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雲出身全真道南無派,並非尋常江湖武林任俠,那是一個讓所有江湖人都值得仰望的地方。
他打小接受王道明真人的教誨,想要修武必先修心,所以他很清楚,內心的強大,纔是真正的強大。
但他遇到了魏潛,這個超乎了他想象力的男人,試問這世間,有誰能夠被刺中心臟而仍舊不死,還能夠重拳傷人?
一直以來,讓宗雲喪失信心,或者說產生迷惘的,其實本質上就是這個問題。
他是道門弟子,他虔誠篤信,他深信這個世界有神靈有鬼怪,與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一樣,他堅定地相信着這些東西。
所以魏潛的表現,已經將他拔高到了一種超越人類的範疇,所以宗雲纔會產生挫敗。
他可以聯手楊璟二打一,肯定能夠早早將魏潛打敗,但他卻選擇了袖手旁觀。
並非因爲他要風度,在必要的時候,他可以跟楊璟聯手殺死任何一個人。
他實在糾結內心的分歧與爭執,這世間難道真有不死之人,魏潛真的修成了不死之身?
他看到楊璟的兇猛,漫看魏潛如此強悍,實則他受的傷並不比楊璟少,但他仍舊面無表情地與楊璟廝殺,就好像這些傷痛對他全然沒有影響一般!
他分明看到魏潛的手臂已經呈現扭曲,顯然是讓楊璟那一拳給打斷了,但魏潛仍舊繼續戰鬥着!
他認爲自己即便將魏潛殺了,也無法解開自己心中的糾結。
可當他看到魏潛即將要一拳轟死楊璟之時,彷彿有一道雷,瞬間擊中了他的靈魂!
不管魏潛是人是神是鬼,亦或是別的什麼東西,也不管他是不是不死之身,宗雲可以確定的是,楊璟絕對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是他情同兄弟的夥伴!
爲何楊璟沒有懼怕魏潛?爲何他會對魏潛不死之謎沒有任何的迷茫和掙扎?
宗雲不知道,雖然他很想知道,但他確實不知道。
可無論如何,楊璟是個活生生的人,但他卻仍舊能夠與魏潛拼個你死我活,除了心臟被刺而不死,楊璟幾乎做到了魏潛所能做到的一切!
他知道楊璟挺身而出的意圖,他知道楊璟在挽救他漸漸消退的自信和道心,知道楊璟在用自己的性命拼鬥,是爲了將他不斷下降的境界給拉回去。
但他仍舊無法解決內心的矛盾與掙扎,直到楊璟快要被打死,他終於放下了一切,如那黑夜之中的閃電一般衝過去,抓住了魏潛的拳頭!
魏潛的拳頭被宗雲抓住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輸了,但不是輸給宗雲,而是輸給了楊璟。
他放鬆了身子,就像斷了線的木偶,渾身無力地躺倒在泥地裡頭,而楊璟也終於鬆開了雙臂,魏潛終於深深地吸進一口氣,而後強行壓抑着咳嗽的衝動。
楊璟很狼狽,身上有多少傷處,他也沒心思去關心,這一場死鬥,對宗雲而言是極具震撼力的,對他楊璟同樣是受益良多的。
宗雲撿回了自己的神符劍,用劍尖指着魏潛,周遭的戰鬥也告一段落,吳克敵和陳鑄等人,以完勝收場。
但宗雲卻知道,在場之中的弟兄們,大家都贏了,唯獨他輸給了武功遠遠不如自己的魏潛,這實在沒有道理。
楊璟想站起來,但身子實在太乏了,只好坐在泥地裡頭,看了看沒有任何脾氣的魏潛,楊璟輕輕踢了他一腳,調侃道。
“我該叫你知州大人,還是聖教主?不會因爲輸了就想不開吧?”
魏潛聽得楊璟如此說着,只是呵呵一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嘛,再說了,這驛館是輸了,貴州城可是本座贏了的,孰輕孰重,一目瞭然的事情則已。”
楊璟也是苦笑道:“你們白牛教的人臉皮都像你這麼厚?我算是知道繁花和韓洛音之流,都是誰教出來的了。”
魏潛也不以爲忤,帶着絲絲得意道:“青出於藍嘛...”
楊璟艱難地站起來,走到被五花大綁丟在地上的姒錦旁邊,用手抹掉她臉上的泥,捏着她的臉蛋,朝魏潛道:“這分明是黑色的,什麼青啊藍啊的...”
魏潛也坐了起來,朝楊璟急道:“你這有色心沒色膽的小狗官,再動一下我的女兒,你可知道後果!”
楊璟看着姒錦那噴着怒火的眼神,目光故意下移到了她那像男人一般平坦的胸脯上,而後嗤笑了一聲,彷彿他根本就看不上眼,他喜歡的永遠是鹿白魚風若塵那種豐腴身材一般,而後轉頭朝魏潛道。
“後果?我再摸幾次,後果就地叫你一聲岳父老泰山吧,還能有什麼後果...”
楊璟鄙夷地白了一眼,揉了揉鼻子,而後走到了魏潛這邊來。
一旁的宗雲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誰能想到,適才打生打死的兩人,竟然還有心情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相互擠兌相互開玩笑?
事實上楊璟並沒有刻意要跟魏潛開玩笑,而只是順着他的話語,與他進行着言語和心理上的交鋒罷了。
魏潛無非實在試探楊璟,而楊璟又何嘗不知,只不過他們的方式,在旁人看來太過詭異罷了。
魏潛聽得楊璟的譏諷,臉色也陰沉了下來,鷹隼般的眸子陡然射出冰寒的殺氣,朝楊璟沉聲道:“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女婿,早將你砍死喂狗了!”
