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自然不會將段初荷帶到府衙這邊來,半途之中便讓林爵和陸長安帶着離開,將段興智的國書交給陸長安,讓他們護送段初荷與老僧,通過皇城司的驛路,提前高採芝等人一步,前往臨安。
當然了,趙京尹和楊璟等人還未回京,即便段初荷提前趕到臨安,也不可能領先於高採芝,入宮去見駕面聖。
楊璟之所以做這樣的安排,只是不想段初荷被發現罷了,畢竟她身邊的老僧實在太過厲害,而內等子虞侯曾經與之交過手,這兩人便是兩頭相互敵視的猛虎,只要有其中一方侵入對方領地,勢必會第一時間被發現。
楊璟名義上只是樞密承旨,是今番使節團的副使者,但楊璟本身的官職卻不小,所以對於趙京尹等人,他也不可能以下官之禮來見。
趙京尹和趙宗昌等人見得楊璟平安抵達,自然也歡歡喜喜,倒是高採芝,因爲有了郡守府裡頭一場意外,也變得沉靜和矜持了許多,見到楊璟也不再顯得那麼親熱。
楊璟也不由有些惋惜,畢竟高採芝就像脫籠的金絲雀兒一般,沿途都該是享受這些個風光的,只是如今卻因爲郡守府的變故,成了沉默寡言多心事的樣子,相比之下,楊璟覺得還是那個瘋瘋癲癲的相國千金,更加討喜一些。
畢竟是故地重遊,楊璟與趙宗昌也曾經並肩作戰,撐起了矩州的重建工作,所以也算是熱熱鬧鬧吃了一會接風宴。
趙京尹急着回京覆命,與楊璟商議了一番,決定休整兩天便上路,楊璟也沒甚麼理由反對,當天夜裡便與趙宗昌秉燭夜談,將矩州的一些情況都做了溝通。
而楊璟也向趙宗昌求證,官家趙昀是否真的有意將趙宗昌調離,趙宗昌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道出了實情。
“本初,我也不瞞你,外頭這些個風言風語,其實都是我傳出去的...”
楊璟聞言,也不由吃了一驚,有些驚愕地看着趙宗昌,後者早已將房中的奴婢全都屏退,但此時還是謹慎地朝左右張望了一眼,小心將房門關上,這才壓低了聲音,朝楊璟輕聲道。
“本初也該知道,官家從兩年前開始,便服用閻貴妃給他進獻的丹藥,可閻立春在巴陵出了那檔子事兒之後,丹藥便斷了,官家便中了頭風,整日裡頭疼欲裂,御醫官齊懸濟也是想方設法,卻終究是於事無補...”
楊璟早該想到這一茬,只有他心裡清楚,官家趙昀服的可不是甚麼靈丹妙藥,而是生鴉片!
這趙昀能夠撐到現在,按說早該將這鴉片的癮給戒掉了,平日裡有些個頭疼腦熱,也是正常的現象,怎地過了這許久,又拿出來說事?
楊璟心裡正疑惑,趙宗昌也開口道:“閻貴妃因爲這個事情失寵之後,奸宦董宋臣便給官家獻上了美人唐安安,這唐安安倒是個奇人,她雖然出身秦樓楚館,但卻懂得一手祖傳的茶湯...”
“官家喝了這唐安安的茶湯之後,頓感神清氣爽,這頭風也去了大半,由是對這唐安安寵愛萬分...”
楊璟早知道唐安安便是白牛教的聖女繁花,也就是姒錦的孿生姐妹,作爲白牛教出身的聖女,懂得毒術蠱術也就不足爲奇,能夠調配出這種茶湯,也就不難想象了。
楊璟起初也不明白,這奸宦董宋臣憑什麼擠走牟子才這樣的清流,甚至將官家趙昀一直寵信的宦官王念恩也給擠走了,如今算是明白過來了。
也難怪董宋臣掌握機速房,對白牛教如此的扶持,原來是得了白牛教的好處,不是他提攜唐安安,而是唐安安的茶湯提攜了他這個大奸宦!
趙宗昌也知道楊璟乃是皇城司的小頭目,箇中情由,想必楊璟也早已清楚,便繼續說道。
“大人也該知道,官家未登大寶之前,嘗過着庶人的日子,也是清苦慣了的,登基之後又遭趙汝愚等人架空,眼下終於執掌天下,倒也勵精圖治,爲百姓做了不少事情,可...可最近這段日子,官家有些...有些移情後宮,縱情歡愉,這身子骨也就...”
“總之吧,那茶湯漸漸也不管用了,唐安安便讓官家召了不少西域淫僧,進獻了不少胡僧藥,這些個虎狼之藥初服之下,倒也能夠重振雄風,然則都是些壓榨根底的藥物,無異於竭澤而漁殺雞取卵...”
楊璟聽到這裡已經算是明白了,大宋皇帝的身子骨被掏空了,如今怕是有些支撐不下去了,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按說宋理宗不該這個時候死,難道真的因爲自己查了閻立春,使得這皇帝老兒斷了丹藥,才導致這皇帝提前見閻王去了?
若果真是如此,只怕這個爛攤子說到底還得他去收拾,楊璟從未想過自己的行爲會帶來如此巨大的影響,萬一宋理宗真的這麼死了,問題可就大發了。
因爲宋理宗的兒子們都還沒長大,蒙古帝國的貴由雖然回去搶奪汗位去了,但大宋朝北面的蒙古大軍可並沒有全部撤退!
