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見得鹿月娘手臂上腐爛的傷口,也是直皺眉頭,即便鹿月娘是嫌犯,也不該讓她的傷口惡化成這個模樣!
“你們這麼不給她治療傷口?”楊璟臉色有些難看,朝那些捕快和驛丞袁維道發問。
“大人…驛站裡沒有女眷,鹿姑娘也不準別人碰她…而且她一直很抗拒咱們…動輒惡語相向,弟兄們也懶得觸這個黴頭…”
捕快們如此解釋,倒顯得鹿月娘有些自找苦吃,不過楊璟也知道這些捕快不敢欺騙他,他也知道鹿月娘的性子,看來真是鹿月娘自作自受了。
楊璟朝宋風雅使了個眼色,後者點了點頭,便出門從馬車裡取了個藥箱回來。
鹿月娘生怕這些捕快和驛站的人趁虛而入,羞辱她和周南楚,便沒有讓這些人替她療傷。
可她們都認得宋風雅,這位可是宋閣老的千金,由她來幫忙料理傷口,鹿月娘自然沒有抗拒的道理。
宋風雅雖然不是尋常女流,可到底是個女孩子,那傷口已經腐爛化膿,細細的白蟲子鑽進鑽入,她還沒有清洗傷口,就已經忍不住跑出去嘔吐了。
楊璟見得如此,便走上前來說道:“還是我來吧。”
鹿月娘本想拒絕,但楊璟已經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剛剛兌好的鹽水,清洗着鹿月娘的傷口。
傷口的蛆蟲其實有着消炎的作用,它們會將腐爛的肌肉和組織吃掉,所以洗去了這些蛆蟲和血跡之後,傷口便露出了鮮紅的肉芽,鹽水的直接刺激很快讓鹿月娘疼得渾身是汗。
可這個倔強的苗家姑娘愣是緊咬牙關,直到楊璟給他敷上外創藥散,用乾淨的綁帶包紮穩妥,整個過程她竟然都沒有喊一聲疼,連輕微的呻吟都沒有!
直到楊璟收拾藥箱之時,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嘴脣卻早已被咬破,鮮血順着嘴角滑落下來,不由讓人動容。
楊璟趁機分析道:“這傷口該是利爪所傷,有些像熊瞎子,但爪子狹長,而且也小不少,又不像虎狼,你說那東西看起來是人形,說不定真是人,只不過帶着拳套或者指虎之類的奇異兵刃…”
楊璟其實心裡早知道這不是利器所傷,因爲利器創的傷口會很平滑,而這三道傷口卻有明顯的撕裂傷,從傷口上來看,符合野獸襲擊的特徵。
但楊璟知道鹿月娘故意跟自己對着幹,不用言語來激將挑撥,她是不會跟自己溝通的。
果不其然,鹿月娘見得楊璟如此武斷就下了結論,分明將她剛纔所言全部推翻,當場就不樂意了!
“我說了!不是人!雖然它的速度很快,但我敢肯定它不是人!因爲行動起來的姿勢太過古怪,而且就算我閉上眼睛,也知道它不是人!”
“你憑什麼就這麼肯定?”楊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鹿月娘不太可能說假話,但他還是有些不太相信,如果是野獸傷人,闖進屋子之後,野獸會對三個人進行無差別攻擊,又豈會只襲擊兩名公差,卻留下週南楚這個囚徒?難道說這野獸也能分出個好歹來不成?
鹿月娘見得楊璟仍舊不相信她,氣得想將包紮的傷口都扯下來,心中是又委屈又氣憤。
而正當此時,宗雲淡淡地開口道:“這位姑娘說的是實話。”
楊璟還擔憂宗雲真的只是打算在他生命危急之時纔出手,他哪裡知道宗雲也想跟他打好關係,也好儘快將太極拳的所有招式都學過去呢。
“你怎麼知道她說的是實話?”楊璟還巴不得宗雲主動開口,心裡也有些驚喜,莫不成這宗雲跟王不留一樣,能夠看穿別人的心思?
按說王不留曾經在白雲寺精修,這白雲寺可就是全真教的道場之一,難保他們的本事不是從同一個地方學來的呢!
宗雲冷哼一聲道:“虧你還自詡斷案如神,這姑娘是苗家人,大小在山林裡討生活,人和野獸的氣味還是分得清的,即便看不清那東西的樣子,單憑氣味就能夠確定是人還是野獸了。”
鹿月娘聽得宗雲嘲諷楊璟,而且也點破了她的心裡話,對宗雲頗有種引爲知己的意思。
楊璟呵呵一笑,反駁道:“人的身上就不能帶野獸氣味了嗎?如果這個人從小就在野獸窩裡長大呢?”
鹿月娘見得楊璟越說越離譜,越說越過分,冷着臉哼道:“你不相信就算了,何必強詞奪理地狡辯,這世上哪有人能在野獸窩裡長大,你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想陷害我和周哥哥就直說,何必假惺惺地做戲!”
楊璟也只是隨口一說,爲的是激發他們繼續討論下去,如此才能從她嘴裡挖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來,他之所以這樣說,也是受到那些傳說的影響,據說突厥人的先祖可不就是狼養活的麼。
他早已料到鹿月娘的反應會如此強烈,心裡也做好了準備,正打算反駁,卻聽得老驛丞袁維道嚅嚅喏喏地插話道:“推吏大人,小人…小人可否說一句?”