楊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貼近了魏潛,兩人幾乎鼻尖頂着鼻尖,而後楊璟幾乎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沒做到的,我幫你!”
楊璟話音剛落,魏潛便皺起眉頭來,楊璟卻退了回去,宗雲只見得魏潛的右胸上,竟然插着一柄亮晃晃寒芒四射的手術刀!
他知道楊璟的身上一直帶着一柄大號手術刀,那是楊璟沒有火槍手杖之前,以及沒有了火槍手杖之後,唯一能夠在關鍵時刻保命的東西。
他知道楊璟之所以主動挑起與魏潛的死鬥,就是爲了重拾他宗雲的境界,當他發現楊璟的手術刀刺入魏潛的左胸之時,他甚至有些激動,因爲他也想看看,魏潛是不是真的不死之身!
魏潛皺着眉頭,朝楊璟道:“小子,你這樣就太沒意思了...”
楊璟觀察了他好久,微微閉上眼睛,似乎在享受這種感覺,而後才拔出手術刀,在魏潛的身上挑挑揀揀,選了一片乾淨的衣服,擦拭了手術刀,這才朝魏潛道:“你這樣纔沒意思呢!”
宗雲見得魏潛竟然還是沒有死,他的神符劍開始顫抖起來!
楊璟擡起頭來,見得宗雲如同見了鬼一般,臉色蒼白難看,楊璟終於開口輕嘆道:“喂,你不必如此吧...”
如果換了宋風雅或者孫二孃在這裡,她們或許就不會有宗雲此時的顧慮和疑惑,可惜偏偏是宗雲。
因爲宗雲和其他人一樣,受限於這個時代的醫學水準,以及道德觀念的約束,甚至是既定觀念的影響和封建迷信思想的根深蒂固。
楊璟見得宗雲如此,便朝他解釋道:“別再疑神疑鬼的了,這老兒如今就是我手裡的一隻螞蟻,我想讓他死,他就得死,你信不信?”
宗雲聞言,不由看向楊璟,楊璟則將擦亮的手術刀移到了另一邊,刀尖正對着魏潛的右胸,朝宗雲道:“只要往這裡刺,他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
魏潛臉色大變,雙眸之中盡是殺氣!
宗雲身子一顫,彷彿心中的迷霧被瞬間驅散,陽光直接照耀到他的靈魂上一般!
“你是說...你是說...這怎麼可能!”
楊璟點了點頭道:“這種情況確實很少見,但也不是沒有,其實早先我也只是推測,但跟他打了一場之後,我才確定了下來。”
“咱們這位聖教主,心臟天生在右側,非但如此,他的左肺先天性萎縮,也就是說,他左側胸腔只是個空殼罷了,至於刀劍刺傷,只不過是皮外傷,些許痛楚他早已忍耐慣了,自然不可能致命,我說得對吧,聖教主?”
魏潛臉色極其難看,深深低着頭,不再與楊璟搭話。
楊璟卻繼續說道:“要知道外門功夫容易入門,街頭的搗子都懂得三拳兩腳的三腳貓功夫,但內功卻需要山門傳承,必須有着一定的江湖武林身世淵源,才能夠打小築基修煉,而我知道,在大宋,相撲其實已經是一項普及度非常高的技擊運動,所以也不難接觸到,但體術,卻一定需要名師指導,一定要有深厚的家世或者背景,纔有可能得到傳承!”
“也就是說嘛,咱們的聖教主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總之家裡頭是相當有勢力的,且不管黑道白道,肯定是吃得開的,但就是這麼好的身世,他卻爲何一定要挑最苦最難練的體術?”
“因爲他少了一邊肺腑,氣息不足,無法修煉內功,而外家功夫又太低級...配不上他的身世...”宗雲恍然大悟!
“正是!所以他的肺葉萎縮即便不是與生俱來,也是很小的時候就有了的,剛剛我扼住他的脖頸,早就從他的呼吸和心跳,證實了這一點,他的左胸腔根本就是個空殼,他並非不死之身,只不過是走了狗屎運罷了!”
楊璟此言說罷,宗雲微微閉目,運動內功,此時終於聽到魏潛的心跳,果真來自於他的右胸!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宗雲一下子疑慮盡去,心魔消散,再無芥蒂!
其實若非魏潛先聲奪人,對宗雲步步緊逼,誘導宗雲刺他的胸部,讓宗雲自己去發現他是個不死之身,宗雲也不會慌亂了心神,導致無法及時發現他異於常人之處。
魏潛終於死了心,朝冷哼了一聲,似乎默認了這一切,但他很快就擡起頭來,朝楊璟道:“說吧,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魏潛再度說中了楊璟的心思,楊璟不是個殺人狂,魏潛身爲聖教主,活着的價值遠比死去要更大,楊璟是絕不可能殺掉他的,而魏潛想要楊璟放過他,自然要拿出交換的代價。
“與白牛教恩斷義絕可能做到?”楊璟試探着問道。
“白牛教是我祖輩便開始經營的基業,你覺得我會放棄嗎?”魏潛冷笑一聲,彷彿楊璟是個蠢貨一般。
楊璟的手術刀在魏潛右胸上游移着,緊了緊刀柄,盯着魏潛道:“那就是沒得談了,可惜呀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