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勳如今已是從五品的防禦使,掌管着矩州地面的事情,由於朝廷給了林文忠一個美諡,承認了林文忠在矩州的功績,林勳也總算是承襲了父蔭,接過了父親的事業。
再加上白牛教已經被清剿,韋鎮仙的人躲入深山,而林爵不斷追殺反賊,非但讓逆賊們聞風喪膽,便是朝堂之中聲名大噪,武林中人更是給了林爵一個花名,人稱狼狗子。
楊璟身爲西南諸路巡檢觀察使,自然需要了解各地的情勢,與林勳和林爵兩兄弟交談一番之後,楊璟也漸漸皺了眉頭。
白牛教總舵被剿滅之後,朝廷也開始大肆取締和追剿白牛教各地的分舵,難得蒙古人將槍火對準了大理,大宋纔剛剛得到喘息之機,卻又不得不疲於應付各地白牛教的反撲。
不過總體情況還算不錯,若非及時揪出這些白牛教反賊,真讓他們準備充足發動起義,對大宋朝廷而言才更加致命。
使節團在大理的所作所爲也都傳回大宋,趙京尹雖然還未回到臨安,但朝廷方面已經傳出消息,今番趙京尹進入政事堂爲相,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反倒是關於副使楊璟,卻沒有太多的渲染,也不知有人刻意打壓,還是官家別有心思。
楊璟對此也沒有太大的擔憂,畢竟皇城司有着自己的情報渠道,而內等子也有自己的渠道,自己所有舉動,官家趙昀都應該是知曉的。
真正讓楊璟感到有些不悅的,是林爵帶來的一條情報。
夜郎人早在年前便接受了朝廷的安置,爲此林勳還在仙雲山左近給他們開闢了農場,並允許他們進入矩州城內交易,而且朝廷提供了不少工作給夜郎人。
但由於夜郎人的出現是在太過突兀,本土居民與夜郎人之間的衝突也越來越多。
夜郎人的警惕和自我防衛意識本來就比較強,再加上他們處理問題的手段很簡單,能夠動拳頭就絕不動舌頭,以致於矩州境內衝突不斷。
夜郎人算是從地底出來了,也得到了耕種的土地,但他們漸漸有種佔地爲王的領地意識,除了夜郎人,以及與夜郎人結成了同盟關係的一些少數民族寨子,其他人竟然沒辦法進入,甚至不能經過那塊地方!
楊璟早就料到民族融合並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肯定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便是大理這樣的多民族融合,也經過了時間和戰爭的洗禮,才促成了現在的大團結局面。
這裡頭的分歧太多,加之夜郎人本來就有着屬於他們的高傲,在他們看來,夜郎人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朝廷以及漢人不過是侵略者。
而在朝廷官員們乃至所有漢人看來,他們給了夜郎人土地,是展示中原天國的包容,是可憐這些夜郎人。
二者間最根本的歸屬觀念,也造就了眼下這種分崩離析的局面,林勳爲了顧及楊璟,並沒有說到這個問題,畢竟這是楊璟提出來的方案。
而林爵卻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因爲他是暗察子,而楊璟是皇城司辦事,向楊璟彙報哪怕最小的細節,都是他們暗察子的分內之事。
“大人,這些夜郎人已經開始收攏苗侗瑤白,乃至於壯族的人,只要不是漢人,他們都歡迎加入,仙雲山成爲了他們的根本之地,而且不斷往外擴大,許多寨子都加入到他們的‘夜郎國’之中了!”
林爵對這些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很是氣憤,當然了,這裡頭難免有他個人的考量。
因爲楊璟從剛纔的彙報也聽得出來,有不少曾經包庇韋鎮仙的寨子,也都加入到了這個大聯盟裡頭,甚至於很多參加個白牛教和韋鎮仙叛亂的人,也都藏身其中。
而竹王和大賢者得到了白牛教的兵甲武庫,大肆裝備士兵,日夜操練,也不是甚麼安心受管的姿態。
眼下矩州方面頗有些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意思,想要安置這些夜郎人,反倒讓夜郎人成爲了矩州最大的威脅。
身邊的人,包括鹿白魚等人,其實都有些爲楊璟感到不值,便是段初荷這樣的人,也都認爲楊璟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若沒有楊璟,便沒有龍首關大捷,可到頭來卻讓趙京尹處處受人敬仰,楊璟非但沒有受到楊璟的待遇,沿途冷冷清清也就罷了,反而要面對一大堆問題。
而楊璟心裡卻很清楚,他受到這樣的待遇,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爲這些麻煩和問題,都是他牽扯出來的。
如果不是楊璟,也發現不了夜郎人的存在,如果不是楊璟提出安置夜郎人,也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白牛教一直都存在,但他們並沒有叛亂,可楊璟剿滅了白牛教總舵之後,全國各地的白牛教都不老實了。
韋鎮仙雖然一直都是地頭蛇,但一直也 沒敢舉旗造反,可如今一切都變成了這個樣子。
表面上看來,如果沒有楊璟,自然不會發生這麼多麻煩事兒,但這些都是致命的隱患,楊璟只不過是揭開了表面,讓這些麻煩暴曬在陽光之下而已。
而楊璟最大的問題就在這裡了。
大宋朝廷人才濟濟,難道就沒有人看到這些問題,看到這些隱患麼?
