中殺了出來,地上橫七豎八已經躺倒不少軍士!
楊璟快步上前,擡手便料理了三五個敵人,這些人在楊璟面前根本不夠看,玉面夜叉張長陵和執戟長李林安也同樣是殺人如麻。
可問題是營區太大了,聲音被暴雨阻隔,便是敲擊銅鑼都未必傳出太遠,信號火箭不能用,連震天雷都不能用,想要短時間內讓軍士們警戒起來,根本就做不到,憑藉楊璟這幾個人,又豈能殺光所有敵人!
陳守度的人以有心算無心,即便同樣受到大暴雨的影響,但他們早早就摸清楚了情況,又是有備而來,士兵也全都是行走於叢林之中的殺手,又讓人如何抵禦!
在這一刻,宋軍沒有了優勢,李林安那些禁軍拱衛皇城,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反倒不如那些輔兵和民夫,這些民兵見得勢頭不對,也沒有反抗的心思,竟然紛紛開始逃走!
楊璟無法看清楚整個營區,但他也知道,陳守度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張長陵雖然在外圍做了防禦部署,可一場大暴雨打亂了這一切,只怕今夜過後,不知還能剩下多少弟兄了!
“喀嚓!”
楊璟疾行而來,錯身而過,那敵人的刀剛剛舉起來,脖頸就被擰斷了。
楊璟一邊往前疾行,心中卻一邊擔憂着,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必須想方設法讓這些人都警覺起來,否則死傷可就慘重了!
這營區並不開闊,也不平坦,卻已經是能夠找到的最佳位置,楊璟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前頭一些神火營弟兄已經開槍,槍聲雖然稀稀拉拉,但尖銳的槍聲別具穿透力,倒也漸漸引起了弟兄們的警惕。
許多人也開始反抗,亂戰在所難免,只是大部分人都還被矇在鼓裡,若不及時提醒,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楊璟深吸一口氣,穩下心神,微微閉目,心神開始溝通不遠處的惡蛟!
只要這惡蛟感應到楊璟的召喚,無論是咆哮也好,噴火也罷,總能夠引起弟兄們的注意!
然而楊璟的心神不斷召喚,惡蛟的聯絡卻微乎其微,甚至於沒有任何迴應!
楊璟心頭頓時沉了下來,莫非陳守度把禍蛇兒赤也找了過來?若不是他,還有誰能夠在惡蛟這個問題上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