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暴雨還在繼續,黑衣女人的聲音佔據了楊璟的腦海,他終於搞清楚自己的來歷,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雖然只是黑衣女人的一面之詞,可拋開那些主觀看法,楊璟還是能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個什麼樣子的存在。
黑衣女人已經不再說話,楊璟從她的身上起來,又背過身子去,黑衣女人卻沒在貼上來。
楊璟看着外頭的大雨,卻是心亂如麻。
他已經知道,雲狗兒的父親原本是本地的官員,因爲參與了土人的叛亂,而被朝廷滅門,甚至株連九族,只有雲狗兒被月娘的父親藏了起來,雲狗兒也不是他的本名,至於他的本名叫什麼,怕是隻有月娘的父親才知道。
這件事情成了月娘所在的鹿家最大的秘密,只有他們這些最親近的家人才知曉實情。
鹿家的頭人之所以收留雲狗兒,那是因爲雲狗兒的父親當初被逼供之時,並沒有供出鹿家,因爲鹿家也參與了叛亂的謀劃!
按說雲狗兒乃是恩人的後代,父親按照兩家指腹爲婚的約定,將月娘許配給雲狗兒,也無可厚非。
但云狗兒註定了無法恢復本姓本名,註定了一輩子只能以雲狗兒的身份行走於世,月娘跟了他,又有什麼前途?
而且月娘已經跟周南楚這個公子哥暗生情愫,雲狗兒卻想讓自己真正成爲鹿家的一份子,想着今後能夠衣食無憂,不願意主動退婚,這就讓月娘等人覺得他在挾恩求報了。
這是身體前主人云狗兒的爲人和故事,楊璟並沒有打算繼續雲狗兒的生活,如今他已經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剩下的便是查清楚沉船案的幕後主使,徹底掃清危險,而後才能自在地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既然雲狗兒只不過是個吃軟飯的,爲何他會出現在那個文會上?月娘又爲何要殺死彭連玉?她是否還殺了船上的其他人?沉船上的那些人是因爲船沉意外而死,還是一個個都跟彭連玉一般,沉船之前就已經被下蠱或者被殺死了?她的殺人動機又是什麼?難道真的是受人指使?如此說來,幕後真兇應該是彭家,可彭家爲何要殺船上的這些生員?
楊璟緊緊皺着眉頭,腦海之中不斷在清理這些信息,如果說是月娘給彭連玉下蠱,那麼沉船案發之時,她一定會在船上,可她明明就是閻立春的人,而彭連城在閻立春面前就是個受氣包,兩人關係一向不好,又怎麼會讓閻立春一同參加文會?
再者,彭連城他自己都沒有資格參加文會,閻立春又怎麼可能帶着月娘去參加?
可從女人的口中,楊璟也得知這個雲狗兒對月娘是如何都不肯放棄的,極有可能是因爲月娘在船上,雲狗兒纔會追到船上去的!
也就是說,彭連玉應該是月娘下的蠱,而月娘肯定在船上,對當時的情況應該是最瞭解的,黑衣女人只不過爲了保護月娘,纔想扛下這些罪責!
如果是這樣,那麼這個黑衣女人或許與彭家並沒有太多關聯,她只不過因爲妹妹有危險,才從苗寨出來解救妹妹罷了!
“是月娘給彭連玉下的蠱,她當時就在船上對不對!到底是受誰指使的?”
楊璟彷彿想通了一切那般,帶着激動與興奮問道,可身後的黑衣女人卻沒有任何的迴應!
楊璟扭頭,卻發現黑衣女子早已倒在了地上,身體已經發涼了!
楊璟慌忙將她抱在懷中,想要搓熱她的手腳和身體,但黑衣女子卻仍舊痛苦地緊閉着雙目。
看着這個女人,楊璟心裡也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
他已經從黑衣女子的話裡知道,這女人是鹿月娘的大姐鹿白魚,家裡頭還有其他兄弟姐們,月娘是最小也是最任性的一個,爲了這個妹妹,這個大姐不惜帶着人手,冒險進入彭家救人。
當她發現楊璟,也就是雲狗兒之時,她也很是吃驚,因爲他們都以爲雲狗兒已經死在了船上,對於她而言,楊璟這個雲狗兒死掉,實在是個好消息。
可誰能想到他楊璟竟然還活着,而且還要繼續糾纏下去,甚至還從夏家一路追蹤,將月娘給劫走了!