難道就沒有人能夠像你楊璟這般,意識到這些隱患會給大宋帶來毀滅性的打擊麼?
難道就只有你楊璟能夠高瞻遠矚,難道就只有你懂得未雨綢繆曲突徙薪麼?
不,大宋朝廷上的袞袞諸公,其實都知道這些問題,但何時揭開這些問題,由誰來揭開,揭開之後如何解決,這些都需要從長計議。
而楊璟說是誤打誤撞也好,說是歪打正着也成,總之楊璟將這些問題都暴露出來,便讓朝廷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因爲他們從長計議了這麼久,仍舊沒能計較出什麼解決的法子來。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楊璟卻提前引爆了這些問題,當這些問題無法得到妥善解決之時,那麼背黑鍋的只能是他楊璟了!
說這些人諱疾忌醫,明知道皮囊底下藏着腫瘤,卻如何都不願承認或者正視也好,說他們是遇到危險就埋頭進沙子甘當鴕鳥也成,他們終究缺少了楊璟這樣的銳氣和擔當。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楊璟也就釋然了,他本就沒有覺得太過委屈,有着這樣的心理建設,也就放下了最後一點點心理負擔。
楊璟本想將段初荷先送到臨安,但眼下矩州已經亂了,夜郎人的問題必須儘快解決,否則竹王便是下一個韋鎮仙,而矩州已無法再經受再一次的動亂!
人類就是這麼簡單而複雜的一個物種,簡單到沒有甚麼能夠阻擋他們追求自由的腳步,複雜到他們又能夠制定出無數法律來約束別人追求自由。
每個民族都認爲自己是主宰,每個民族都有不屈的鬥志和熱血,但最終都逃不過自然的選擇。
並不能說夜郎人已經過時,他們仍舊在不斷學習,只要還懂得學習,無論是從朋友身上,還是從敵人的身上學習,就不會被淘汰。
這也是楊璟一直擔心的一個問題,夜郎人也講道理,但沒有學會漢人用舌頭講道理,而仍舊停留在用拳頭講道理的層面。
楊璟心裡不斷思考着,該如何才能說服夜郎人,讓他們消停下來,此時隊伍前頭卻突然傳來陣陣驚叫。
楊璟放眼望去,但見得官道遠處揚起漫天塵頭,竟然有一大波隊伍往這邊而來!
林勳微微眯着眼睛,看清楚了情勢之後,也是冷哼了一聲,身邊的護軍已經紛紛按住刀刃!
楊璟自然也看得出來,在官道上大搖大擺而來的,正是全身俱甲的夜郎人,而且還是夜郎人中最爲高大的洛魔人!
夜郎人顯然已經接受了這樣的角色分配,耐力極好又能吃苦的洛枝人,心甘情願成爲了後勤和補給的角色,安置區域裡頭的耕種和生產,乃至於與其他地域的交易,都交給了洛枝人。
而軍事和對外威懾,保衛領地和族人的任務,都交給了高大善戰的洛魔人。
楊璟舉起手來,讓林勳的人停下來,按兵不動,便見得竹王騎着高頭大馬,身邊跟着一身黑袍的大賢者,來到了楊璟的面前。
“聽說楊大人載譽而歸,本王帶着夜郎的弟兄們,恭迎楊大人來了!”
數月不見,竹王的官話竟然非常的地道,不過言語之中竟然又恢復了早先那種傲慢,竟然當着楊璟的面,自稱王者,這裡是大宋的地界,試問你是誰人之王?
不過楊璟可沒有跟他打嘴仗的意思,瞥了竹王一眼,而後朝大賢者問道:“尊師可還安好?”
楊璟所說的尊師,自然是寧春鬱了。
寧春鬱曾經教過一個厲害的徒弟,這個徒弟便是大賢者,而在楊璟的搜意之下,寧春鬱負責的是夜郎人的教育工作,眼下看來教育成果還是不錯的,雖然竹王仍舊自稱王者,但起碼官話說得順溜了。
大賢者自然也知道楊璟的意思,他之所以不理會竹王,是因爲竹王敢自稱王者,而他向大賢者問話,其實是在挑釁,想知道大賢者如今是否還是夜郎人之中的實際掌權人。
而提起寧春鬱,意思再明顯不過,因爲夜郎人能夠得到這一切,都拜楊璟所賜,既然楊璟能夠給他們這一切,自然也有法子能夠奪走這一切!
大賢者的臉面都罩在黑袍之中,銀絲垂落在胸前,她擡起頭來,朝楊璟道。
“多謝楊大人掛懷,寧先生安然無恙,臨來時還特意叮囑,一定要楊大人到咱們那裡去坐一坐。”
楊璟呵呵一笑道:“既是如此,待得本官回去稍作休整,去拜會一下寧先生又何妨。”
大賢者也呵呵一笑,但嘴角的笑容卻有些詭異,朝楊璟冷聲道:“擇日不如撞日,楊大人不如現在就去坐一坐吧,咱們夜郎人素來熱情好客,楊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聞得此言,楊璟的臉色不由冷了下來,林勳唰一聲便抽出了刀刃,護軍們與洛魔人同時抽出武器,雙方眼看着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