一旦趙昀提前死了,新君還小,又有奸宦作祟,內宮裡頭還有唐安安等一衆女人等着作亂,大宋必定會迎來新的一輪危機,到時候內憂外患,漫說延續漢人正統,只怕是要提前滅國了!
見得楊璟臉色大變,趙宗昌也知道楊璟想到了其中的要緊問題,當即朝楊璟問道。
“今番官家要調我入京,大人可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吧?”
楊璟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朝趙宗昌問道:“大人與官家...果真是?”
雖然官場之中的人都很清楚趙宗昌其實算是沒有名分的王爺,但誰都不敢提起這一節,此時也是事幹重大,楊璟不得不向趙宗昌求證一番。
如果真如趙宗昌所言,那麼趙昀將趙宗昌調到臨安,只怕是想讓這個沒有名分的兄弟,替他看管這個帝王之家,以免兒子太小,會受人欺負了。
趙宗昌既然能夠向楊璟道出這樣的隱情,自然是信得過楊璟的,當即朝楊璟點了點頭。
楊璟見得如此,心裡也有些惋惜,畢竟趙宗昌在矩州根深蒂固,與夜郎人打的交道也最多,對本土望族也有着足夠的威懾力。
照着如今的勢態,趙宗昌被調離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一旦換了別人來接任,只怕矩州又要掀起刀兵戰亂了!
趙宗昌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朝楊璟道:“本官也是迫於無奈,若非如此,本官又何嘗想要離開矩州,眼下只能讓楊大人往仙雲山跑一趟,一來安撫夜郎人,莫讓他們輕舉妄動,二來麼,本官也想與大人商議一下,到底誰來接任矩州比較合適...”
楊璟沒想到趙宗昌竟然想得那般周全,可見他對矩州這片土地真的生出感情來,或者說,對矩州百姓,甚至於夜郎人這樣的居民,都生出了不捨的感情來。
能有這樣的官員,對於朝廷而言,是何其幸也,只可惜,趙宗昌終究是無法在這裡待下去了。
趙宗昌既然提出繼任者的問題,那麼他自然還是有能力左右這個人選的,官家既然這般信任他,爲矩州選一個鐘意的繼任者,也就沒什麼難度了。
林勳作爲林文忠的兒子,如今又是矩州的防禦使,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但問題在於,林勳是武將出身,朝廷方面是如何都信不過的,必須要選一個文官纔好。
而楊璟認識的文官之中,牟子纔是有這個實力牧守一方的,但牟子才已經是江陵府的知府,來矩州實在大材小用,而且會降低牟子才的官職。
楊璟不由想起了楊知縣來,這位楊知縣與楊璟叔侄相稱,對楊璟多有提拔和迴護,如果沒有楊知縣,楊璟也不可能當上推吏,更不可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和成績。
而楊知縣早先與牟子才都是朝廷中的耿直清貴,又被下放到地方,接受過基層的磨礪,既有理論抱負,也有實幹的能力。
得益於楊璟的幫助,楊知縣在巴陵的政績很是搶眼,當初由於剛剛上任巴陵,不便升遷,如今已經過了一年,楊知縣正好能夠來矩州當知州了!
當楊璟將楊知縣推介給趙宗昌之時,趙宗昌也不由讚了一句:“楊敬亭貴爲清流,骨鯁直言,倒也是個忠義諍臣,然則放在地方上,只怕壓不住這些土豪大戶啊...”
楊璟沒想到趙宗昌竟然還知道楊知縣的表字,可見早就聽說過楊知縣的名號了。
只是他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竟然不知道楊知縣已經被下放到巴陵縣一年有餘了!
楊璟也不由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藉着三分酒意直言道:“大人需知某出身巴陵推吏,實不相瞞,楊知縣早先對楊某有過提攜之恩,楊某也是舉賢不避親,既然趙大人也聽說過楊知縣的名號,該知其人中正不阿,眼下又在地方頗有政治,若能主管矩州,想來是不錯的人選...”
趙宗昌自然是信得過楊璟的,若在這種大事上還任人唯親,舉薦一些不成氣候的人,楊璟也就不是楊璟了,所以對於楊璟的提議,趙宗昌也點了點頭,朝楊璟道。
“既是如此,本官便修書一封,讓楊敬亭接任矩州,又有林勳在此,楊大人再往夜郎人那處說項一二,讓他們安分守己,不得與楊敬亭發生衝撞,想來也就能相安無事了...”
“本官也說句心裡話,對於這些夜郎人,本官也付出了極大的心力,可這些夜郎人只服你楊璟,這一點我趙宗昌實在不服,卻又不得不服,如今有楊敬亭過來,這位算是你的遠親,夜郎人如何都該給些面子,只希望矩州能夠從此安定一些吧...”
趙宗昌如此一說,難免有些心酸,言語裡頭雖然有些嫉妒,但光明坦蕩地說出來,反而又給了人一種磊落直率的真誠,楊璟對這位趙通判又有了新的改觀。
“趙大人的心意,這些夜郎人遲早會明白的...”楊璟如此安慰着,趙宗昌也只能苦笑一聲:“但願如此吧...”
趙宗昌搖了搖頭,也不再談論這個話題,正要詢問楊璟明日到夜郎人那處去說項,是否需要帶些護衛,此時房門卻被撞開了!
那人猿地藏撞破了房門,便往楊璟身上抓來,趙宗昌是嚇得臉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