楊璟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只有他們都開口了,無論是真話假話,都能夠從中找出有用的信息來,最怕就是守口如瓶,楊璟連推理的依據都沒有。
“袁老但說無妨。”
嶽東驛地處偏僻,往來的人也少得很,消息閉塞,袁維道自然沒有聽說過楊璟的大名,但他見得楊璟謙謙有禮,也就不再拘束,乾咳了一聲便說道。
“在野獸堆里長大的人或許沒有,但老朽卻知道有一種東西,跟野獸一樣生存,卻有着類人的外形…”
“還有這種東西?”楊璟不由愕然,民間雖然有很多奇怪荒誕的傳說,但袁維道好歹是個讀書人,又是領朝廷俸祿的驛丞,沒有絕對的把握,應該不會道聽途說,更何況還是在查案的過程中向長官彙報情況。
這案子看來似乎真的勾起了宗雲莫大的興趣,袁維道還未開口,宗雲就已經平淡地開口道:“山魈。”
那臭屁的表情就好像這世間沒有什麼是他不知曉的一樣!
“山魈?”楊璟心裡也犯嘀咕,因爲他也聽說過山魈,這東西也叫鬼狒狒,產自非洲,性情暴烈,力氣極大,具有極大的攻擊性和危險性。
若是這種東西,或許真能夠造下血案,但這山魈屬於猿類,綠色皮膚,脊間鮮紅色,一路延伸到鼻骨和嘴巴周圍,長得像惡鬼一樣,所以才叫鬼狒狒,應該很好辨認纔對。
而且根據鹿月娘的供述,那東西身上穿着破爛的衣物,若狒狒也懂穿衣服,那可就真的成精了!
袁維道聽得宗雲說出這兩個字,臉色頓時一紅,雙眸一亮,朝宗雲拱手道:“這位道長果然見識廣博,老朽佩服!”
宗雲微微擺手作爲回禮,袁維道這纔對楊璟說道:“這山魈嘛,也叫山臊,古籍上有載雲,南方有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不過咱們這裡的山魈可與古籍所載有些不同。”
楊璟聽着越發出奇,這鬼狒狒乃是非洲大陸的物種,怎麼咱們的老祖宗早就有記載了呢?
此時又聽得袁維道繼續說着:“咱們這兒的土人又叫它矮騾子,這東西就像個醜陋的半大小子,據說能魅惑靈智,使人產生幻覺,受控於它,喜歡穿衣戴帽,常常出來戲弄生人,還會偷盜財物,最喜歡金光閃閃的金銀珠寶,不過性情極其不穩定,發狂起來很是殘忍…”
楊璟也沒想到竟然有這等神奇的生物,不過想想童兒蠱,楊璟也就沒有太多吃驚了。
他朝宗雲看了一眼,宗雲也點了點頭,示意袁維道所言都是真的,即便如此,楊璟還是朝袁維道問起:“袁老言之鑿鑿,莫不是親眼見過這等奇物?”
袁維道的眼中涌出一絲不可察覺的憂傷來,輕輕點了點頭道:“不錯,老朽確實見過這妖物,左近有幾處山村,村裡的孩童就經常被矮騾子劫了去,聽說矮騾子喜歡吃人腦,吃的人腦越多,就越聰明,吃夠九九八十一個,就能夠化身爲人,想來那些可憐的孩子早就被吃掉了…”
“爲何只吃孩童?”楊璟問道。
“因爲孩童沒什麼抵抗能力,而且心智不堅,容易受到魅惑,再者,山魈從不吃成人的腦子,據說是成人的腦子太骯髒,他們會中毒而陷入癲狂…”
聽完袁維道的描述,宋風雅也滿眼驚奇,她之所以喜歡破案,除了想要繼承父業之外,更多的是因爲好玩,喜歡新奇刺激的東西,像山魈這種擬人化極高的生物,自然引得宋風雅好奇難當了。
“難道說真是這山魈犯的案?可老驛丞不是說山魈不喜歡成人嗎?會不會因爲他們想要偷盜李沐和曹勝的財物,被發現之後才殺掉了這兩個人?”
面對宋風雅的猜測,楊璟也不好回答什麼,只是輕輕搖了搖,而後說道:“勞煩袁老帶咱們到現場去看一看。”
袁維道點頭稱是,便挑起燈籠,帶着楊璟等人下了竹樓,往門口左側走去。
那裡有一棟單獨的木屋,雖然小了些,但勝在乾淨,底下沒有獸欄,不需要聞牲畜的便溺味,夜裡也不會太過吵鬧,通常用來招待貴客。
因爲周家給了李沐和曹勝不少好處,所以兩人身上盤纏很是富足,自然對周南楚好生照料,他們又是巴陵縣衙的,便讓袁維道安排他們住進了木屋。
楊璟一邊下樓一邊尋思着適才的信息,路過右邊那座矮一些的吊腳樓時,卻聽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擡頭一看,二樓房間的窗紙上投射着一道捧卷苦讀的人影,想來應該是袁維道的兒子袁書香了。
“令郎身體有恙?”楊璟隨口問了一句,袁維道苦笑一聲道:“不敢瞞大人,犬子肺疾纏身已經不短時日了…”
“袁老可曾延請醫師?”
“這窮鄉僻壤的,都是些過往的赤腳郎中,看了也沒甚大用,老朽只是蒐羅了一些民間偏方給他服用…”
楊璟見得袁維道臉色不太好看,也不再提及此事,加快了步伐,來到了案發的木屋前。
這纔剛剛走到門口,楊璟挑起燈籠一看,心裡不由驚喜了一下!