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雲心裡很清楚,似郭東甲這等見風使舵的軟骨頭,沒有人推一把,想要做出生死抉擇並非易事,既然想讓他轉舵,就必須給他吹一口風,而且還是狂風!
洛陽由古至今都是名都名城,史上也發生過許多戰役,而洛陽等大城,但凡將名字留在史書上的大戰役,幾乎都與圍困二字掛鉤。
那是因爲城中糧食充足,人口又多,可調配的資源並不缺乏,城高池深,想要一蹴而就地攻陷,並不太可能,也就只能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地圍困起來。
宗雲的義軍雖然有弗朗機炮,但這十幾門炮的射程有限,若是縣城府城那樣的小要塞,摧枯拉朽地拿下,也是情理之中,可面對洛陽這樣的大城,想要靠着十幾門小炮就攻破,實在有些困難。
別的不說,尋常小城四面也就各置一個城門,可洛陽和長安等古都,一面就有三座城門,城頭上樓垛箭塔不計其數,各種防守軍械又齊備,就算是南宋的臨安城,也有大大小小十數座城門,而且這些都是旱門,除此之外還有諸多的水門,專門防備戰船從水路攻擊,炮火想要轟塌洛陽的城牆,必須擁有極大的威力。
似弗朗機炮這樣的,只怕要在城下開炮,才能發揮足夠的威力,而無法在守軍射程外射擊,如此一來,就需要大量的步卒來護衛炮車,需要弓手來壓制守軍的箭雨,作爲掩護,才能讓弗朗機炮靠近了再射擊。
這也就是義軍遭遇到的困境了。
他們畢竟沒有深厚的底蘊,全仗着一股子衝勁兒,以戰養戰的他們並沒有太多的補給,朝廷方面已經開始施壓,任何能夠爲義軍提供補給的渠道,都讓朝廷給切斷了。
這是他們在逼迫義軍,想要宗雲接受詔安,也藉此削弱義軍的實力,以免義軍造反起來,朝廷打不過。
沒有大後方的支援,義軍只能靠掠奪蒙古人來蒐集補給,數量上雖然提升很快,質量也跟得上,但補給卻成爲了大問題。
河南府讓蒙古人統治了十幾年,地方經濟也在漢人官員的管理下,得到了巨大的發展,早已不是戰後那種貧困空白的狀況。
洛陽作爲重鎮大城,城中物資堆積如山,本來就是蒙古軍隊四處征戰的後勤補給基地,宗雲雖然壓得洛陽守軍擡不起頭,可他們像縮頭龜一般死守不出,義軍是如何都耗不過的。
在加上洛陽的戰略地位,與開封府互爲犄角,義軍攻打洛陽的消息,很快就會引來開封的援軍,到時候兩面夾擊,義軍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了。
義軍能夠勢如破竹,屢戰屢勝,靠的就是這一股連勝的士氣,若在洛陽折了戟,對義軍的打擊可就大了。
衡量一支軍隊的真正素質,不是看他們打勝仗的能力,而要看他們能否承受敗仗。
只有那些吃了敗仗卻仍舊能夠絕地反擊的,纔是真正強悍的軍隊,似宗雲的義軍這般,成軍不久,還很年輕,很有鬥志,很有衝勁,打連勝的順風仗,肯定氣勢如虹。
他們可以做到屢戰屢勝,卻無法做到一支真正鐵血之師才能做到的,即便屢戰屢敗,也要屢敗屢戰,直到取得最終的勝利!
宗雲身爲主帥,這支義軍是他一手創建起來的,即便到了如今,那些加入義軍的人,他都必須親自篩查,絕不容許有人濫竽充數,更由不得細作在自己的軍隊裡渾水摸魚。
所以他對這支義軍的優缺點,也是非常清楚,正是清楚義軍無法承受敗仗,所以宗雲才冒險入城,一旦拖下去,義軍只能鎩羽而歸!
雖然演繹和戲文裡經常出現這樣的情節,古時作戰,有無雙勇將,於亂軍之中橫衝直撞,四處衝殺,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但現實之中,匹夫之勇在軍中是行不通的。
想要憑藉一個人,改變正常戰役,需要非常苛刻的條件,可以說是萬中無一的。
宗雲另闢蹊徑,劍走偏鋒,義軍也跟宋軍,或者蒙古軍都截然不同,他們甚至採用楊璟的軍紀管理法子,推行很是前衛的練兵方式,但這樣做也直接導致宗雲的戰略觀念,比其他將領看得更遠。
他跟楊璟一眼,心裡很清楚,刺殺敵將確實能夠起到一定的作用,但付出的代價太高,尤其是主帥親自出手去刺殺敵將。
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蒙古軍隊的管理制度,確立了將帥毋庸置疑的權威,以及對軍隊的絕對控制。
在這樣的情況下,刺殺敵將,價值也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再者,也忽蓋是個自大狂,又以殘暴冷酷的鐵腕治軍,爲了壓制郭東甲等漢軍以及新附軍的將領,更是將軍權捏得死死的。
眼下宗雲已經搞定了郭東甲,刺殺也忽蓋,也就值得去冒險一試了。
街道上的守軍行色匆匆,他們根本就沒心思理會宗雲這樣一個道人,即便有人攔下盤問,宗雲也早早做足了準備。
早先他北上哈爾和林,聽得楊璟懂說蒙古話,回來的路上便抓了一個漢人通譯,回到兩淮之時,蒙古話已經說得很流利了。
作爲主帥,他必須懂得蒙古話,如此才能夠做到知己知彼,盤問的士兵見得他說起蒙古話,自然不會再深究。
後世滿清的康熙皇帝,非但精通滿蒙漢等各族語言,連拉丁語之類的外國語言,也都通曉。
有人說康熙學習外文,通過外國傳教士來學習外國的文化,即便是天文地理,都有涉獵,是爲了炫耀,是爲了向世人證明,他是皇帝,是全才。
可歸根結底來說,他學習這些知識,何嘗不是想要了解自己的國家,瞭解這個世界?