鹿白魚與刀疤臉和周南楚好不容易纔將鹿月娘救了出來,中途被楊璟壞了好事,自然不會放過楊璟,於是纔有了她佔據木屋,想要殺死楊璟的事情發生。
事情似乎都能夠說得通了,但楊璟心裡卻仍舊沒有那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總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至於具體是些什麼,他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有些事情就像丟了某件東西一樣,越是想要找到,就越是找不到,反而將東西都翻得亂七八糟,增加尋找的難度,當你漸漸忘記了這件事情,說不定那件東西又會突然出現在你的面前了。
楊璟也只能暫時放下了這個念頭,先考慮活命的事情。
鹿白魚的體溫已經很低,加上失血過多,得不到及時救治的話極有可能死在這裡,楊璟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楊璟就這麼抱着鹿白魚,不斷揉搓她的身體手腳,她也終於漸漸暖和起來,但這也只是權宜之計,想要活下去,生火纔是最好的法子。
可如今他與鹿白魚渾身溼透,衣服雖然就攤在旁邊晾,一時半刻卻是幹不了的。
楊璟沉思了片刻,只好將鹿白魚放下來,將衣服儘量擰乾甩幹,而後蓋在了鹿白魚的身上,自己卻用衣服包着帶着防潮油布的那口袋子,衝入了雨幕之中。
他的傷勢雖然不算太重,可身上到底還是有着不少皮外傷口,被雨水不斷沖刷,整個人都難受到了極點。
可他知道,想要救鹿白魚,就必須儘快生起火堆,經過短暫的思考,他將目標放在了河岸旁邊的樹木之上。
這山谷人跡罕至,古木參天,其中肯定會有些古木會有樹洞,樹洞裡頭有乾燥的枯葉和苔蘚等引火之物,而且他還能夠採集一些松脂之類的東西,有了這些引火之物,便能夠將溼柴燒起來了,雖然這防潮布袋不是很大,防水功能也差,但被楊璟抱在懷裡,又有衣服包裹着,想要保存這些乾燥的引火物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因爲心掛着鹿白魚,楊璟也只好忍痛前行,果然讓他在河岸下游找到了一個樹洞,獲取了想要的東西之後,楊璟便急着往回趕,耽誤時間太長的話,他也怕鹿白魚撐不住。
白茫茫的雨幕,不斷砸在眼睛和臉上的碩大雨滴,已經冷得發顫的身子,所有的一切都讓楊璟感到疲憊不堪,每次擡腳邁步,都需要付出極大的毅力,但他一想起鹿白魚那張臉,想起她那求助的目光,楊璟便升涌出力氣,邁出堅實的步伐來。
“我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楊璟心頭不由一震,適才他想起了鹿白魚的臉,這個想法彷彿閃電一般擊中他的思緒。
如果自己真的是雲狗兒,鹿白魚給自己講的都是真話,那麼鹿白魚作爲鹿家的一員,肯定會認得被鹿家收留的雲狗兒,而且應該很熟悉纔對,可她在那木屋卻扮成寡居的女人來誘騙楊璟和夏至!
這隻能說明,鹿白魚根本就不怕被楊璟識破,要麼她那些關於楊璟身世的故事都是假的,要麼她們一直在追查楊璟的下落,或許已經從陳家父子那裡,得到了楊璟已經失去記憶的事情!
如果是前者,那麼楊璟仍舊無法確定自己的身世,如果是後者,那麼鹿白魚就極有可能仗着他失去記憶,而編造故事來騙人!
無論是哪一種,對於楊璟而言,顯然都不是好消息,這便如同快要爬到山頂卻又重新跌落到谷底一般讓人難受!
意識到這個問題,楊璟也很是喪氣,可惜南宋沒有人肉搜索,他甚至連自己的真實名字都無法確定,又該如何去確認自己的身份?
挫敗感比頭頂的暴雨還要讓楊璟感到難受,他飛快地思考着,不斷梳理和判斷這些紛亂和真假難辨的信息,但他也知道,眼下只能向鹿白魚求證,而只有鹿白魚成功倖存下來,他才能問出真相。
想到這裡,楊璟也用力搖了搖頭,彷彿要將腦子裡的亂麻都甩出去一般,而後加快了腳步,回到了山壁前那小小的凹洞前面。
可當他穿透白茫茫的雨幕,往凹洞裡頭掃視之時,鹿白魚卻不見了身影!
凹洞裡頭空空如也,鹿白魚不知去向!
楊璟下意識就往地面上看,他習慣地認爲,無論鹿白魚自己離開,還是被別人帶着離開,都會在地上留下足印。
可惜,地面上除了浸泡到腳踝的雨水,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自己離開的時候,鹿白魚已經陷入了昏迷,她有可能是假裝昏迷,用演技騙過楊璟,待得楊璟離開之後,她才自行逃離,但她的右腿已經骨折,傷勢也做不得假,這種可能性幾乎爲零。
而另一種可能則是,楊璟與她滾落到山崖之下,那木屋也就只剩下月娘和夏至,她早早就將夏至給制服了,月娘一旦醒過來,肯定會發現楊璟和鹿白魚落入山崖之下了。
那麼帶走鹿白魚的,也就只能是鹿家的人了!
“糟糕了!”楊璟陡然變了臉色,抽出那柄鋒利的小刀來,如同覺醒的猛虎一般掃視着四周!
如果真的是鹿家的人發現了鹿白魚,那麼他們肯定不會輕易離開,就算他們肯放過楊璟,鹿白魚也絕對不會放過楊璟!
頭頂上的春雷還在轟隆隆炸響,暴雨不斷傾盆而下,彷彿調皮的小仙童將天幕捅了個窟窿一般,四下裡白茫茫的水幕,雨水的衝擊之下,楊璟努力睜大眼睛,儘量不讓自己眨眼,於是雨水很快就將他的眼睛砸得通紅起來。
他的耳中全是水聲,彷彿自己置身於瀑布之中一般,腦子裡同樣在嗡嗡作響!
而就在此時,一道人影陡然從凹洞左側的樹林裡衝了出來,楊璟察覺過來卻爲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