這是作爲掌權者所必需具備的素質和才能,非但要對自家做到知根知底,也要有本事去了解別人。
也虧得劉漢超等人一心想着打仗,其他人更是沉浸在連戰連捷的喜悅當中,並沒有人深究這個問題。
若楊璟在場,他肯定能夠看得出來,宗雲的志向,已經遠遠不是義軍首領,他努力提升自己,將自己當成皇帝來鍛造!
義軍之中或許也就只有心思深沉,即便厭勝軍已經擴張到八千人的規模,仍舊能夠將厭勝軍牢牢捏在手中的鄭公禹,能夠看出宗雲的野心。
野心並不是一個貶義詞,野心催發野望,野望跟理想字面不同,意思卻差不多,有了野心,纔有動力,而正是這種動力,讓宗雲不斷變強,不是一味提升自己的武功,而是用各種才能,來充實自己!
如果說之前他的個人提升,是在建造一座高樓,以武功作爲根基和棟樑,不斷往高處堆積提拔,眼下他卻是在這座高樓的四周,不斷建造碉堡和城牆,用各種知識,來擴展自己的廣度和深度,而不知是一味尋求高度上的提升!
也正是有了這樣的思想覺悟,他纔信心滿滿智珠在握,將刺殺也忽蓋,視爲下一步必須做到的事情!
也忽蓋還在城頭上指手畫腳,他的性情極其粗暴,人人畏之如虎狼,當新補充的守軍都就位,各種守城器械都搬上了城頭,又調集大量人手,防止義軍夜襲洛陽之後,也忽蓋終於從城頭退了下來,回到了他的總督府。
他是西征的猛將,但他是拔都和蒙哥一系的人,乃馬真爲了推兒子貴由上位,將阿里不哥等人都調離了皇城,也忽蓋也受到波及。
早先他還不情不願,可見識了南方天下的花花綠綠之後,他開始覺得這個世界並不僅僅只有打仗和殺戮,更有無邊的享樂!
酒池肉林雖然談不上,但夜夜笙歌那也是必須的,總督府裡光是色目人以及西方的女奴,從各處巧取豪奪的漢人女子,就有數百,也忽蓋無法在戰場上施展本事,便將旺盛的精力全都發泄在這些可憐女人的身上。
今夜雖然義軍圍城,但他並沒有像郭東甲那樣憂心忡忡,在他看來,小小義軍又能成什麼氣候,他連立國建朝上百年的西方王朝都毀滅過,又怎麼可能在意這支成立不超過三年的義軍,而且還是南宋這邊的義軍?
也忽蓋還未回到總督府,府邸的人便早早做好了準備,吃喝玩樂一應俱全,讓人目不暇接,府邸之中的燈火,比白日裡城頭的大火,還要明亮。
歌舞聲樂在佔地龐大的府邸之中迴盪,外頭卻聽不到一絲一毫,因爲府邸實在太大了!
蒙古人在自己的佔領區內,根本就是土皇帝一般爲所欲爲,漸漸也覺着這些享樂都是理所當然的了。
宗雲身爲武道宗師,甚至已經超越了武道宗師,心中想要衝擊的下一個目標,是皇帝,是聖人,洛陽的城牆都擋不住他,更何況一個漏洞百出的總督府。
也忽蓋雖然是個猛將,但根本不可能是宗雲的對手,沒有刀馬弓弩鎧甲和親兵團的拱衛,他在宗雲面前便如三歲稚童一般孱弱,即便讓他全副武裝,三個也忽蓋加起來,也不可能是宗雲的對手!
也忽蓋從城頭下來,先跳進浴池裡泡起了熱水澡,那池子如同小池塘一般,熱氣蒸騰,底下鋪設火龍,池子裡卻是白花花十幾個美人。
他是遊牧民族,又是馬上的驍將,征戰之時很少洗澡,平素裡也沒有洗澡的習慣,在他看來,只有那些細皮嫩肉的南人,纔會經常洗澡。
他在西征之時,也曾見過,有些民族一輩子就只洗三次澡,出生洗一次,成親洗一次,死了洗一次。
可當他成了河南府的土皇帝,享受着無邊的權勢財富和女人,他卻愛上了洗澡。
在他看來,洗澡絕不是簡單的清洗身子,甚至目的不再是爲了清洗身子,而是彰顯權勢,追求玩樂享受的一種方式,也是他最喜歡的方式!
一個人缺少什麼,當他有了足夠條件和能力之後,便會瘋狂補償回來,這就是也忽蓋的寫照了。
可當他與那些個美人在浴池裡胡天胡帝之時,浴池邊上,卻出現了一個清瘦的道人!
也忽蓋只與那道人對視了一眼,便覺着熱氣蒸騰的浴池,就在那麼一瞬間,全都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